第49章 . 玫瑰 “这朵星云的名字是,玫瑰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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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岁时, 林怀榆第一次离开了家,去往达尔文星系读书。

    进入爱德华星际高等学院后,他和裴韫一样, 并没有像普通学生一样经过不知道自己该选什么专业的迷茫期,继承林氏是他生下来就注定的命运, 于是顺理成章地, 他刚开学就进入了商科,只不过为了方便管理, 前三年上的还是大家都要学的基础课。

    和他一个班的学生,百分之九十都是各大星系的二世祖, 有些人想来这镀个金,但也不乏很多人是真想来这学知识的,毕竟想从爱德华是著名的宽进严出,想从这里毕业, 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裴韫看着他的回忆, 觉得这孩子的外向可能是天生的,即便从没怎么和同龄人过交道, 开学第一天站在讲台前自我介绍时,却一点儿也不怯场。

    那时候, 穿着休闲运动装的林怀榆看起来比现在少一些精英感,更多些爽朗和亲切的气质。

    他往讲台上那么一站, 便像阵清爽的风,他一笑,看的人也忍不住笑。

    “大家好,我是林怀榆,和大家一样,来爱德华的商科学习, 是为了回家继承家业。”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可是台下的同学们却好像并不买账,其中有之前就认识的便窃窃私语起来:“他就是那个林氏的林怀榆吧?”

    “是啊,好像家在伽马星系。”

    “林氏现在不是已经不行了吗,这一代的掌权人好像死了,就剩个老头子强撑着,我还以为他们该收拾收拾倒闭了。”

    “喂,你嘴也太毒了,少点吧……”

    “那怎么了,我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少年人初生牛犊,不知道言语伤人至深,往往口无遮拦,想什么就什么,有时候出来的甚至比想的还要恶毒,而这些话,都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林怀榆的耳朵里。

    裴韫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只看到他的脸色似乎有一瞬间很难堪,拳头握紧复又松开,还以为他就要生气发作了,谁知那人却乖巧地一笑:“请大家多多关照。”

    完,便走下台去,找了个位置坐下,丝毫没有异样,反而还很自来熟地与坐在旁边的同学交换了联系方式。

    “离开家之前,祖父交代我,不要得罪我的那些同学们,他们家里的势力比林家大得多,如果以后林氏还想翻身,那我在学校里的人脉就必不可少。”林怀榆在一旁静静地解释道。

    裴韫却突然不敢转过头看他,这种可以称为“害怕”的情绪在裴韫身上实在少见,可是现在,她竟然有些害怕看到林怀榆的微笑,因为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那人笑起来,总是给人一种一碰就碎的脆弱感,即便他的笑比谁都灿烂。

    裴韫闷闷地“嗯”了一声当做回答,心里却不免冒出个念头:他这么,就已经连交朋友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那么在只看重“利益”二字的商场中,他过得真的开心吗?

    时间仍在奔流向前,裴韫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听过的一句话,的是每个人的家境、环境、所经历的人和事,甚至是天资,都是不公平的,可是只有一件事,不会亏待任何人,那就是时间。

    现在看来,林怀榆无疑是那个时间的有效利用者,至少在他醒着的时间里,裴韫就没见他闲着过。

    上课时自然不用提,林怀榆永远都是最积极、最认真的那个,而即便是到了休息时间,林怀榆也没有停下休息,而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于社交、用来和同学们好关系。

    或许林怀榆真的在“交朋友”这方面有点天赋,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便已经成功和那群二世祖们成了一片,吃午饭时他们都总是会叫着他一起,是已经混成了这个“团体”的核心成员也不为过。

    知道他十六岁那年。

    这一年,与林怀榆同岁,而且同样就读于爱德华学校的裴韫知道,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商会中有一家公司的货船被星际海盗劫持,并被威胁要帮他们伪装成家仆混进学校,但那其实是一起为了报复联盟而策划的恐怖袭击,这次袭击的策划人,也正是裴韫的老对手,枭。

