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还是桃桃清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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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桃桃一家回到了如意村。

    还在村口呢, 就有不少人涌上来七嘴八舌地——

    “丽人哪不知怎么回事,你屋里长了好多竹子出来!”

    “正乾,你屋里的那些竹子还招蛇, 好像把富贵儿给咬了, 你可得心!”

    “冬生啊你千万别让蕙儿回去了, 反正你们也分家了那房子算了算了!”

    “真的好稀奇, 你们共一个院子, 怎么只有你们一家的屋子长满了竹子……”

    一家子面面相觑。

    只有桃桃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出于谨慎, 众人将行李和白正乾、谈凤蕙带着桃桃和孩子们送去七太婆家暂时落脚, 其他人都回旧宅去看看。

    桃桃闹着要去——

    众人苦劝, 可桃桃捧着她的那盆葡萄藤,拉着宋秩就跑!众人只好拜托宋秩照看桃桃,然后一块儿去了旧宅。

    现场很壮观。

    大房本来只有两间屋子,后来南生搭着建了一间, 又隔了个阁楼出来,其实还是挺宽敞的。但这会儿有无数根青翠的竹子从屋内的窗子里透出来……

    而最最诡异的就是, 凡是大房的地盘之外, 地面干净整洁, 别竹子了, 连杂草也没一根。

    众人都惊呆了。

    桃桃一手抱着宋秩的胳膊,一手捏着葡萄藤上的叶子, 问道,【葡萄,里头真的有蛇吗?】

    【有的呀!】

    葡萄藤细细尖尖的声音响了起来, 【甜笋哥哥,好几次都有人拿着柴刀想砍掉门口竹子,甜笋哥哥差点儿没能守住门口, 杨梅姐姐就给它出主意,让青蛇搬过来……】

    【但是咱们也不会驱蛇呀,后来问了老爷爷,老爷爷才教榕树叔叔用它的须藤逮着几只活老鼠,送到了甜笋哥哥这里,才把蛇给招了来的。不过,招来的是菜花蛇,不是青蛇。】

    桃桃什么蛇都怕,就紧张地问,【那现在还有蛇吗?】

    葡萄藤,【没有啦,已经被那个女的给吓跑了,不过好像还有老鼠在。】

    这时李翠儿从她屋里冲了出来,叉腰大骂,“唐丽人!是你在搞鬼吧,你走的时候你就起了坏心思,故意种了竹子在你屋里?你是故意防着我的是吧?”

    唐丽人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我要有这本事,我直接把河西的新屋起好了不成吗!”

    李翠儿:!!!

    白杏杏,“四婶儿,你也知道我们家防着你啊?”

    李翠儿:???

    白梨梨,“四婶,听富贵被蛇咬了?”

    李翠儿:……

    就,气得不出话来。

    白冬生让母亲和妹妹们退后,拿着柴刀把堵在门口的竹子清理掉,进屋里去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蛇,这才让母亲和妹妹们进来了。

    一家子忙碌了大半天,才把能搬走的被褥、箱笼、衣裳细软、锅碗瓢盆什么的全都收拾好,由白冬生宋秩两人搬着、扛着、抬着,走了十来趟,终于搬完了。

    虽然众人很好奇,不知为什么旧宅居然长满了竹子,但眼下起新屋是全家人最最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

    对于如意村来,无论谁家起新屋,从来都不是一家人的事,而是整个村子的大事儿。

    何况白正乾夫妇在村里的人缘一向很好。

    当下,白正乾和白二叔商量了一整天,兄弟俩把河西的那块地皮分了,又把自家的屋子的格局定好,然后把村长,几个生产队队长,还有族里的几个老人都喊了来,大伙儿开了一整天的会。

    第二天,在村长的指挥下,村里三四十个壮劳力一块儿上了后山,拖回来十几棵大树,紧跟着就有人开始了一条龙作业:锯木板的、做门框裁窗格的、给新屋地基的、画角线的、挖土坑建茅房的、给伙房砌灶台的、拉着板车去隔壁村换砖头的……忙得不亦乐乎。

    第三天,在众人的努力下,两幢型四合院结构的屋子搭好了!

