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忠义
不过杨峥没有被冲昏头脑。
从鹯阴到长安,近千里迢迢,士卒早已疲惫,西平也有疲敝之象。
背后武威未下,劳师远征,若是遇到挫折,这大好的形势就付之东流了。
鹯阴对面就是安定,胡家的大本营。
长安坚城一座,只需千余兵力,加上城中青壮就能挡住杨峥的这两三万疲敝人马。
就算拿下长安,但守得住吗?
潼关、函谷关等等全在别人中。
到那时,司马师很可能不去弄毌丘俭,而先来搞自己。
朝廷可以允许凉州丢失,但一定不会允许关中沦陷。
而且到时候蜀国跟西平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人家的口号是北伐,你正好挡在北边,人家伐不伐你?
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提前进入关中,只会陷入与洛阳、蜀国搏杀之中,而且北面还有羌胡和匈奴,形同四战之地。
现在的西平也吃不下偌大的关中。
还是老老实实把武威吞下肚,再一口一口蚕食凉州。
战略定力非常重要。
到了黄昏,西岸的伤亡大概数字也统计出来,竹简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周放!
“怎么回事?”杨峥既惊讶又震惊。
武卫营老卒中,张特、周煜是第一梯队,能文能武,尹春、周放、袁效是第二梯队。
周放智略不如尹春,但骁勇善战,也被杨峥寄以厚望。
没想到折在这里。
“邓艾见势不妙,退走,周都尉擅自率骑兵追杀之,当时战场混乱,杜长史来不及劝阻,周都尉追杀百余里,从夜至昼,杀敌逾千,却被邓艾亲射杀”庞青如实禀报。
杨峥心中一抽,阵阵苦涩上涌,当初就不该留周放两千骑兵的。
但这种大战,自己又岂能照顾到方方面面?
人各有命。
杨峥已经习惯了,那些掉落在冰窟窿里的骑兵,不也是如此?
以后此类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杨峥迅速调整心情,“伤亡数字。”
“是。”庞青一怔,赶紧捧着竹简,“府兵阵亡三千七百人,重伤七百余,亲军阵亡两千四百人了,重伤九百余,奴隶最后进入战场,阵亡一千九百人,轻伤皆不可计数,失踪者还未统计出来。”
七千多人阵亡,对新生的西平而言是个不的打击。
但这种代价必须付出。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流血不牺牲,怎么可能?
杨峥心如铁石、面色不变,“斩获多少?”
“俘虏雍凉军两万一千人,羌胡七千,战马一千两百匹,牲畜、粮草、军械不多。”
“定为上阵上获,五转功勋。”
这一战对西平太重要了,如同渡劫一般。
虽然损失也不,但西平头顶的天花板被打破了。
自此之后,杨峥将成为天下谁也不能觑的一股力量。
各种战后之事自有下属们去做,杨峥倒在郭淮的大营中睡了一觉。
日夜所思夜有所想,居然莫名其妙的梦到的郭淮。
时光倒朔回武功城外,郭淮骑在马上,杨峥跪在马前,只是这一次,郭淮没有留,在夏侯玄赶来之前,一刀斩落,视野中,那把刀铺天盖地而来,无从躲避,亦无从反抗
白光一闪,杨峥惊醒,却已经是天亮了。
大雪停歇,冬日疲惫无力的悬挂在天际,没有丝毫温度,反而更冷。
“我睡了多久?”
“将军睡了一天一夜。”庞青撑着两个黑眼圈道。
床榻之侧,十二个亲卫挺立如松。
杨峥伸了个懒腰,“外面如何了?”
“河道上的五百余雍凉军宁愿冻成冰凋,也不愿上岸求活。”庞青回道。
杨峥心中升起敬意,虽然是敌人,但这种精神其实也是华夏的底蕴。
底层将士忠义而勇武,只是上层士人们在腐朽。
“你去休息,不用守着我。”
“是。”庞青拱,
刚一出营,几名斥候就奔来,“报将军,雍凉军作乱!杜长史正在弹压。”
杨峥眉头一皱,这些人吃饱喝足就来造反?
