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12章 希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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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明鱼缸里的清水已经快要见底,一只蜉蝣自窗口飞进来,用极细的足稳稳地落在了平静的水面上,无人注意这破旧到早该扔掉的鱼缸,和这一只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蜉蝣。

    贺滨被国安派来盯梢的外勤搞得已是草木皆兵,他心翼翼地关上窗,将窗帘严丝合缝地拉起来,瘫坐在床上,仿佛这样能给他留一些自由呼吸的空间。

    蜉蝣震动着柔软的翅膀,透过玻璃缸能清楚地看到贺滨将自己脖子上的玉葫芦取了下来。

    贺滨的嘴巴一张一合,念出来一串听不懂的咒语,葫芦口登时吐出来一缕浓郁的黑烟,一股恶臭扩散开来。

    蜉蝣贴近了玻璃缸壁,复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玉葫芦吐出的那大团不知名的东西。

    当黑气全部消散之时,蜉蝣振翅跃起,沿着木门的缝隙灵巧地钻了出去,飞了不远就化作人形,额头上布满汗珠,疯狂地往云海大学外跑去。

    中元八百希夷境,阴曹千里妖鬼影。盛逢总算是见识了被誉为“妖魔极乐界”的希夷境,中元节过得像模像样,满街满巷的红灯笼,自酒楼上看下去,便是一片灯海。

    沈晏找了家酒楼,黑市就罩在这灯海之下,天幕也是可怖浑浊的红,看不见云,远远地能望见地府的大门敞开着,黑压压的鬼群携家带口地涌入境中,但盛逢感受不到惧怕。

    就像人间过年一样,烟花绚烂着,群鬼团圆着,歌舞欢腾着。

    “真想不到,今年我居然和活人一起过节。”沈晏拎了一壶酒,撩起衣袍,不拘节地坐在盛逢对面。

    盛逢往窗外眺望着,孔明灯自城楼上乘风而起。

    沈晏找的这处酒楼正处在黑市的中心,他财大气粗,直接甩给掌柜一袋银子包了这里视野最好的一间房。

    “来,尝尝我们境中特色。”沈晏拿出来两只瓷杯。

    盛逢立刻按住了他要倒酒的手:“你忘了我们来是干什么的?喝酒误事。”

    沈晏哎了一声,道:“就喝这么一点儿,不碍事儿。盛组长不定一辈子就来这么一回,我怎能招待不周呢?再了,今晚这么热闹,尸庇奴也不一定会来。”

    沈晏死缠烂不要脸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了,盛逢最后实在推脱不掉,端起酒喝了一杯,瞬间就感觉从喉咙整个辣到胃里,这压根就不是普通白酒的度。

    他强忍着不出声,实际上已经辣到不能自已。只能掩饰地多夹了几筷子花生米压一压,再看沈晏似乎经常喝这种酒,这才须臾,他已经灌下去三四杯了。

    盛逢不再理他,继续专注于楼下人头攒动的集市。

    希夷境黑市不同于它的名字一般神秘,看上去就像是普通集市,只不过所有买卖双方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在灯笼摇曳下交易着。

    盛逢看向希夷境这些新鲜玩意儿时,眼睛亮亮的,看得出来他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

    “我带你去下面转转吧?老是坐在这儿也挺无聊的。”沈晏半躺着建议。

    盛逢果断摇头,他并不想草惊蛇,这黑市就像一只大染缸,他此刻哪怕再好奇也宁愿不去淌。

    沈晏作为一个疯狂到极致的鬼王,他对盛逢这种时刻规束管理自己的人嗤之以鼻,如果有选择,他绝不会和盛逢一起共事。

    “沈晏,你看那个人。”盛逢示意沈晏看向在鬼群中穿梭的一个怪人。

    沈晏支起身体,微眯眼睛,在看到那佝偻成虾米的身躯时,瞳孔微微一缩,口中喃喃道:“尸庇奴。”

    尸庇奴手里那根枭首拐杖被灰布紧紧包裹着,他看上去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只是浑浊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路过他的人,步履蹒跚。

    沈晏眼里的恨意深重,他就要走,却被盛逢拉住:“等一下,先别去。”

    “盛组长,现在不去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买完东西跑路吗?!”沈晏挥开盛逢拦着的手,大步走下楼梯。

    盛逢皱了皱眉,他两手按住窗框向外眺望,只见尸庇奴似乎对这些灵石摊位都不感兴趣,他朝其他摊位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紧接着,盛逢就看到沈晏走出酒楼,正好与尸庇奴撞了个正着。

    尸庇奴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想让自己隐在鬼群中,可无奈沈晏已经盯上了他,自他背后的地下窜出来几只浑身烂肉的恶犬冲着他狂吠。

