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21章 希夷十一
竹叶被微微凉风吹过,盛逢半阖着眼靠在一根较为粗壮的竹子旁,即便是过了许久,他的双腿仍是有些发软。
红光的源头是自己。盛逢非常清楚这一点,他同时也敏锐地意识到,有一些隐藏在自己身上的谜团,从今天开始或许会慢慢浮现。
这片竹林环绕着村子的后半部分,荆白亦对这村子的结构相当熟悉,据她沿着竹林往前走,能直接到达她家老宅子的后院,只需轻轻一翻,跃过院墙就能进入老宅。
这对于盛逢来,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
才刚下过雨,泥土还有些松软。
事不宜迟,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老宅的方向赶。
恶鬼侵占的村庄如今连星星点点的灯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竹林里行走的盛逢和荆白亦,似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只活物毫发无伤地走过。
盛逢远远地望见漆黑一片的村庄里升起袅袅炊烟,炊烟之下赫然是一处灯火通明的人家。明目张胆地在生死阵中点燃灯烛,这怕是真的不要命了。
荆白亦咦了一声,快步朝那户人家跑了几步,整个人傻在了原地:“那……那那那……”
盛逢也走到她跟前,登时就皱起了眉。
那分明就是他们之前去探的“鬼宅”!怎么一处荒废到长草的宅院,如今却充满了人情味和烟火气?!
伴随着好奇心的驱使,盛逢矮下腰特意往那老宅子靠近了些,几乎是蹲在宅子后院的墙根底下听里面的动静。
“珠儿翠,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知道了!罗哥你还是快快去盯着厨房吧,我看一会儿少爷接了白家姐回来,若是吃食还未备好,你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诶呀,怎么还叫白家姐呢?人都已经在半道儿上了。”
“翠儿你还不知道我嘴笨,现在应该是少夫人啦!”
后院嘈杂,其中混着厮仆役、丫鬟厨子的声音,孩童的玩闹声、珠翠玉石的敲声混杂在一起,听上去像是要办什么喜事。
荆白亦凑上来刚要开口问些什么,却被盛逢的一个噤声的手势断。两人猫在墙脚等到人声散尽,这才敢站起身来。
盛逢低声:“你先上去,我在下面托着你。”
荆白亦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盛逢从地上抽了起来,她完全没有想到盛逢这样一个看上去清瘦的人,能有这么大力气,单只手扛起她丝毫不费力气。
她没怎么翻过墙,就只能先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趴在墙头上,两手费劲地扒拉着以防自己从墙上掉下去。
盛逢身手矫健,只见他向后退了几步,助跑、借力、上墙头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在他蹲上墙头发现三进院没人之后,他便果断地跳进了院内,落地轻盈无声。
荆白亦觉得,如果盛逢是只脱俗的鹤,那她就只能当一只在地里拱拱白菜的猪。她好不容易将两条“多余”的腿从墙的另一面跨过来,盛逢却早已在墙下伸出双臂算接她下来。
帅哥的魅力是无法阻挡的。得浅薄一点,倘若不是盛逢长了一张那样的脸,荆白亦不定也不会拼尽全力把他一路扛回竹林深处躲着。
此时的她仿佛已经忘了这墙有多高,跳下去的一瞬间,她几乎都要把自己当做是偶像剧的女主了。
但生活终究不是偶像剧,盛逢只是用胳膊微微夹了一下荆白亦的腰,保证她身体落地时有足够的缓冲。而在下一秒,他就收回了手,转过头去警惕地量这熟悉又陌生的宅子了。
这样的的盛逢反倒更加吸引荆白亦了,后者的眼睛自始至终都落在前者身上,而前者明显对于这燃遍烛火的大宅更感兴趣一些。
盛逢完全不知道这十六七岁姑娘的各种心思,他想到了沈晏之前提醒过他的话,再看向这挂满红绸的大宅,更加肯定了生死阵的死器就藏在此处的想法。
仆役们都去了前院,盛逢在前探路,以他的身手避过几个路过的丫鬟不在话下,可无奈身后还跟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荆白亦,这就明显麻烦很多。
通过长廊走到正房,映入眼帘的是长近两米的一张大供桌,供桌上摆着各色水果和祭祀菜品,最渗人的是供桌两旁应当是坐家中长辈的位置上,竟放了两只与人等高的纸人。
一男一女,白惨惨的纸脸上用胭脂画着浓妆,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擅自闯入的盛逢,盛逢尚且惊了一惊,跟在后头的荆白亦一转头差点没抑制住叫出声来。
幸好她反应快,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时,前院忽然传来了阵阵童声。
“嫁新娘,嫁新娘,花轿新娘泪汪汪。锣鼓响,金满斗,才子佳人长眠柳。”
童声忽远忽近,伴随着分撒纸钱和锣鼓的声响,吆喝由远及近,听声音已经落轿到了大门。
盛逢:“快进柜子躲起来!”他一把将荆白亦推进了纸人身边只可容纳一人的装饰性柜子中。
荆白亦探出头:“那你怎么办?”
