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好像比上次的还大, 是我的错觉吗……”通讯频道里不知道谁抖着嗓子了一句。

    这句话仿佛一块大石投在了平静无波的湖水中，一举破了从前的和平假象，所有人心中都泛起不安的涟漪。

    “冷静点。”正在众人兀自不安的空当, 通讯频道中却响起一道颇为低沉的女声，断了那些仿佛自己下一刻就要万劫不复的妄想。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第一队, 无人生还。”裴韫冷静地，仿佛那些几分钟前还在谈笑风生的生命于她不过是陌生人。

    好冷血啊。众人不约而同地想。

    “这次的怪物, 很显然，较上次有所不同,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东西应该是发生了‘进化’，为了避免这种不利于人类的‘进化’再次发生，我们这次战斗的任务是——彻底消灭它。”

    黏液怪物的全身都分布着虫族, 上次因为时间紧急能源不足, 裴韫仅仅斩下头颅，这东西便自己解体了, 这才过了十五天，怪物便可以再次卷土重来, 甚至比上次还要骇人，可见其再生能力之强。

    裴韫着, 但她心中知道，真正的情况或许比她的还要差，之前她和克莱明司令在讨论时就已经怀疑虫族或许经由某种变异已经产生了智力，现在看来，仅仅“智力”还是委屈牠们了。

    这些家伙，已经进化到了可以使用计谋的程度。

    先佯装与往常一样诱敌深入, 但其实暗地里早已结网，形成了之前那个黏液怪物的雏形，守株待兔，不仅可以腐蚀人体，还能破坏人类的武器机甲，不可为不高明。

    而根据这两次怪物形成之前虫族的举动来判断，这个黏液怪物的形成条件很可能是必须需要人体中某种物质的参与，否则虫族没有必要每次都要先拉一部分人类陪葬，再祭出这个庞然巨物，既然牠们已经形成了智力，就应该不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行为。

    想到这里，裴韫手心里冒出了冷汗。

    第一战区的人类并不在少数，如果虫群的目标是吞噬他们所有人……

    她甚至不敢想象。

    “第二队包围，第三队分出一半兵力从后方突袭，剩下的人在防护带外待命，立刻行动！”

    正在凝神等待裴上将下令的克姆神情一凛，这是上次他和裴韫讨论过的计策。

    可是……他皱起了眉头，这种办法，对付上次的怪物都左支右绌，这次的明显比上次更强，还用这种策略，行得通吗？

    但是指挥官是裴韫，指挥官的命令，他没资格置喙，只得跟随队伍，在怪物外围形成了一圈包围圈。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一个劲地发憷，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迫近。

    裴韫在指挥众人形成包围圈的同时自己也没闲着，她在外围默默观察着那个巨大的黏液怪物。

    只见那怪物在太空中，却仿佛在地面一样，几根形状像腿的黑色触手支撑在躯干下方，因为身躯太过庞大，跨出一步，便是上亿公里，时速比机甲还快，行走的动作却让裴韫觉得非常眼熟，就好像……是在地面上行走的人类！

    裴韫倏地睁大双眼，浑身像是过了电一样不住地发抖，她好像明白虫群为什么要吞噬人类了……

    她记得之前军部曾经接手过一起基因突变的案子，一位名叫塞尔森的学者企图将其他生物的基因与人类的基因结合，这样就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帮助人类永远占据宇宙食物链的顶端。

    针对塞尔森的实验，当时支持和反对参半，或许他如果能顺利把实验做下去，还真有可能另辟蹊径，成为名学者也不定，可惜这人当时偏要剑走偏锋，竟然用上了虫族当实验体，培养出来一个半人半虫的怪物。

    那东西生下来就带着虫族嗜血食人的基因，却同时也有着人类的智慧，裴韫他们废了好大劲才把那个怪物销毁了，现在看着这个黏液怪物，她突然就想到了那起案子。

    所以，虫群很可能是通过吞噬人类，继而获得人类的基因，从而“进化”出智力……

    等回过神来之后，裴韫作战服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她接通了克姆的通讯频道，在这里，她的话只有克姆能听见。

    “克姆。”她轻声，“你听我，接下来我要的事情很重要，等回去之后，你必须原封不动地告诉克莱明司令。”

    三分钟后，包围圈形成，第三队的敢死队也已经准备好，在包围圈外待命。

    “作战开始。”

    敢死队仿佛数颗流星，不过一秒钟的功夫，已经在怪物身后一字排开，数百张高能粒子炮的炮口对准了怪物的脖颈，只等裴韫一声令下，便会与第二队一齐轰炸。

    但裴韫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现在还不是时候。

    克姆知道她的计划和上次一样，要等到怪物发起攻击时再进攻，不然就这几百架机甲的威力，怕是也就磨破个怪物的油皮，如果它有知觉的话，或许甚至不会感觉到疼痛。

    然而，就在众人严阵以待的同时，那怪物突然发出一声尖啸，接着，数百根触手凭空从它的身体中射了出来，在空中四处乱摆，活像个抽筋的大章鱼。

    众人有谁能想到这东西会突然发疯，包围圈和敢死队的机甲瞬间被落好几架，有的驾驶员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黏液形成的触手劈成了两半。