    桃桃家在山腰上边儿,白二叔家在山腰下边儿,两家人相互守望,既亲密又各具私密性。

    白正乾为宋秩也搭建了一套房子。

    ——其实就是大房四合院里的一间,但做了两个门。后门直通白家院子,方便他在白家搭伙;前门直接通向外头,方便他进出自由。

    宋秩挺感动的。

    可他一向内敛,又不善言辞,不知要怎么报答白正乾才好。

    想来想去,他决定去一趟镇上,买些礼物回来给白家人。

    去知青站登记考勤的时候,蒋宏志很不高兴,“宋秩,你才来一个月不到,你看你请了多少次假了?”

    宋秩淡淡地道:“首先,我是休假,不是请假。其次,我是按规定来休假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蒋宏志火大了,“你还有脸你是按规定……”猛然想起知青们每个月有四天假,虽然宋秩连请了四天假,可他上次休的是四月的四天假,现在已经五月了。

    蒋宏志噎住。

    见宋秩头也不回的走了?

    蒋宏志犹豫了一会儿,追了上去,“哎!宋秩……等一下!”跑到宋秩跟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和票,递过去,“既然你要去镇上的,那就帮我带……带两盒雪花膏和两块薄透一点的丝巾,女同志遮太阳用的那种。”

    “没空。”

    宋秩不理他,走了。

    蒋宏志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到了镇上,宋秩先去了镇邮电局,找到话务员,要电话,然后报了一串数字。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宋秩,“你好,我是宋秩,请问黄教授在吗?”

    接电话的是关海龙。

    他有些惊喜,“是你啊……怎么样,你、你在那边儿过得还好吗?”

    宋秩陷入了沉默。

    ——他母亲早逝,亲爹就将襁褓之中的他,托付给老友关庆白抚养。

    他和关海龙从在一块儿长大,和亲兄弟没什么两样。

    但他对关海龙、对关家的感情是复杂的。

    现在关海龙问他过得好不好?

    宋秩避而不答,“黄教授在吗?”

    关海龙,“……海珊一直惦记着你。”

    宋秩皱起了眉头。

    半晌,他又问了一句,“黄教授在吗?”

    这一次,关海龙终于回答了,“他……不在,需要留话吗?”

    “不用了。”宋秩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关海龙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宋秩,却听到了嘟嘟嘟的断线音?

    一时间,他陷入怔忡。

    身后突然有人问,“是谁来的电话?”

    关海龙被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身后竟然站着黄教授???

    关海龙急中生智,“是、是我的一个亲戚来的……”

    黄教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

    关海龙莫名惊出一身冷汗。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用钥匙开了抽屉,然后在一本厚重的笔记本下,翻出了一迭信。

    ——共有十来封信,其中三封信是宋秩寄回来的,十一封是黄教授让毛寄去给宋秩的。都被他截了。

    关海龙低头盯着这十来封信看了半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终,他将这十来封信卷成一团,藏在裤子口袋里,匆匆离开了科室。

    而宋秩这边,电话找黄教授未果,他不想再跟关海龙太多,就直接挂了电话,向话务员付了费,转身离开了邮电局。

    他和关海龙的关系实在一言难尽。

    关家的情况很复杂。

    关庆白娶了两任妻子。原配叫杜敏,为关庆白生下一儿一女。儿子关海龙、女儿关海珊,都与宋秩年纪相仿。杜敏还活着的时候,宋秩和关海龙、关海珊度过了一个相对富裕优渥的童年。

    宋秩七岁那年,杜敏因病去世。

    一年后,关庆白继娶了方玲。

    方玲是个寡妇,还带着和前头亡夫生的儿子方盛皓(方盛皓和宋秩同岁)。后来方玲又生下了关庆白的女儿关海芙。

    总的来,关家的主要家庭矛盾就是——原配生的俩孩子,和继室生的俩孩子不对付,然后宋秩这个养子被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很难受。

    宋秩从上初中起,就寄宿在学校。周末或者假期的时候也尽可能找借口留在学校,这使他有比别人更多的时间用来学习。只逢年过节的时候不得不回关家去应付一下。

    宋秩和关海龙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兄弟。

    也不知从何时起,两人渐行渐远。

    宋秩为了躲关家的战争,呆在学校不愿回去,图书馆里的书被他翻了个遍;关海龙则为了保护妹妹关海珊,也为了自己在关家的地位,直接向方玲方盛皓开战……

    几年后,宋秩以优异的成绩直接保送进西都大学,关海龙高中没读完辍学在家,最后靠关庆白的关系,在一所学当代课老师。

    知青下乡的战歌吹起,号召知识分子顺应潮流,到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去。

    当时宋秩已经拿到留校名额,但关海龙却得到了道消息:他已经在下乡知青的名单中。

    关海龙三天三夜没合眼,因为他不想下乡,因为方盛皓也留城了。

    关海龙认为方玲没那个能耐让方盛皓留城,肯定是老头子(关庆白)干的!有这样的父亲吗?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帮衬,去帮衬老婆带来的外姓人?!

