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裴韫。

    她从伽马带来了一队人马, 其中就有以哈维森为首的A3队，而伽马剩下的工作则全部交给了另一位忠厚老实的上将，名叫亚伯拉罕, 也是一位老资历了。

    亚伯拉罕上将这几年虽然在军部放权放了大半，基本上不再过问日常事务, 而是把决定权都交给后辈们, 但是如今还留在伽马的年轻成员全都不堪其用，老上将只好亲自出马, 好在虽然过了段办退休的舒服日子，头脑和手腕都还在, 倒是谈不上什么业务不熟练之类的问题。

    从伽马到第一战区，裴韫驾驶战斗飞船，领着舰队一路跃迁，不过半天时间便到达了战区附近, 却远远地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众人在路上当然也接到了消息, 知道在裴晋受伤之后，虫族趁虚而入——虽然这个词用在没有智力的虫族身上不合适, 但克莱明暂时找不到更好的法——开始把联盟军得节节败退，后来好在他们牛顿星系的将克姆及时稳住了局势, 才不至于闹出“人类被虫族奇袭以至于吃了败仗”的笑话。

    克莱明司令在这些时，语气中不无自豪, 就好像自己家的孩子有出息了，家中长辈就等不及地与有荣焉一样，如果不是绝对相信克莱明司令的人品，裴韫绝对会怀疑这位克姆究竟是不是真凭自己实力坐上这个位置的。

    不过眼前的画面可绝对不像克莱明司令嘴里的“虽然惊险，但是已经胜券在握”那么轻描淡写，不仅如此, 那个浑身粘液的怪物，分明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左支右绌的反倒是人类舰队。

    “裴上将，那是什么东西……”

    哈维森通过通讯频道传来的声音中带着颤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种庞然大物便已经会让人心底里产生恐惧，那是人类的本能，是面对与自己拥有绝对悬殊的体型差距的敌人时，下意识的反应。

    但裴韫却生生将那种反应压了下去，她冷静地答道：“不知道，先过去看看。”

    由裴韫领导的一支舰队全员将能耗调到了最低，所有人的飞船几乎都是“漂浮”在太空中的，这种状态不会产生任何能量波动，也就不会引起那个怪物的注意。

    到近处之后，裴韫眼尖地看到那些整齐划一对准了怪物脖颈的炮口，还有那根正在形成的触手，以及在触手下仰其鼻息的那架近乎报废的机甲，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所有事情。

    “哈维森，一会儿我这架飞船的控制权交给你，你精神力还够用吧？”

    “够，上将。”哈维森利落地答道，“但是上将……”

    “不用了，我有把握。”裴韫知道哈维森担心的是什么，但是接下来要做的事，裴韫有八成把握，也有不会失败的信心。

    哈维森身为她的下属，这些年跟着她也出了不少任务，虽然偶尔私底下会对裴上将的严苛程度颇有怨言，但同时也对裴韫的实力有着百分之百的信心，于是便没再什么，在裴韫驾驶机甲出舱的那刻听话地接过了飞船的控制权。

    裴韫的机甲在体积方面，与那个怪物相比，就像苍蝇之于人类，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远远看去，哈维森仍然不免觉得心惊。

    那怪物击毁裴韫的机甲，想必和人类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这种程度的差距，她有胜算吗？

    然而裴韫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她握着控制杆的手和往常一样稳，接着，在怪物伸出触手的一瞬间，裴韫毫不犹豫地将整架机甲的电量，全部集中到了手中的光刀上——

    与人类的动作一样，手起刀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强光暂时夺去了她的视力，在机甲因为电量全部被抽调集中到光刀上而急速下降之前，裴韫又迅速将仅剩的电量全部分配到了维持飞行系统运行上面。

    果决，狠辣，麻利。

    所有的操作行云流水，如果裴上将机甲的控制室内有别的人在场并且还没被吓傻的话，大概能看出她其实是在怪物触手生成的前一秒钟就做好了准备，这样才能准确无误地利用触手甩下的那一瞬间。

    如果像克姆那样，反而晚了一瞬，虽然也能顺利解决掉眼前的怪物，但是却无法保证自身的完全安全，并不是满分的做法，在裴上将手底下大概最多只能拿到九十分。

    还有在用光刀切割怪物脑袋之后，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没有怀疑自己是否成功，也没有因为失去视力而惊慌失措，裴韫果断地将所剩无几的电量全部用来维持机甲保持太空飞行状态，这才有了和主舰通话的机会。

    走一步知十步，步步为营，而且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自信。

    我还差的远呢……

    这是克姆在机甲电源完全被宇宙环境侵蚀殆尽之前，用最后一点力气自动脱离了精神网，启动了生态舱时最后的想法。

    他的生态舱倒是很好运气地没在太空中飘多久，就被裴上将一个顺手捞上了机甲。

    “韫——”

    裴韫与主舰一起来到第一战区基地，刚下机甲，便听到克莱明司令的声音，接着便看到一个胡子和头发都花白的大胡子老头迎了上来。

    “克莱明司令，多年不见，您还是那么有精神。”

