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四十八、十五年前②
四十八、十五年前②
趣归趣,昭瑶的话,也让我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身上连时间线都是乱的,甚至在十年前,还出现同一时空存在两个我这种离谱的事,想要顺着这个去查我的来历,无异于痴人梦。
如果这件事可以放一放的话,那另一个就耽误不得了。
现在是新历十六年的春天,我们才刚刚把棉衣换成外套。但再过几个月,未来的“我”,就会从西伯利亚的冰原上苏醒,两年后,我会为自己取名为“宁红尘”,潜入玉京春。
而那时我查到的情报显示,傅白雪加入玉京春也好,假巫参当上老大也好,昭瑶当上部长也好……统统都在这一年。
换句话,我大概率会死在今年。
但我怎么都想不通,我怎么可能会死。就凭那群神神鬼鬼的南方佬和几个毛子?他们搞手段确实一流,可能力也就那样吧,现在南方还被自卫队压着呢,能阴死我?不可能的。
我觉得自己把能做的都做了,督促巫商建立情报网、建议傅白雪清理自卫队的叛徒、让昭瑶随时留意燕京外来势力……我也会时不时出门,追查那群转入地下的研究疯子。
还要如何防范?我真的想不出来了。
因为第一世的我掌握的情报不足,我并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在什么时候死的,所以现在我每次出门都像是诀别,每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
这种感觉糟透了。
我的焦虑连巫商都意识到了,他有天半开玩笑地问我:“您最近在害怕什么?”
我摸摸脸:“我在害怕?有么?”
“有哦。很焦虑呢,一直像是恐惧什么的样子。”
我移开目光:“你的错觉吧。”
他盯了我一会儿,笑笑没话。
我和巫商的关系时好时坏,因为你永远没办法跟一个病人讲道理,况且我觉得自己脑子也不怎么正常。不安感是无药可治的癌症,巫商已经病入膏肓,除了强行忍耐之外,没有任何解决途径。如果某天忍耐不下去了,他就会开始犯病——也就是开始作了。
我们经常前一天还蜜里调油,第二天就得房子都拆掉半边,昭瑶都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变成了习以为常:“要就滚去地下室!”
似乎越是幸福越是虚幻,越是快乐越是恐惧。我们只有相互的流血、试探、受伤,才能证明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的。
奇怪,我明明从前是个不惧生死的人,为什么现在会面对这虚无缥缈的死亡这么怯弱?
我把疑惑告诉了傅白雪,他呷了口茶,朗润的眉眼浸在袅袅的热气中:“因为有了牵挂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啊?”
“有了情人,有了兄弟,有了朋友……自然就舍不得死了。”
这两年他越发的佛,无限接近未来我记忆里那个傅白雪,以前跟要他老命一样的直球,现在可以眼也不眨地就出来一发——只是已经晚了。
“就像我们以前分头做任务,而我受伤过重时,想到你要是血淋淋地回去,只等到一个空帐篷,我就舍不得死了。”
“……”我一愣。
“‘没办法啊,再坚持一下吧。’”他笑着,“当时我这样想,‘还有个笨蛋等着我回去上药呢。’”
我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只干涩道:“到底谁才是笨蛋啊……”
我转动茶杯,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问:“要是有天我死了,你会如何?”
傅白雪垂睫想了想,然后笑了下,曼声道:“不怎么样。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我想想也是,未来的傅白雪整天摸鱼,还染了一头奶奶灰,日子过得不要太自在。
这样就好,我一下子心安了。
于是我含含糊糊地暗示——不能太明白,老白跟他那好大儿一样,是看着憨其实很明白的通透人:“我觉得我不会有那天的……看过《白雪公主》么?我觉得以我的级别,混到迪士尼怎么也得混个公主当当吧,假死不是公主们逃家以后的必备技能么?”
傅白雪噗嗤一笑,伸手锤了下我的肩膀:“行吧,公主。”
就在我的提心吊胆中,日子平静无波地进到五月,天开始热了。
傅白雪的好大儿昭瑶开始进入分化期,我每天都像地鼠一样把他的脑袋往下按:“憋住,昭昭,千万别分化!就差半年了!差半年就十六了你忍忍啊,否则你哥那副先天发育不良的样子就是你的下场你知道吗!”