    枭这个人,虽然对别人的命都视若粪土,但却对银河海盗团的老团长格外有良心,那年军部在一次行动中击落了老团长的机甲,老团长机毁人亡,枭便一直怀恨在心,决定就算是死也要报仇。

    正巧这时,麦基集团的一架货船自己送上门来,他劫持了货船,让麦基家的少爷德伦麦基带他混进学校,准备把自己做成人/体/炸/弹,在学校制造混乱,以此报复联盟,而麦基集团为了那么一批货物,还真答应了。

    那天,德伦煞白着脸进了学校,身后跟着个大家都没见过的家仆,平时关系好的同学朝他招呼,他便僵硬地举起手:“嗨……”

    谁都不知道,他正被一把枪抵着后心。

    商科的同学们甚至没来得及上第一节 课,德伦刚进教室,还没来得及坐下,枭便将那把枪从他的后心上移开,然后随即对准了一个倒霉蛋的脑袋。

    接着,一个男生应声到底,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混在一起流了一地,教室里尖叫声此起彼伏,离后门最近的那个同学一把夺门而出,接着,全校都混乱了起来,只有林怀榆不知在想什么,还愣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枭没理他,自顾自地离开了教室,毕竟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这群商科的学生。

    他轻轻撩开大衣,裴韫看见从胸膛到大腿,他身上捆满了炸/药,如果引爆,几乎能把整个学校夷为平地。

    回忆的主角是林怀榆,所以画面还停留在林怀榆身上,只见即便到了这种危急时刻,他仍然不动如山地坐在教室里,裴韫看着他的表情,心下一凉。

    那张和现在已经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裴韫却知道,那并不是恐惧到极点以至于身体已经动不了了的表现,而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

    换言之,他现在很理智,他还坐在这里,是因为他已经丧失了逃生的意愿。

    裴韫猛地回过头,差点想揪住他的领子:“你疯了!”

    林怀榆偏过头,似乎不敢看她:“对不起。”

    对不起,我那时候真的太累了。

    据古地球时代,有一种叫做抑郁症的病,其中有一种分类叫微笑抑郁症,患者在人前毫无异常,甚至比正常人还要外向活泼,可是人后却孤独抑郁,时常伴有自/杀倾向。

    可是这种病,在激素调节剂被发明出来之后就已经几乎绝迹了,除非——裴韫看着这张俊脸,忍住一拳下去的冲动,除非这人是自己拒绝接受治疗的。

    不得不林怀榆隐藏得很好,即便是这种事无巨细的回忆,也完全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原来已经成了这样。

    “我烂掉了。”林怀榆,“我那时候感觉自己只是个为了林氏活着的赚钱机器,其实心里已经完全烂掉了,不过还好……”

    “还好什么?”裴韫没好气地问。

    林怀榆低着头,脸上的阴影让裴韫看不清表情。

    没有人知道,这段对于大多数人来都是不幸的回忆,对于林怀榆来,却是何等的幸运。

    在他发呆寻思的时候,一个风尘仆仆的脑袋突然从前门探出来:“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裴韫认出来,那是十六岁的自己。

    她有些诧异。

    裴韫并不怎么记事,很多回忆对她来都像放久了的纸质文件,稍微一碰就溃不成军,除了一些印象格外深刻的事情被她刻在脑中,其他无关紧要的,第二天就会被她抛在脑后。

    林怀榆显然就是被抛在脑后的那个。

    也因此,裴韫看着在林怀榆的记忆中几乎发着光的自己,才会如此惊讶。

    九年前的自己看着这个呆呆的商科学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接着冲进教室,抓起他的手腕便跑了起来。

    那时的她还不太懂体谅他人,跑得很快,林怀榆很明显并不太能跟上她的速度,大口大口地喘气。

    却不知为何,并不太敢看眼前的女孩,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被紧紧攥着的手腕。

    裴韫把他拉到了广场,没多什么就离开了。

    林怀榆却抬起头,看着那个女孩的背影。

    那天阳光很盛,几乎照得他睁不开眼。

    他就这么看了很久,等他回过神来,裴韫已经和枭缠斗在了一起。

    裴韫刚开始,招招致命,却总不免招招掣肘,几百公斤的大腿向枭的腰部飞踢一脚,但碍于他腰间捆着的炸/弹,只好在中途又拐了个弯,朝着他的脖子飞去。

    近身搏斗最忌犹豫,裴韫改变动作的空当,枭已经完全看清了她的行动轨迹,竖起臂格挡,还不忘冲裴韫炫耀自己手中拿的炸/弹爆破按钮。

    他得意地冲她咧嘴一笑:“崽子,别挣扎了,今天你们所有人,都要给我们团长陪葬!”

