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薇从电梯出来，神色仓惶地穿过长长的走道，脚下的鞋子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无端催生出她心底的恐惧，仿佛梦境重现。

    停在一扇门口，她呼吸急促地喘息，手指颤抖地拧动门把。

    门锁在里面反锁，门板上的透明玻璃窗也被一张纸给遮蔽住。

    宁薇的脸色煞白，那种不好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顾亦深，你开门，快开门。”

    宁薇拍门板。

    “薇薇，你让到一边。”

    唐柒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根细长的铁丝，捣鼓了一下，门锁顷刻间被开。

    宁薇迫不及地推开门，风涌进了室内，窗边的白纱帘飘飞，顾亦深靠坐在窗户下，手里的刀片割开手腕，鲜血绽开。

    她瞳孔紧缩，心跳都几乎停滞。

    “阿深——”宁薇朝顾亦深飞奔过去，跪在他的面前，双手紧紧地压住他的手腕止血，朝唐柒喊道：“柒，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顾亦深靠在墙壁上，手腕上的血液流失过快，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半阖着眼，他注视着像凭空出现的宁薇，眼神出奇的温柔，唇畔噙着浅淡的笑容，一点都感觉不到伤口疼痛。

    顾亦深没有想到在人生最后的时刻，眼前会出现宁薇的幻象。看她为他着急，为他落泪，似乎再无遗憾。

    “别哭。”顾亦深抬起手想拭去她腮边的泪水，看见手指沾着鲜血，停顿了下来，笑着：“我没事，你要为我感到开心。”

    宁薇拼命地摇头，泣不成声。

    她无法想象，如果她再晚来一时半会，是不是将与他天人永隔？

    他怎么可以抛下她和宝宝？

    唐柒叫上医护人员过来，检查顾亦深手腕上的伤口，伤口切割得很深，需要进行清创缝合。

    宁薇看着顾亦深毫无求生意志，十分消沉，心脏绞拧着疼。

    她满面泪痕，凑到顾亦深面前，在他苍白的薄唇轻轻印下一吻。

    顾亦深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定定地注视眼前放大的脸庞。

    她的眼底布满了悲伤，流淌下来的眼泪，带着湿咸的味道。唇角那温软地触感极为真实，不像是幻觉。

    “活下来，为了我和宝宝。”宁薇握住他的右手轻轻覆在她的腹上，颤声道：“你如果累了，没有关系，让我和宝宝来爱你。”

    顾亦深被抬着放在急救床上，快速推向了手术室。

    宁薇站起来，想要跟过去，整个人踉跄一下。

    唐柒眼疾手快地搀扶住她：“顾亦深不会有事，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宝宝，心顾着自己的身体。这一路赶过来，你心神不宁，情绪过重，对宝宝影响不好。”

    宁薇脸色很差，跑过来的时候，腹隐隐作痛。

    当时的情况危急，她根本就顾不上。

    “我想去手术室门口守着他。”

    宁薇的手捂着腹，脸色泛白。

    唐柒叹息，送她去手术室外。

    宁薇静下来，手脚发软，那种害怕的情绪涌来，她有些站不住地坐在椅子里。

    怔怔地望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疲倦地闭上眼睛：“柒，我梦见了。他轻生的这一个场景，我在梦里梦见了。”

    唐柒手指微微一动，顾亦深上一世是用这种方式终结生命。

    宁薇梦见了，这样的深情，不该是悲剧收场。

    唐柒将宁薇抱在怀里，她的身体瑟瑟发抖，手上的皮肤一片冰凉。

    “薇薇，别怕，顾亦深会为了你和孩子挺下来。”

    宁薇点头，隐忍住泪意：“他生病了，我要坚强，才能带他走出来。”

    唐柒心里泛酸，比起上一世，顾亦深活着，算是最好的结果，吃的这一点苦，算是值得。

    因为他们不仅仅只有眼前，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手术室的门开，顾亦深被推出来。

    他了镇定剂，陷入昏睡中。

    宁薇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扶着急救床，焦急地询问：“医生，他没事吧？”

    “发现的及时，病人没有生命危险。”医生特意交代道：“病人的心理状态不太理想，你们时刻关注他的情况，督促他积极治疗，以防再发生轻生。”

    宁薇点头，感激道：“谢谢您。”

    医护人员推送顾亦深去病房。

    刘医生另外安排一间病房，看到宁薇的那一刻，他便认出是照片上的女孩。

    “这是掉在病房里的照片。”刘医生将照片递给宁薇，看她脸色苍白，状态不佳的样子，又看向躺在病床上深睡的顾亦深，低声道：“你是他的前妻？”