    克莱明倒是很不见外，把裴韫揽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少客气了，上次见还叫我克莱明伯伯来着。”

    从战场上下来之后，绝大多数的士兵们都进了医疗舱，倒不是有这么多人受伤，而是刚才的巨型黏液怪物实在太过骇人，没几个人能看了这种东西还晚上不做噩梦，众人为了不留下心理阴影，便都去自觉寻求心理帮助。

    裴上将却是个例外，在基地入口和克莱明短暂地寒暄了几句，便与他一同进了指挥官办公室。

    为了防止独/裁专断，联盟军用的一向都是双指挥官制度，两位指挥官一主一副，给出的战略计策能互为补充和完善。

    先前裴晋做主，克莱明便做副，后来裴晋受伤，便由克姆临时做主，现在裴韫来了，主指挥官的位置，自然应当由她来担任。

    先前有人听了这个消息还觉得不服，但刚才裴韫在众目睽睽之下拯救众人于危难之中，现在幸存的士兵对她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更不会不服了。

    进了办公室，裴韫的神情才稍微松动了些，开口叫道：“克莱明伯伯。”

    克莱明腰板挺得非常直，即便年纪已近百岁也丝毫不见佝偻，和裴晋是忘年之交，因此即便裴韫叫他爷爷都绰绰有余，还是腆着脸称他为伯伯。

    克莱明听见这声久违的称呼，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笑意：“你还是和时候一样，不肯在外人面前叫我伯伯。”

    “毕竟经常被人成关系户，多少还是要注意一点的。”裴韫微微一笑，“再了，在军部攀关系，如果成了风气，那以后还有什么纪律可言？”

    “哈哈哈——”克莱明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大捧白胡子也会跟着抖动，像古地球传中的圣诞老人，“你也还是那么古板，和你爸一个样。”

    到裴晋，裴韫担心地皱起眉头：“对了，我爸没事吧？”

    克莱明挑挑眉：“你爸你从来不叫他爸爸，看来他的话也会有失偏颇啊。”

    裴韫愣了愣。

    其实克莱明的没错，她确实从来也没当着裴晋的面叫过他爸爸，反正自从成年以后就没有过，而她刚才心一急，这个称呼便自然而然地从她嘴里了出来。

    “放心吧，他一直在医疗舱养伤，虽然还没醒，但是没什么大事。”

    克莱明看裴韫愣愣的，还以为她是担心父亲，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爸的精神力不比你差，就算被精神网强行挤出，伤势也会比一般人轻，你有多相信自己，就该多相信你爸，他能白手起家做到这个位置，还是有实力在的。”

    听他和么，裴韫心里的石头稍稍放下了一点。

    这个山一般的男人有朝一日也会倒下，这是裴韫做梦也不敢相信的事。

    “行了。”克莱明断了她的思绪，“闲话不多，针对今天那个怪物，你有什么看法？”

    虽然名义上裴韫是主指挥官大，但是克莱明资历毕竟比她大了一轮不止，因此现在坐在主位上的还是克莱明，他点点身边，示意裴韫坐下话。

    “出其不意，有针对性，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真不敢相信那竟然是虫族的手笔，牠们进化了？”裴韫坐下，答道。

    克莱明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这样的怪物，今天第一次出现。”

    “第一次出现……”裴韫喃喃道，“第一次出现就是这样的时机……”

    时机之巧合，不能让人不多想。

    克莱明点点头：“确实，我有个大胆的猜想，虫族会不会进化出了智力？”

    “可是距离上次战争只过了二十五年，不满足形成进化的条件啊。”

    “在这个宇宙环境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克莱明有些神叨地，“可能虫族本身就是容易形成进化的族群，可能牠们在宇宙某处受到了辐射因而产生变异，也有可能虫族中原本就有这种拥有智力的族群，只不过我们没有发现，宇宙有很多未知，也有很多可能性……”

    但裴韫还是无法相信，这些事情中，巧合太多了，多到甚至……透出一股人为手笔的气味。

    然而还没等她发表自己的看法，办公室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司令，裴上将，是我，克姆。”一道虚弱的男声响起来。

    克莱明和裴韫对视一眼，他们谈话时，普通士兵谁没有个眼力价，知道现在并不是扰的好时候，那克姆会有什么要紧事，非要找他们现在？

    “进来吧。”克莱明道。

    克姆推门而入。

    他是名长相非常清秀的男性beta，却有着一头惹眼的红棕色头发，为他平添几分张扬，但现在连着那头红发看起来都蔫蔫的，仿佛没什么精神，但裴韫知道，那绝不是受伤带来的身体不适，而是这孩子在刚才那场大战中，有了什么心结。

    “受了伤怎么不好好休息？”克莱明看似责怪，实则关心地道。

    这可是他们牛顿军部冉冉升起的未来新星。

    然而克姆抬眸愧疚地看了克莱明一眼，接着低下了头，闷闷地：“司令，我申请退出前线，去后勤从事补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