    情急之下,尸庇奴想扯开他那包裹着的枭首拐杖。

    盛逢没有看清沈晏的动作,人影只一闪,他便早已站在了尸庇奴面前,出招诡谲多变,尸庇奴反应极快,二人残影来回变幻,空间又开始了极度扭曲,鬼群顿时四散开来。

    恶犬奋起一跃,尖牙刺穿了其中一人的皮肉,空间下坠至地面,巨大的冲撞仿佛要把地砸烂,尸庇奴自空中重重摔落下来,枭首的拐杖已经断成了两截被沈晏扔在他身边。

    此刻,从四面八方闻声赶来穿着盔甲的骷髅士兵,一头长着马头的商人也从对面的赤色楼上跑下来。

    盛逢迅速下楼,站在酒楼门前看着马头商人浑身颤抖着冲沈晏作揖,骷髅士兵给趴在地上的尸庇奴戴上了链铐。

    “先将这叛徒押入水牢。”沈晏背对着盛逢,命令道。

    盛逢一看情况不对,立刻上去拉住沈晏:“你什么意思?他在人间做的恶事尚未偿还,理应先交给国安和地府处置。”

    他突然跳出来将这群骷髅士兵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尸庇奴的同伙来报仇,立刻举起手里的铁矛对着盛逢。

    沈晏转过身摆摆手,示意所有士兵放下武器。他满手满袖子都是血,甚至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颊上还挂着几滴,眼神充斥着杀戮过后的愉悦。

    盛逢被他现在身上带的那股邪气镇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盛逢,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无间地狱。”沈晏往前走一步,盛逢被他逼得往后退了一步,“这里才不是你的人间。”

    “带走!”沈晏一挥袖,骷髅士兵架着尸庇奴上了一辆囚车,那辆车慢悠悠地往远方隐在红雾中的宫殿行去。

    沈晏没再给盛逢眼神,他甩了甩手上的血,负手自顾自地跟在囚车后面渐渐走远。

    “你不跟我回去了吗?”盛逢缓过来神,着急喊了一句。

    没人回答。

    集市里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每天杀杀的日常,囚车一走,群鬼们该干活干活,该继续叫卖继续叫卖,丝毫不受刚才事情的半点影响。

    盛逢有点迷茫地站在来来往往的恶鬼之中,来的时候沈晏只跟他了入口,可从来没跟他过希夷境有什么出口。

    这下他回去人间都成问题了。

    与盛逢原地焦虑相反,沈晏一身轻松地回到宫殿,随便清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就迫不及待地下了水牢。

    尸庇奴整个人都被臂粗细的铁链锁住,士兵“贴心”地将那断掉的枭首拐杖放在了他旁边,一大盆冷水已经让他清醒过来,血污黏着他脏兮兮的头发。

    “殿下,腰刀并不在他身上。”统帅轻声对沈晏。

    沈晏听完后,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拉扯住尸庇奴的衣领,将他整个往空中提了几寸,这种暴力的方式牵扯到了尸庇奴身上仍在流血的伤口,他疼得发出了些呜咽。

    “刀在哪儿,你把腰刀弄到哪儿去了?”沈晏道,“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太多的耐心,尸庇奴。”

    尸庇奴呼吸带动着伤口的撕裂,他开始咯咯地笑了起来,断断续续的笑声在阴冷的水牢里显得更加诡异。

    “你笑什么?好笑吗?”沈晏问道。

    不料尸庇奴开始变本加厉,嘴角都快要笑得裂开,他披头散发凑近了沈晏,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尊敬的鬼王殿下,您大可以猜一猜我把您珍贵的腰刀放在了哪里?”

    这一举动直接激发了沈晏的怒火,他狠狠地用手掐住了尸庇奴的脖颈,尸庇奴反倒更不怕了,笑着:“沈晏,我跟了你两千年,做了你两千年的走狗,整个希夷境没人敢挑战你。两千年,你做鬼王做得开心吗?”

    沈晏加重了手上的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拧断尸庇奴的脖颈:“你还知道些什么?”

    尸庇奴狞笑着:“你太天真了,你知道为什么两千年你都只能待在希夷境这个鬼地方吗?除了“沈晏”这个名字,你生前的事都是我告诉你的。”

    “你到底想什么?”

    尸庇奴大笑,头发散在脸前,像一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我骗了你两千年,你到现在都信以为真,不可笑吗尊贵的殿下?”

    沈晏怒火中烧,手上力道也突然大了不止一倍,只听尸庇奴的脖颈发出“咔”得一声,尸庇奴竟然被他活生生给掐断了脖子,笑声也随之消失。

    盛逢抱着沈晏还会返回这里的一线希望等到黄昏,再从黄昏等到深夜,还是没见沈晏的半个人影,他只能按着记忆往回走走看。

    他凭着记忆在偌大的希夷境里拐来拐去,直到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他才回过神,自己早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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