“新嫁娘,新嫁娘……”
声音越来越近了。
空空荡荡的正房除了个柜子能藏人之外,其余根本没有任何藏身之所,盛逢刚想往后院跑,就听见丫鬟和厮从后罩房跑出来迎接,他只好又退了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怕是这回只能和这宅子里的鬼拼个你死我活了。
就在这时,盛逢余光瞥见自己身旁的大红供桌忽然动了一下,一道黑影闪出,只一招就将他拉倒在地上,随即一脚踹向正房侧边的大红柱子,抱着他一起滚进了盖着红布的供桌下。
“砰——”外院的门被推开,一阵阴风呼啸着袭来,躲在柜子里的荆白亦大气都不敢喘,她屏住呼吸透过柜子的缝隙向外看。
这迎亲队伍里哪里还有什么丫鬟姐?清一色都是纸扎的人!
盛逢就觉得脑子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是被一堵墙给挡下来的,供桌下能藏人的空间很,抱着他滚进来的人侧过身,后背紧贴在墙上,明显是要给盛逢多一点活动空间。
盛逢在滚进来的须臾就知晓了这人是谁,但是他并不想理会,于是专注地去听外头的动静。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纸张的摩擦声让盛逢发觉这队伍里应该也有刚才他们看见的纸人,但他目前无法撩开桌布去看,只能靠听声音感觉个大概。
沈晏默默凑上来:“我听府上那几个丫鬟,今夜是杨府嫡子杨明轩娶妻的日子,要这娶妻之日须得有家中长辈主持,但我自进府之后就只见过那对纸人,并未见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长辈。”
他这次的声音很低,言语间也没有之前那么轻佻。
盛逢:“或许是因为长辈不在?才拿个纸人充当。”
沈晏轻笑了一声:“盛组长,你生长在这个时代,怕是搞不懂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对古人娶亲到底有多重要,没了长辈,这桩婚事就算是按相应的流程举行了,很可能也是做不得数的。”
只听外头一声尖锐的男声,道:“行庙见礼,奏乐!”
这乐属实不太好听,唢呐一飞冲天,吹得还有些走调,盛逢只觉得嘈杂到了极致,他想用手捂住耳朵,可无奈条件不允许,他能在桌子底下伸直一条腿就已经很不错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沈晏腾出手来帮他捂住了耳朵,盛逢就觉得有些别扭,想躲,却被沈晏一把拉回来。
沈晏:“盛组长还生我气呢?”
他凑的很近,气息洒在盛逢耳畔,声音的只有两人才能听得见,嘈杂声了很多,盛逢本来愈显烦躁的心稍稍平静了下来,他没回沈晏的话,目光一直警惕地盯着那层薄薄的桌布。
沈晏:“那我这回救了你,盛组长大人不记人过,饶了在下行吗?”
盛逢这次没有沉默,他淡淡地:“你我本就是暂时共事的关系,你救我是情分,不救我是本分。你救我,我会数倍报答;若万一我死了,你不救我,我也不会化成厉鬼去找你。”
沈晏本来已经预想了很多应对策略,可万万没想到盛逢的竟然是他完全意料之外的一种,盛逢清醒地令人发指,沈晏突然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和之前自己了解到的有些不大一样了。
在极度的黑暗中,只有一丝从桌布外透进来的亮光,亮光散落在盛逢的侧脸上,沈晏隐在暗处,他沉下脸,用不加掩饰的目光一寸一寸地量盛逢。
盛逢突然回过头,与沈晏的眼神直接对上,刚想问的话似乎被噎了回去,最后眨眨眼:“你……你刚才……”
沈晏露出那种眼神还从来没被人当场逮到过,他清了清嗓子,收回目光:“你别多想,我没看你。”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不还好,出来顿时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能是刚刚被人抓包的尴尬,也可能是这桌子底下过于闷热,沈晏有点遭不住了,任凭他脸皮再厚现如今也无法再和盛逢这么一直等下去了。
盛逢见沈晏缓慢跃过自己,顿时预判到了这人的下一步动作,他扯住沈晏的袍子,冲着他摇了摇头。
沈晏拍了拍他的手,直接单手撩起那遮掩的红桌布,站起了身。
“这样隆重的仪式,不考虑邀请一下本座吗?”
作者有话:
沈晏:盯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