    最后,他跑来找宋秩,希望能和宋秩对换工作单位。然后他留城,继续跟方皓盛斗,宋秩下乡去。

    宋秩当然不愿意。

    关海龙对他,“时候我妈怎么对你的,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她对你这个干儿子,可比对我这个亲生儿子都要亲。时候我发烧了,她就直接给我灌几大杯凉白开,给我盖床棉被就算。可要是你发烧了,她直接送你上医院,几天几夜守着你,一刻也不敢合眼……”关海龙起了往事。

    ——那是因为宋秩是早产儿,身体一向不好。当初在襁褓之中被宋熙抱到关家的时候,养母杜敏是不愿意管的,毕竟她的亲生儿子关海龙也三四个月大。但架不住宋熙和关庆白的恳请,又觉得宋秩年纪就没了母亲实在可怜,才同意了。

    回想起温柔善良的养母,宋秩不吭声了。

    关海龙又,“你再想想海珊为你付出了多少……”

    一听到“海珊”这个名字,宋秩就头疼。

    他从来都把海珊当成亲妹妹看——当初确实是亲眼看着养母怀孕,肚子慢慢大起来,然后海珊出生。他至今仍记得第一眼看到海珊出生的样子,海珊拉臭臭的样子,关庆白笨手笨脚给婴儿换尿布的样子,海珊掉牙的样子……

    可海珊却没把他当成亲哥哥,她疯狂的、偏执地爱上了宋秩!

    她为他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包括但不限于天天做饭炖汤再送到宋秩的学校去,昭告所有人她爱上了宋秩、非宋秩不嫁,甚至在胸口处纹了一个花式英文的zhi字……

    后来宋秩考上了研究生,在黄教授的带领下进了科研组,守卫严密了。关海珊再也无法自由地给他送一日三餐,再加上宋秩刻意的回避,非年非节绝不出现……关海珊崩溃了,割了腕。

    饶是如此,宋秩也没有答应关海珊的表白。

    但现在关海龙向他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

    宋秩再次拒绝。

    又过了几天,憔悴疲惫的关海龙再去找宋秩,歇斯底里地吼,“宋秩!你真这么狠心?要眼睁睁看着我家破人亡吗?我妈是怎么死的你心里真没一点儿数?时候的你,多灾多病,她是为了照顾你,身体才垮了的!”

    宋秩沉默。

    关海龙见他不为所动,继续哑着嗓子:“还有海珊!你多久没跟海珊联系了?你知不知道她昨晚上又为你寻了短见?”着,他将手上一道新鲜的刀伤亮给宋秩看,“要不是我动作快,抢走了水果刀,她……”

    “宋秩!我不想变成孤家寡人!我不希望我妈死了以后我妹妹也死了,我更不希望方玲和方盛皓抹去我和海珊在这个家里的痕迹!宋秩,我不能下乡插队,我必须留在城里,我必须保护海珊!”到后来,关海龙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当时宋秩淡淡地了声,“但愿你不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而你也一定很清楚,这事儿我一旦答应了,我们以后就是陌生人了,包括关海珊在内。”

    关海龙猛然抬头,赤着双红恶狠狠地盯住宋秩。

    半晌,他点点头,“好,那就当是……你还我妈的养育之恩吧!”

    忆起往事,宋秩长叹了一口气。

    他去了镇上的供销社。

    在城里帮乌瑞安翻译明书的时候,乌瑞安给了他一笔丰厚的报酬——三百块钱。加上宋秩从前的积蓄,未来几年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所以,给白家人买些什么呢?

