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76章 长夜将明(中)
沈晏攥着双刀的指节缩紧到发白,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苏景然这明摆着是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架势,这是他们生前的一笔恶仗,但这与盛逢无关,与沈祝遥无关,苏景然不该再一次将他牵扯进纷扰的漩涡中心。
不等沈晏开口,半人多高的权杖便袭了上来,苏景然挥杖速度之快,竟让沈晏有一时的错愕,然而此时后者并不恋战,他只想立刻奔上雷电交加的山峰,这一分心以至于好几次权杖都擦着他的侧脸掠过。
沈晏一次次的防守使得苏景然的战意更盛,权杖扫出的一招一式更加凶悍有力,沈晏一脚踏在杖上,于半空翻身,苏景然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随即又是一杖挥出。
“铛——”只听得利器相击发出的一声清脆响声,突然冒出的荆桓用手中的铁刺为沈晏拦下了这致命一击,劲风得他吐出一口鲜血,但他来不及咽下口中的腥甜。
“快走!去带盛逢下山!”荆桓扎起架势,锋利的勾刺直对不远处的苏景然。
沈晏无暇顾及荆桓是为什么突然倒戈,既然有人自愿抵挡苏景然,他便欣然受之,立刻运起周身浓郁的阴气将自己的身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过半炷香就将苏景然远远地甩在身后。
“荆桓!你在找死!”苏景然咬牙切齿,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拦在他面前的荆桓吞吃入腹。
荆桓何尝不知自己的实力与苏景然根本没有可比性,苏景然的对,弄死他比碾死一只蚂蚁都简单,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没有退缩,甚至自己那最惜命、最懦弱的性格在此刻仿佛全然消失了一般,或许纯属是为了替亲生妹妹报答盛逢的恩情,也或许是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赎罪,他没有时间思考,然而他却还是这么坚定地做了。
荆桓举起手中的铁刺,缓缓朝着苏景然拉开了架势。
成百上千的树木都被狂风折断了腰,一只树叶快速擦过沈晏的侧脸,留下了一道不深的伤口,人身已经无法再承受这样的阴气与呼啸着的风,随即渐渐融在了空气中,沈晏想也没想直接从肉身里脱出,他一脚踏上巨坑的边缘,扫视着坑底。
“盛逢!”他相当敏锐地捕捉到了在风中猎猎飘扬的衣摆,接着毫不犹豫地跳入了闪着雷电的巨坑。
盛逢正站在一个力量强悍的法阵中央,脚下缓缓升起的雾蓝光芒将他包裹,自天空降下的雷电还在酝酿,他同样望见了向自己奔来的沈晏,浸了冰似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惊讶和错愕。
“你怎么......”
话音未落,沈晏便已来到他面前,两手搭上了他的肩,似乎是想给他一个拥抱,却硬生生忍住了,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你没事吧?”
盛逢知道此刻不是谈情爱的时候,转头去看那摇摇欲坠的铜锁:“罗生法已经成型了,除了这十万恶鬼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现在...还差一点。”
云团堆积的空中漩涡口已经大张开来,肉眼可见的一只只黑色雾气飞速降下,沈晏见势立即拔出腰间的双刀,冲着空中的黑影就掷了出去,那对双刀像是长了眼一般在半空中飞速旋转,沈晏喊道:“我给你护法!快!”
盛逢手上结印不停,指尖好似有千万条浮空的丝线扯出,挽花、牵拉,庞大的双生莲笼罩住了整个巨坑顶部,刹那间,道道白光仅在一瞬间便齐齐迸发而出,铜门上的最后一把锁应声掉落重重砸在地上。
“沈晏!”盛逢以最快的速度扯住沈晏,在短暂的一瞬停顿后,两人一起扑倒在了坑底的一处巨石之后,“捂住耳朵!”