“真的快憋不住了啊!拉肚子的时候憋住找厕所都比这个简单,你还要我憋半年,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真是越大越不乖了,伤心。
巫商就抄手站在一旁,笑容凉飕飕地看我们闹,一看就是又醋了。
当晚他按着我慢条斯理地操,一边弄一边问:“发育不良?前车之鉴?”
我用枕头蹭掉蓄满眼眶的泪水,假笑:“有本事你就彻底标记我。我保证自己不会再笑你了。”
巫商更生气了,他阴森森道:“那你去找——”到一半咬了咬唇,咽下了气话,埋头猛干。
——他就是那种占有欲重到,哪怕气得眼冒金星,也就不会出“你去找别人”这种话的气鬼。
“呜……嗯嗯……唔……”
我咬着手臂强自忍耐,其实跟他口头上服个软也没什么,但我就是做不到。
在蝉鸣声阵阵的盛夏,我们四人将躺椅拖到花厅的树荫下,一边吃西瓜一边乘凉。听着他们的谈笑趣,我躺在长椅上,抬起手,通过指缝看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
我爱的人都在这里。
我忽然有点明白巫商的想法了。
如果真的必死无疑的话,如果真的可以选择的话,神啊,请让我死在这一刻吧。
就在我产生错觉,觉得自己已经度过这个死劫,未来一切已经改变的时候,在立秋的那天,一封信伴随着最后一场蝉鸣,来到了我的手中。
信封上是一个很普通的地址,我一查,发现那是一家花店,还经营了一个类似“写给十年后的自己”之类的玩意。
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抿唇拆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明信片,背面只有一句话:“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字迹我再熟悉不过,那是出自我本人的手笔。
“………………”
我“呵”了一声,不想多做理会,将明信片一转,发现上面印的不是什么风景照,而是一张抓拍。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在一家咖啡馆中,一个少年和一个女人似乎在谈笑时,被忽然叫住看镜头,脸上都带着未散的笑意。
正是曾经的傅白雪,和未来的我。
我简直头痛欲裂,模糊絮语又在我耳边作响,不稳定的精神让我再次感到精神海的连结。
未来的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寄这个?就是想让我接受自己必死这件事?
但我不信啊——我现在的日子过得这么舒坦,该做的我都做了,该预防的我都预防了,为什么还一定要我去死!?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不知是否是巧合,第二天,我又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邮件的地址是加密的,我追查不到对方的位置。
邮件里清清楚楚地写了,伊万一伙人会在十天后再次潜入燕北,联合秦兆锦,抓捕巫商和昭瑶。
秦兆锦越老越不肯死,最近越发变态,却一反常态地重用他们两个,原来是还不死心,私下还同南方有合作,想要从他们身上破解精神海的目的。私底下一直流传一个法:如果精神力足够强大,也许可以通过精神海实现永生。
而这封信的主人——也就是未来的我,言辞恳切地希望我阻止这一切。
我当然会去,毫无疑问。但让我怒火中烧的,是这封信透露的另一个意思,“他”希望我死在这场杀局里。
凭什么呢?这点手段也算杀局?我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现在有了剧透,还会因为这个死掉?
我冷着脸往下拉,看到这封邮件后面的两个文件。
我开第一个,是一份十五年前吴州试验基地大爆炸的报告书,以及附加的照片和几个录像。
略过已知部分不提,我看到了别的……令我心神巨震的东西。
录像有几段,第一段是固定摄像头的监控画面,拍摄的场景是一段走廊,走廊的两边都是一扇扇门。我注意到走廊右边的电梯显示数字是2,然后电梯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领着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
路过的研究员给他们指路,方向是走廊左边的第三个门。
这时,电梯斜对面那扇最大的门开,几个安保拖着一个裹尸袋走了出来,与男人孩擦肩而过。
孩捂住了耳朵,似乎头很痛,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的父亲和他交谈两句后对研究员了什么,研究员便对安保们做出呵斥的态度,可能是他们吓着孩子什么了。
接着孩应该是惨叫了一声,一边着什么一边跌跌撞撞跑到安保那里,口型像是“他还没死”。
接着几人发生了争执,孩趁乱弄开了裹尸袋,从里面掉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少年,正是我昨天才在明信片上看到的那张脸。
“……”我闭了闭眼。
接下来的发展就很好理解了。
傅白雪没死,研究员们看起来都很惊喜,再次指了指走廊左边第三个房间,似乎是让安保将他也带进去。垂死的傅白雪便被拽着衣领,像拖死猪般一路拖了过去,在地上留下一道鲜红的长长拖痕。而孩——也就是巫商,则有点讥讽地笑了下,垂眼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同样进入门内。
第一个视频结束。
第二个录像大概是某工作人员用手机录制的,镜头一直在晃动,录制的人似乎在奔跑,我只能看到许多激动的白大褂,他们大约是接到了消息,纷纷跑来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画面外传来他语速极快的旁白:“这里是新历元年的吴州地下实验基地,我们此时见证了一场奇迹,起因是两个孩子同时连结了精神海!我们全都听到了,它在话!”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狂热,“事实证明我们的猜想是正确的,精神海是有意识的活物!它是可以沟通的!”