    在宋秩看来,尽管他和白家相处一个月不到,但白家是个很奇特的存在。

    ——杜敏将责任视作桎梏。她答应了宋熙会照顾好宋秩,她就真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别人的孩子。真当她的孩子们和宋秩都有事的时候,她会为了更病弱的宋秩,舍弃自己的亲生孩子。

    她确实弥补了宋秩内心深处对母爱的渴望,却也让他战战兢兢的,永远对关海龙、关海珊心存愧疚。

    ——宋熙毫无责任心,对宋秩不闻不问。

    ——黄教授对宋秩抱有极大的希望,以至于这种希望变成了厚重的压力,逼得宋秩年纪轻轻就替黄教授看住了好几个科研项目。

    白正乾是宋秩认识的长辈里,最让宋秩感觉到很舒服的一个。

    他就是个普通的劳动人民,性格上有优点也有缺点,他三观正,把一家子儿女教导得勤劳团结,他主意正,但能包容、尊重其他人的不同意见……

    尽管在学识方面,在眼界方面,在大局观方面,或许白正乾不能成为宋秩的导师,可白家实实在在的给了宋秩“家”的感觉。

    家人们各有各的毛病,但不妨碍他们相亲相爱,他们都很会为对方着想。在白家蹭吃蹭住了这些天,宋秩被附带着,感受到他们家非常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亲情。

    那——

    宋秩犹豫再三,给白正乾买了两瓶红星白酒;给白冬生各了几双劳保手套;又给白家的女眷们每人买了一盒雪花膏,再称了二斤糖果给红豆黄豆,还为谈凤蕙肚里未出世的孩子买了两袋奶粉。

    想了想,宋秩又买多了两袋奶粉。

    拎着大包包的东西,正准备回村里去,宋秩朝邮电局的方向看了一眼,沉思片刻,又过去了。

    这一次,他趁四周无人请注意,掏出一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纸,又将一块钱卷在纸里,递进柜台交给女话务员。

    “同志,拜托你帮个忙,帮我接通这个电话以后,要是对方问你是谁、找谁,你就你叫秀珍,想找你叔叔黄明颂。等到黄明颂接了电话,你再把电话给我,成吗?我讲完电话以后再付账。”

    女话务员一展开纸条就看到了那一块钱。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悄悄将那一块钱扣在了手心里,然后按着纸条上的电话拨了过来。

    没一会儿就接通了,是个男的接的电话,“045研究所,请问哪里找?”

    女话务员,“我是秀珍,我想找我叔叔黄明颂,请问他在吗?”

    “在,他在!请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道苍劲地声音响了起来,“喂?”

    “请问你是黄明颂吗?”女话务员问道。

    “我是。”

    女话务员赶紧把话筒给了宋秩。

    宋秩接过,“黄教授?”

    电话那头的黄教授一愣,随即大喜,“原来是你……”

    宋秩断了他的话,“您一直在办公室吗?刚才我已经过一次电话您,关海龙您不在。”

    黄教授又是一愣,看了看虎视眈眈站在一旁的关海龙。

    他用手捂住话筒,对关海龙道:“海龙啊,那个……我有点儿私事儿,请你先出去一下,成吗?”

    平时黄教授都不带正眼看关海龙的。

    这会儿这么和气……

    关海龙有些激动,“哎”了一声,转身出去了,还贴心的替黄教授关上了门。

    黄教授这才松开手,道:“好了现在没外人了。宋秩,你怎么才跟我联系上?哎呀你这子,不声不响就跑了,我写了那么多信给你你也不回……”

    宋秩,“老师,您赶紧抽身。”

    黄教授,“什么?”

    宋秩,“现在形势不太对,您手头上的项目最好全停……我临走的时候您在开封闭会议,所以我给您留了一封信,您没看到?”

    “你还给我留了信?”黄教授一听就生气了,“没有哇!要是我收到了你的信我还生你的气干啥!我一开完会啊,你就一言不发的下乡了,统共也就三天的事儿,我还以为是你受了什么委屈呢……”

    宋秩,“没受委屈,是我自愿下的乡。”

    顿了一顿,他又解释道:“当时做出决定以后,发现来松县的名额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所以来不及等到您散会再面谈,才给您写的信。”

    当初他留下信件给老师的时候,就是害怕泄秘,所以只用很隐晦的方式劝了几句。没想到老师还真的没收到?

    再想想,他第一个电话的时候老师就没接到,第二次请女话务员帮忙,老师就接到了电话?