    “妻子。”宁薇纠正。

    刘医生愣怔住，旋即莞尔一笑：“顾亦深的情况一直不稳定，不配合治疗，我之前想让你过来，肖警官你们正在闹离婚。”

    他想到顾亦深职业特殊性，有一些误会在里面，两口子闹矛盾，发展到离婚。

    如今看来，宁薇对顾亦深不是没有感情。

    “我将他的情况给你听。”

    宁薇心里揪起来疼，心里愧疚，如果她那天心软了，他不会走上这一条绝路吧？

    “我们出去。”宁薇看向顾亦深，他的脸色苍白与身上的被子一色，神色憔悴，即使在药物的作用下深睡，依旧不太安宁，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她很不放心，对一旁的唐柒道：“柒，你帮我看着他。”

    唐柒微微颔首：“你放心，我会看紧他。”

    宁薇很信任唐柒，安心地随刘医生去他的办公室。

    “这是顾亦深从到大的治疗病历。”刘医生将几本厚厚的病历放在办公桌上，语气很平和：“我之前在明城任职，他是我接手最的一个病患，治疗效果也是最差的，每一周都要至少来我这里一次。

    随着他渐渐长大，来我这里的次数减少，基本上是一个月一次。

    念大学之后，他的情况变得稳定，从一个月一次，到两个月一次，最后半年一次，甚至已经倾向愈合。”

    宁薇心尖一颤，知道刘医生话里的意思。

    “他中途有两三年没有来过我这里，去年他开始来找我，配药回去吃。”刘医生神色凝重道：“这段时间他一直重复陷入噩梦，梦见你被劫持，他连累你惨死，是他恐惧的来源。我相信你留在他身边，会温暖他，抚平他的恐惧，带着他从黑暗中走出来。”

    宁薇手指攥紧病历本，是顾亦深最新治疗记录，心脏一抽一抽的发疼。

    去年她要求结婚，他当时沉默下来，没有给她答复。半夜的时候，他以为她睡着了，起床出门。

    当时她心凉了，以为他不愿意结婚想逃避她。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煮好早饭放在餐桌上，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等她。

    两个人沉默地吃完早饭，顾亦深让她带上户口本与身份证，开车带她去民政局办理结婚证。

    进门的那一刻，顾亦深问她：“宁薇，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是顾太太，我的人生没有离散。”

    她：“除了我，没有人能够胜任顾太太的位置。谁也抢不走，即便是你也不行！”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她很久，牵住她的手走进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坚定，即使前路坎坷，他也会为她披荆斩棘。

    宁薇快速翻动病历，找到去年她提出结婚的那一天，果然有记录，时间正是凌四点钟。

    刘医生看见日期，不禁道：“这是时隔几年，他第一次联系上我。我担心他情况变得严重，大半夜到医院见他，印象很深刻。”

    “他害怕自己的职业会给我带来危险，犹豫不决，要不要跟我结婚？”

    宁薇苦涩一笑：“我是他的人，不论结不结婚，只要他在意我，那些危险分子都不会放过我。”

    难怪他一直不肯举行婚礼，仿佛这样他出事，不会连累到她。

    “他贪恋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又害怕你变成他的母亲，内心一直在自我对抗。”刘医生叹息道：“他以为能保护你，直到你被绑架，彻底压垮了他。在他的意识里他保护不了你，给你带来的只有危险，所以跟你离婚。”

    宁薇坐在椅子里，久久沉默不语，一页一页认真看完顾亦深的病历，深刻了解到他的内心世界，心情变得很沉重。

    刘医生给她倒一杯水：“他醒了。”

    宁薇如梦惊醒，这才发现窗外已经黑了。

    “谢谢。”宁薇捧着杯子，喝了几口温水，驱散了体内的寒气：“他的治疗，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全力配合你。”

    刘医生微笑：“你首先让他接纳你。”

    宁薇抿唇，心里有些难受。

    回到病房时，病房内一片漆黑。

    唐柒碰一碰她的手：“薇薇，食物在柜子上，你吃点。”

    “好。”宁薇柔声道：“柒，你先回去休息，今天谢谢你。”

    “你客气什么？”唐柒很心疼这两人，希望如今吃的苦，会变成加倍的甜：“我安排一个保镖守在门口，你有事直接吩咐保镖。”