不过须臾,铜门当即四分五裂成了一地碎片,地面裂开了天堑,壕沟下散着滚烫的热气,声声极为怪诞且荒谬的惨叫瞬间被释放出来,一声盖过一声,如同万层巨浪,几乎要扯坏人的耳膜,自巨门冲出的大团大团重见天日的千年鬼群直冲云霄。
霎时间,两波来自不同方向的恶鬼搏斗在一起,铜门鬼群瞬间便淹没吞噬了整个滚动的漩涡,在实力悬殊面前,尽管是曾经让人胆战心惊的罗生法也会变得脆弱不堪,无定骨带来的雷电根本劈不开那一只只怨气冲天的厉鬼,罗生法就在几秒钟之内分崩瓦解,漩涡口冲出的毒虫猛兽被恶鬼蚕食得皮肉不剩。
远在城市的人们都目睹了那史诗般的一天,他们对着那四散开来的震撼场景纷纷按下了快门,对远在千里外的他们来,这是一次相当壮观的天文现象,千载难逢。
白光在黑压压的鬼群中炸开,其中还夹杂着一道道未成形的闪电,无定骨被碾成粉末洒了满天,四散开来的铜门鬼群在巨坑附近徘徊着,它们刚刚死灰复燃,再加上又吞噬了罗生法,两败俱伤的结局让它们还未彻底苏醒,仍旧在漫无目的地漂浮着。
“伤着没有?”沈晏牵起盛逢左看看右看看。
盛逢刚想无奈笑着损他太过紧张,抬头越过沈晏的肩膀便看见了另一个还未处理的大麻烦,舒展的笑颜逐渐消失。
苏景然自巨坑边缘跃下,手里还拎着个东西,随着他纵身一跃,那东西被他随意地丢了下来,滚了几圈,沾着层层泥土来到盛逢脚边。
是荆桓的头——紧闭着双眼,头发上都是血迹和脏污。
“盛逢,你以为毁了罗生法就结束了吗?你现在的能力,不画符,应该连符箓都拿不起来了吧?”苏景然一句话戳了盛逢的痛处,后者的手仍旧在微微颤抖。
盛逢抿起毫无血色的嘴唇,正要开口,就见身旁的沈晏拾起地上的一把弯刀,挡在他身前。
盛逢知道此刻沈晏的身体状况并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不罗生法的冲击力,就算是那怨灵的凄惨叫声都能把人震出内伤,苏景然定是掐好了时间才现身,现在两人若是对上,沈晏绝讨不到半分便宜。
“我能杀你一次,也能杀你第二次。”沈晏单手挑起弯刀,刹那便出现在苏景然面前。
两件兵器相接擦出一道闪着光的火花,天地间势均力敌的两只凶鬼誓要在此争个你死我活,前世的恩怨也将于这日算个清楚,盛逢帮不上忙只能站在原地,他目光不自觉移在那扇被破开的铜门上,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正在与苏景然缠斗的沈晏。
“沈晏!封印没有结束,不要恋战,我们要赶紧离开!”盛逢从未露出过这般慌张的神情。
苏景然的嘴角诡异地勾起一个弧度:“国师,你现在才想起来这一茬,还来得及吗?”
着话,他将手中的权杖猛地往上一挑,沈晏吃痛,弯刀在他手里转了个圈,体内被中伤的五脏六腑开始疼痛,喉头一甜,自半空落于地面,他忍着疼坚持站稳了身体,然而余光就瞥见苏景然手中那蛇头权杖已经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脖颈袭来。
他没有抵挡的余地了。
“苏珮。”
权杖堪堪停在半空,那个从未出现在苏景然梦中的声音仿佛跨越了千年出现在他耳畔,年少时沈祝遥的声音还脆着,像是冰封千里的雪,清冽而年轻。苏景然莫名很怀念这声音,他甚至不着急杀掉面前的沈晏,而是转头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玉蟾枫的少掌门穿着那一身珠翠,盛放的双生莲额饰衬出与这东方面孔毫无违和的异域风情,那双美目透露出的爱慕与盛逢眼底的无尽冰冷截然不同,苏景然鬼使神差放下了举起的权杖,他迫切地问道:“阿遥,阿遥你回来了,你不怨我了吗?你不论如何都要帮我的,你忘了吗阿遥?”
“沈祝遥”缓缓朝苏景然走近,后者的防备在故人面前溃不成军,是下意识的坦诚,也是孤身一人的不安,“沈祝遥”停在他身前半米处:“我记得。”
苏景然极少数地露出了儿时发自内心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下一秒便僵在了脸上,“沈祝遥”的幻象瞬间分崩瓦解,碎片般落了一地,另外一柄弯刀被面前的盛逢狠狠捅进了胸口,刀纹上流淌着盛逢的血,盛逢没有丝毫犹豫地拔出手里的刀,眼神冰冷:“我记得,但是玉蟾枫的少主早已腐烂在乱坟坡了。”
腐烂在...乱坟坡......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吗?!你要让天下安定、百姓富足!”
“朕意已决,沈国师,你要明白你的身份,你只不过是个国师!轮不到你来教朕!”
苏景然慢慢抬起头,扶着权杖一寸一寸瘫倒在地上,胸口的血汩汩流淌在地上,聚成了一个坑洼,他双眼无神地望着遥远的山脉,笑了。
他是感谢盛逢的,因为临死前送给他的这份幻境。
在扶临谷,在奴骨境,在人间,他一直喊的都是国师,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只是想再多叫一次这个空泛的称谓,仿佛故人仍在身旁。
从此,没人再会知道了。
远处铜门再次敞开,封印禁制被迫开启,一束光从地面裂开的壕沟里发散出来,接触到地面苏景然的残魂,残魂瞬间破散开来,当初沈祝遥给这封印下了最后一道紧急禁制,为的就是防止有人破除铜锁封印。
在铜锁破掉的一炷香之后,禁制开启,任何在范围之内的鬼怪都逃不掉魂飞魄散的结果。
作者有话:
苏珮也惨,但洗不白,很多都是他自己作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