此战最大的红利,便是这些雍凉军俘虏。
有了他们,西平实力将再上一层,没有他们,那就损失大了。
“怎么回事?”
斥候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杨峥只能上马,带着亲兵渡河去西岸。
河道之上,那三堆雍凉军阵列全部冻成冰凋,在冬日下晶莹透亮,各种表情也一同被冰封。
杨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西岸正沸反盈天,雍凉军持棍棒正与西平郡对峙。
“将军”杜预一脸惭愧,“有人暗中挑拨,俘虏们思乡心切,属下处置不当。”
杜预没有逃避任何责任。
他毕竟是儒生出身,难免有些仁义了。
杨峥点点头,带着亲兵走到阵前,“你们想要什么?”
“还乡!还乡!”前列的百多名俘虏齐声呼喊起来,立即引来后面的响应。
前夜大战,很多人受形势所迫,不得不投降,吃饱喝足之后,又不甘心当了俘虏。
若不是郭淮被杀,这些人一定会厮杀到底。
雍凉之士多有血性。
“入本将麾下,为奴隶三年,三年之后,尔等可以选择留在西平,接回你们的家卷,也可以选择回到家乡,如何?”杨峥拿出最好条件。
三年时间,差不多能转化他们了。
而且未来三年,曹魏也是翻天覆地。
这些条件一点儿都不苛刻,但俘虏们毫不领情,“休听他胡言,天下哪有此等好事?不过是为了暂时稳住我们而已。”
杨峥心中一叹,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浪费。
姑臧城还在等着自己。
武威在等着自己,凉州也在等着自己。
“亲卫营听令,鼓噪喧哗者,皆斩!”杨峥冷冷道。
两千甲士上前,第一列大盾,第二列长矛,第三列弩,第四列骑兵。
俘虏中一阵躁动。
有人后退,有人跃跃欲试,有人还在喧哗,“兄弟们,他们要杀光我们!跟他们拼了!”
杨峥夺过一把弩,对着那个喊的最凶之人,看其盔甲,应该是都尉或者校尉。
也只有这帮人,不肯老老实实当俘虏。
悬刀扣动,休的一声,弩箭正中额头,那人一声不吭不吭的倒下。
俘虏们忽然安静下来,几千道眼神投向杨峥。
杨峥大声吼道:“我乃大魏平西将军杨峥,三年,三年之后是走是留,全凭尔等!”
又是一人振臂而呼,在他的第一个字出口时,杨峥眼疾快,环首刀扔了过去,白光一闪,半颗脑袋被削飞,血光飞溅,“本将不是在征询你们的意见,此乃军令,不从者斩!”
“不从军令者斩!”甲士们大吼了一声。
经历此战,杨峥的杀气、煞气、威信又上了一个层。
寻常士卒都不敢站在杨峥面前。
杨峥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不由自主的后退。
一场动乱,就这么被压下去了。
但也只是被压住。
杨峥不得不分出精力和时间,专门整治这些俘虏。
所有屯长以上的军官全部被揪了出来,单独关押,两万多雍凉军则被分成了五十多支,由孟观的奴隶军杜预的府兵看管。
为了消除雍凉军的对立情绪,杨峥还下令收敛阵亡者的尸首,集中埋葬。
就连河道中的冰凋也入土为安了。
重伤、轻伤者皆被救治。
在郭淮的墓碑立起来时,俘虏们最后的怨气和戒心全都消散了。
石碑上只刻着四个字:郭淮之墓。
坟茔以石头垒砌,立在西岸,对着黄河,也对着关中。
杨峥就是要让他看看,这关中今后到底谁主沉浮!
当天夜里,俘虏营中恸哭之声此起彼伏。
郭淮不忠不义,能有这么多人为他哭丧,也算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