    宋秩已经猜到是谁在从中作梗,心中不由得失望透顶。

    他又催促道:“老师,您要马上停掉手里所有的项目,马上!尤其是东二实验区的那两个项目。”

    黄教授呆了半晌,“你是……”

    “现在不合时宜了,”宋秩轻声道,“先放一段时间吧,以后有机会再重启。另外就是几位师兄弟,他们要是自己有门路的话,赶紧调离。没门路的话,也抢先找个好一点儿的地方准备下乡。至于您,最好从现在开始就……养病。”

    黄教授惊出一身冷汗,“情况真这么危急吗?”他一向很倚重宋秩。这孩子头脑灵活,专业知识稳固,还有极敏锐的政治嗅觉。

    宋秩又催了一遍,“越快越好。”

    黄教授当即做出了决定,“好,我会马上暂停所有项目。诶,花费了那么多年的心血啊……”

    宋秩安慰导师,“也不是坏事儿,我和师兄弟们一直呆在实验室里,理论知识是踏实的,就是实际操作经验还有所欠缺,趁这机会下乡锻炼一下也不是坏事。”

    黄教授有些泄气,“下乡都种田去啦!还练什么实际操作!”

    宋秩微微一笑,“要不我怎么就选了松县呢!”

    黄教授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懂了!松县是156项目遗留最多的地方,你、你这是……好子!可真有你的啊!”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宋秩也笑了,轻声道:“老师,您要保重身体。”

    两人匆匆交换了通信地址,互道珍重。

    离开邮电局的时候,宋秩心里既轻快,又沉重。

    轻松的是,他总算找到机会向恩师示警了,沉重的是,关海龙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副面孔。

    宋秩提着从供销社里买的东西,站在路边等班车。

    ——如意村距离镇上,有两时的步行距离,运气好的话可以搭上过路的班车,这样就能把步行的时间缩短为二十分钟。

    等着等着,他就看到好些人鬼鬼祟祟地从一个巷子里进去,又出来的,人人东张西望,个个手里还拎着篮子、扛着包袱的?

    宋秩了然。

    那里一定有个黑市。

    看远处也不像是有班车来的样子,宋秩就过去了。

    还真是个黑市,卖的东西多以日用品为多。肥皂、火柴、头绳、针线什么的,当然其他的东西也有。

    宋秩被一个四五十岁的贩吸引住。

    贩面前平摊着一块包袱布,上面摆着四五十本旧书。其中几本赫然是六三版的中俄高阶词典,日文大词典,中英双阶词典?!剩下的多是一些高中教科书,也有大学教材,看起来是语言文学类的?

    贩看到宋秩伫足观望,有些着急了——别的贩或多或少的都卖了点儿东西出去,只有他,收了这些来,一样也没卖出去!

    “后生仔,要不要这些书?这三本大的,三块钱一本!其他的5毛一本……或者你全拿走,我只收你二十块钱……”贩焦急地道。

    宋秩二话不就掏出了二十块给贩。

    贩愣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开价开太低了。

    宋秩又掏出一张五角钱,“把这个包袱皮也一起卖给我。”

    贩盯着那两张大团结和一张五角票犹豫了一会儿,干脆利落地收了钱,然后帮着将书全都包好,交给了宋秩,又声道:“心一点,千万别被别人看到了,惹麻烦!”

    宋秩点头。

    贩想了又想,低声问道:“你还想要什么书,下个月我可以再给你带来。”

    宋秩,“有外国杂志吗?”

    他还没来得及“机械方面的”这几个字——

    贩就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外国杂志?你不要命啦!没有没有!”然后慌慌张张地跑了。

    宋秩无奈,背起了这个至少有二十公斤重的包袱,走了巷子。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终于来了一趟过路班车。

    当宋秩赶到如意村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他扛着沉重的包袱朝白正乾家走去。

    天黑,土路上石子儿多,宋秩所有的注意都放在脚下,以防跌滑。

    “宋秩哥!”

    黑暗中突然冒出来一把娇弱的声音。

    宋秩循声望去,依稀看到路边坐着个黑影?天太黑人完全看不清这人的模样,但听这声音,像是颜娜倩。

    他没理人,一声不吭地扛着沉重的包袱继续往前走。

    颜娜倩:……

    “宋秩哥,你去镇上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我等了你一整天……”

    她一句话还没完,突然“哎哟”惨叫一声,听起来应该是不心踩到路上的石子儿,摔倒了?!

    宋秩恍若不闻的继续往山上走,一步一步走得可稳当了!

    颜娜倩趴在地上嘤嘤地哭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宋秩来扶,而且他还越走越远了?