镜头转向另一边,巫商和傅白雪分别浸在两个巨大的玻璃皿中,里面装满了稀释了无数倍的母液。玻璃皿巨大的导管盘虬在一起,其中最粗的一根,直接导向一边的淡红色池水中——是精神海母液!
我跳过母液池,我知道那是种什么滋味。哪怕被稀释了——母液仍是母液。它一刻不停地分解着两人的身体,这个速度放在平时只是几瞬,现在却硬生生被拖慢了节奏,变成了无法忍受的酷刑。
镜头中,一个少年,一个孩童,一个奄奄一息,一个瘦弱不堪,他们同时面露痛苦之色,不断捶着玻璃墙壁想要出去,而外面的人只是期待他们继续创造奇迹。
我甚至分不清,浸泡他们的淡红色液体,究竟来自母液,还是他们皮肤被腐蚀后流出的血水?
接着只听一声惊呼,镜头拉近,装着巫商和傅白雪的玻璃皿同时产生了裂纹。
“有人精神力暴走了,快快快把他们放出来,母液流出来我们就完了!”一个人大叫。
一个研究员走到一边的操作台,还没按键,只听一声惊恐的高呼,伴随着一声“跑”,实验室里的操作台也好、大大的培养皿也好、将负责封闭母液池的防弹玻璃也好,在一瞬间全部炸裂。
傅白雪和巫商同时掉了出来,摔进失去了防护的母液池里。
个头的巫商发出一声惨叫,我的心提了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傅白雪死死握住巫商的胳膊,画面一阵扭曲,他们又一次从玻璃皿中掉了出来!
是傅白雪觉醒了操纵时间的能力,他倒置了时间——这次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拉着巫商的胳膊,和他一起摔到了母液池边的地板上。
仍旧不怕死没有跑的研究员还有好几个,包括录像这个,众人纷纷吸气感叹“天啊”,就见傅白雪怀里的巫商捂着耳朵,痛苦地对空气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接着傅白雪就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撞飞了出去!
巫商耳鼻渗血,对傅白雪喊了一声“快走”,以他为圆心的地面,开始往下塌陷,室内响起哔哔哔的警报声。另一个研究员拉着这段视频的拍摄者就开始跑,镜头开始不断摇晃,我只能看到不断后退的白炽灯和墙壁,紧接着后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以及隔着屏幕穿透而来的强烈震感。
这个人似乎回了下头,声音扭曲到变了音调:“母液池被他们的力量对撞蒸干了……他们搞出来了一个怪物——不、不对,是两个!那是……母液的‘卵’!”
第二个视频戛然而止。
……两个?卵?
我脑子嗡嗡的响,过去的许多场景一一浮现在脑海。
第一世的我,第一次见到昭瑶时,高得离谱的好感。
怎么都无法找到的、我真正的出生地点。
我和精神海百分百的相容性。
我身上紊乱的时间穿梭症。
……那么多疑点,我却从来都没在意过。
巫商的能力,是赋予物品意识。
傅白雪的能力,是操纵时间。
昭瑶的能力,是精神力具现。
母液是活物,可以与精神者产生共鸣,三者相互碰撞发生爆炸,母液蒸发,宛如胚胎剥去卵衣,昭瑶就这么诞生了。
可是还差了一环,母液的存在被削弱了——它的影响在哪?
它的影响在我身上。
我的能力,是腐蚀、分解,完完全全是母液的翻版。因为新生的我能力不稳,和另外几人的相互冲击,才会腐蚀空间,让昭瑶掉进水龙坡。同时,自己也因为傅白雪爆发的能力,进行了第一次时空之旅,直接掉落到了十七年后,阴错阳差间,以伊万留下的母液为锚点,在西伯利亚出生了。
所以作为宁红尘的我,后腰上的标记,在接触到傅白雪之后就显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