    “好。”宁薇将唐柒送走，折返到床边，坐在凳子上，就着窗外的月光，细细观察闭眼养神的男人，发现他瘦了很多，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手指落在他清俊的眉眼间，轻轻划到下颔线，心疼道：“我不在你的身边，你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男人抬起右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他脸颊上拿开：“宁薇，你不该来。”

    宁薇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他的手已经松开，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我为什么不该来？”宁薇从袋子里掏出离婚协议书和离婚证，在他面前晃一晃：“离婚协议书我没有签字，办理离婚手续我本人没有出面，离婚这件事我不认。”

    顾亦深面色有些发白，似乎很不舒服。垂下眼角，嗓音沙哑：“法律上我们已经解除婚姻关系。”

    “你拿法律事，我也有一件事要跟你掰扯清楚。”宁薇眼底蕴含着水雾，强压下喉间的哽咽，“我没有签过字，也没有去拍过照，哪家民政局给我办的离婚，我能将他们告上法庭。

    我们领结婚证的时候，我亲口过的，没有人能剥夺走我身为顾太太的身份。”

    顾亦深沉默片刻，低声道：“宁薇，你是一个成年人，应该知道承诺最不可信。”

    他的眸子暗淡，如同燃烬的灰堆，一片冷寂：“不管你认不认，我们如今不是夫妻。”

    “你自由了。”

    他将她曾经过的话，全都还了回来。

    “顾亦深。”宁薇一开口，眼泪涌出来，抽泣道：“你不要我了吗？”

    顾亦深闭上眼睛，缄默不语，试图用冷漠让她知难而退。

    “我之前追了你四年，你才答应和我在一起。这一次是我先放开你的手，你被我伤透心，不肯原谅我，我能够理解。不管是需要一个四年，还是两个四年，我都不会放弃。”

    宁薇看他紧握住拳头，肌肉紧紧绷起，似乎在极力隐忍她的靠近。

    他在抵触她。

    心口像是破了一个血洞，宁薇难过得要命，手指掐进掌心，声音压抑道：“你好好休息，我不扰你。”

    她的目光扫过他手腕上包扎的白纱布，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病房。

    「咔哒」一声，房门关上。

    顾亦深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

    割腕的那一刻，他听见敲门声，她焦急的哭声，以为是幻觉，竟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她要再次食言，不肯离婚。

    可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失去爱人的能力。

    她要的一切，他给不了。

    唯一能给的只有压抑、危险。

    为什么要来呢？

    他并不需要她的同情。

    顾亦深收回视线，眼角余光扫过柜子，上面摆放着未开封的食物。

    她还未进食。

    顾亦深手指蜷缩一下，到底什么都没有去做。

    夜色渐渐深沉，时钟走向三点。

    顾亦深眼底一片清明，了无睡意，他掀开被子下床，缓步走向门口。

    他站定，隔着的四方玻璃窗，看见宁薇坐在椅子上。椅子材质很坚硬，硌得她不太舒服，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脑袋往左边滑下去。

    顾亦深脚往前迈一步，手下意识伸出去，似乎想要扶住她。

    宁薇手撑在椅子上，稳住了身体，惊醒过来。

    她像是困极了，一个哈欠，直接抱着包，侧躺在椅子里。

    夜里有些凉，她蜷缩起来，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晌，顾亦深收回视线，重新回到床上，盖上被子入睡。

    下一刻，他脸庞紧紧绷着，掀开被子下床。

    单手捞起被子，开病房的门走出来，动作很轻地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他慢慢蹲下来，将盖在她脸上的被子，掖在她的胸口。

    宁薇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眼泪无声的滑落。

    “老公，你别抛下我和宝宝。”

    她滚烫湿润的眼泪落在他颈间，渗入他的皮肤灼烫着他的心脏。她的哭声，她的祈求，牵动着他的心脏。

    “宁薇的幸福是顾亦深，从宁薇看见顾亦深的第一眼，就是一辈子。”

    宁薇喉口哽咽：“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你去哪里，我和宝宝就去哪里，我们永远在一起。”

    顾亦深从来拿她没有办法，在她的面前似乎只有丢盔弃甲的份。

    他内心闪过挣扎，到底抵不过她一声声的温言软语，僵硬地抬手抱住她。

    顾亦深微微偏头，看见她通红的眼睛里蕴含着水雾，脸上布满了泪痕，看起来委屈又可怜，极为惶然无助。

    顾亦深喉结滑动一下，干裂的唇吻去她眼角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