    罢,他就要摁下按钮。

    裴韫却眼疾手快,一个手刀对准他手臂上麻筋,枭疼得大叫一声,等反应过来时,手中的按钮一个没拿稳,便掉在了地上,被裴韫一脚踢远了。

    她这算是兵行险着,毕竟如果一个不心,万一枭没控制住手上动作,真把那按钮按下去了,那整个学校的人就都要给她的失误陪葬了。

    可是或许裴韫那时便看准了他不想死,也或许只是运气好赌对了,按钮被踢远之后,早早赶到的治管局的人拿起之后,立刻交给了技术人员。

    大家都知道,只要阻断信号发射,他们的危险就解除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

    可是事情还没完,虽然威胁已经解除,可是只要枭还没被抓到,裴韫便会觉得,自己的任务只是完成了一半。

    枭气急败坏地冲她啐了一口:“呸!崽子,坏我好事!去死吧你!”

    完,不知从哪拔/出/来一口匕首,直直刺向裴韫心口。

    裴韫反手一扭她的胳膊,正准备缴械,谁知枭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在一瞬间改变了出刀的方向,将手臂弯成了一个近乎畸形的角度,割向了裴韫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也不知林怀榆怎么就突然恢复了平时的机敏,举起戴着光脑的那只胳膊,人工太阳的阳光虽然是假的,质量却很好,顺着光线的路径射下来,又被林怀榆光脑的屏幕反射,直直射向了枭的左眼。

    “啊!”枭惨叫一声,下意识松了手上力气,匕首“呛啷”落地。

    “妈的……”枭捂着那只受伤的眼睛,看向林怀榆的方向,“一群兔崽子,等爷爷下次再回来宰你们!”

    罢撒腿就跑,裴韫不顾老师和治管局的阻拦,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跑,一路缠斗,裴韫虽然眼疾手快、出招利索,但奈何枭人也机灵,有很多怪招,就这么追了一路竟然也没追上,一直跑到特别军事部上机甲课的训练场,上面正好停着两台机甲,老师准备第一节 课上课用,所以没上锁。

    枭虽然那时候年纪也不算大,但也是驾驶机甲的老手了,利落地爬进驾驶舱:“呸,屁孩,看老子不轰死你!”

    裴上将时候话也不多,并没有理会枭的挑衅,但林怀榆能看出来,她此时其实也生了争个胜负的心思,不然除了同样爬进另一台机甲,其实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噗……”虽然是自己的回忆,但林怀榆看着,还是不免笑出了声,“想不到阿韫那时候,还挺争强好胜的嘛。”

    “哼。”裴韫还记恨着林怀榆试图轻生的事,不想理他,但突然又想到,“刚刚你怎么会出手帮我,我还一直好奇,枭那时候怎么突然就受伤了,我还以为是治管局的人帮我,原来是你。”

    林怀榆深藏功与名,笑而不语。

    到这,裴韫敏锐地又发现了个一个问题——这分明是林怀榆的回忆,怎么刚刚看了半天,却全是自己的身影啊?

    机甲上天之后的事,林怀榆就不了解了,所以这段回忆到此为止,但后面的回忆却并没有着急接上,拟虫洞中的画面突然一黑。

    裴韫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接着,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尽头,突然出现了一抹秾丽的红色,接着,那抹红色渐渐向外扩散开来,裴韫看着,觉得那仿佛一朵娇艳的玫瑰。

    “这朵星云的名字是,玫瑰星云。”裴韫听见林怀榆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