    不过数秒的光景，裴韫先前布置好的队形便被得七零八落，在外围的后备军一时竟然有些不敢上前。

    “别愣着！到前面来补位！”

    仿佛罪恶的巢穴中爬出来的毒蛇，那些恶臭的触手仍在空中狂舞，驾驶机甲的驾驶员们为了保命，左支右绌地躲闪，但所有人却不约而同咬牙切齿地想：你怎么自己不上！

    把同僚的生命当成炮灰，自己却作壁上观，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挥他们行动，在他们心中，裴韫已经变成了毫不讲理的独/裁执行官，而非先前那个救众人于水火之中的天才指挥官。

    “稳定位置，听我口令，准备开炮！”裴韫能猜到这些人心中的想法，却还是冷硬地开口命令道。

    众人虽然心里不愿，但却不得不听，各自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幅度地操纵机甲躲避狂舞的触手。

    “三，二，一——”

    “开炮！”

    数百张炮口同时对准了怪物黑粗的脖颈，同时射出将无垠的宇宙都照得亮如白昼的光柱！

    然而，光柱落下之后，那怪物却完好无损。

    狂舞的触手消停了一会儿，动作比刚才稍显迟缓，却再次舞动了起来，不仅如此，这次更具有目的性，几乎每一次动作都是冲着掉某架机甲去的。

    “上将！怎么办！”

    “重新归位，五秒钟后开炮！”

    “机甲能源会撑不住的！”

    “闭嘴，都听我的！”

    裴韫大吼道，她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一天会用这种论调话，紧紧咬着牙，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早在怪物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赴死，是她唯一的选择。

    “开炮！”

    她一声令下，众人再次开炮，这次的效果似乎比上次稍好一些，但对于黏液怪物来仍然不过是刮痧的水平。

    “继续，五秒后开炮！”

    这种强度的战斗对于精神力的消耗是巨大的，所有人都在咬着牙勉力支撑，即便还有空在心里骂裴韫一声“傻逼”，却早已没了张开嘴的力气。

    不仅是精神力，所有机甲的能源供给也都已经亮起了红灯，裴韫却比他们所有人都清楚，这是真正的最后一击了。

    于是，光柱再次亮起的瞬间，在所有人都无暇睁眼的那一秒钟里，有一架机甲仿佛一颗一闪而过的启明星，从包围圈外围飞到了怪物脖颈的位置。

    裴韫将在这里，和这个怪物同归于尽。

    早在向众人发出指令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这场战役，她只能死，不能活。

    指挥官的机甲有理由不参与战斗，可以因此最大程度地保留能源，而这些能源，将成为把这个不该存在的怪物炸成齑粉的终极武器。

    裴韫记得，在学校里上军事课时，老师曾经过，机甲的自爆是让其效能发挥到最大的、没有办法的办法，而她在看到这个庞然大物的第一眼时，便已经明白，唯有驾驶机甲在其脖颈处自爆，才有机会毁掉它的整具身躯。

    机甲自爆时剩余的能源越多，爆炸的效果就越大，所以无需参与战斗的指挥官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人选。

    这是最低成本的胜利。

    裴韫轻轻推动引擎——

    然而，另一架机甲突然凌空降下，挡在她的面前。

    “裴上将。”通讯频道里响起那道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声音，此时却多了一丝决绝。

    “赴死的人选，还有一个。”

    ——是克姆。

    在看到裴韫在光束之中飞向怪物的那一瞬间，克姆便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为什么她要把虫族产生智力的猜想告诉他、为什么会故意选择这种没有回头路的法、为什么……在下达命令的时候，声音会有一丝颤抖。

    她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呢，是在故作冷血地让同伴送命的时候，还是更早，在怪物刚出现的时候？

    克姆挡在她身前，然后开了力场防护罩。

    裴韫离他太近，力场防护罩一下子将她弹了很远，精神力的动荡让她头晕不已，再睁眼，只看到克姆的机甲被黏液吞噬的影子。

    两人距离太远，营救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裴韫看着那一截渐渐消失在黏液中的机甲头部，仿佛透过重重铁甲看到了那个此时应该带着头盔的红发青年，他现在大概该是笑着的，笑着对她：“裴上将，这次你错了，这种方案，才是最低成本的胜利。”

    太空中蓦然炸开一团人造太阳一般耀眼的光球，熊熊燃烧的火光吞噬了巨大的黏液怪物。

    那怪物的漆黑的触手在空中上下翻腾，却无济于事。

    火光落下之时，黏液怪物和红发青年一并消失，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太空战场上一片阒寂，仿佛战争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