    “宋秩哥!救命!救命!快来帮帮我,扶我一把呀!”刚开始的时候,颜娜倩还挺注意保持形象的,声音控制的不大不,语调温温柔柔。

    喊到后来,宋秩真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慌了,语气里也夹带着些许恼羞成怒,“宋秩!宋秩……你就这么见死不救吗?”

    宋秩已经扛着包袱走远了。

    他沿着山路蜿蜒向上,绕过一个大弯,远远的,宋秩看到了两幢屋子依着地势高矮,错落在半山腰上。

    上边儿是桃桃家,下边儿是白二叔家。

    山里不通电,但有微弱的灯光从两幢房子的窗户处透出来,想来一家子正围坐在屋里,或吃饭、或聊天、或做手工?

    走得近了,宋秩认出,桃桃家门口挂着一盏明亮的灯笼。

    他停下了脚步。

    傻子也知道,挂在外头的灯笼,是为了晚归的家人而点亮的。

    宋秩心头一暖,加快了步子。

    果然,才靠近屋子,宋秩就听到了桃桃甜润悦耳的声音,“宋秩?”

    宋秩“嗯”了一声。

    “你怎么才回来啊!”桃桃埋怨道,“我妈妈念叨你好久了!大伙儿都等着你吃饭呢……我都饿死了!哎你要心台阶!”

    少女甜腻的娇嗔,令宋秩觉得好像在盛夏的午后吃了一只冰冻的大白桃,甜得他四肢舒泰,心旷神怡。

    桃桃已经转身跑了,还大呼叫,“妈!妈妈宋秩回来了我们快点开饭,开饭啦!”

    宋秩稳稳地踏上台阶,忍不住笑容满面。

    原本安静的家,瞬间闹腾起来。

    白正乾先喊了一声,“宋回来啦?”

    “叔,婶子,我回来了!”宋秩笑着回应了一声。

    唐丽人在屋里发号施令了——

    “红豆黄豆,你们快把作业本收了啊!”

    “蕙儿,你别做手工了……哎你别动,这肚子一天大似一天的,让她们去搬饭就好了!”

    “冬生啊,今天菜好,你拿点儿酒来你们爷几个喝一盅呗!”

    “梨子!记得灶上还有汤!”

    “杏子去把灯笼收了,大门关上!”

    “哎呀桃桃!我的祖宗诶你要上炕也得先把鞋脱了呀……”

    宋秩扛着硕大的包袱过去,堆放在炕桌边。

    白正乾问他,“这是啥?”

    宋秩,“家里起了新屋,还让我单独住一间……我,我知道叔和婶子是真心对我好,可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送点儿礼物给大家吧!”

    白正乾,“你这孩子你你客气个啥……”

    然后宋秩开了包袱皮,亮出了一大堆的书。

    看着那一堆书,众人皆静默。

    白正乾的客套话也不下去了。

    宋秩翻找两瓶红星白酒,递红白正乾;一迭五双劳保手套送给白冬生;四包奶粉送给谈凤蕙肚里的娃娃;二斤水果糖给红豆黄豆;剩下的女眷们一人一盒雪花膏……

    众人这才喜笑颜开。

    宋秩又收好了包袱布里的那些书……

    唐丽人忍不住道:“宋啊,你……带着这些书回来,没让人看见吧?”

    宋秩,“没有。”

    唐丽人想了想,“你这些书啊,还是放到咱们院子里的地窖那儿去,婶给你一把钥匙,你把书放在里头,要看的时候去拿、看完了以后再放回去。”

    白正乾,“听你婶的!”

    桃桃觉得有些奇怪,就翻看了一下那几厚厚重重的书,里头全是像虫子乱爬一样的字?再看看其他的,《高等数学(一)》、《高中语文》、《大学英语》……

    白桃桃觉得很奇怪,“这些是禁书吗?”

    杏杏声解释,“并不是禁书,但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会留着这些书人的人是资本家,是臭老九,所以还是忌讳一点好。四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咱家有这些东西啊!”

    桃桃还是不明白,但家里人的神情都很凝重,那……

    她认真点头,“我不会哒!”

    “不过……”桃桃忍不住问道,“明明做学问是很重要的事呀,你们看,宋秩会外语,才能帮得上乌瑞安的忙,这些是好事呀!”

    众人叹气。

    桃桃又问宋秩,“你是做发动机的,对吗?”

    宋秩长叹了一口气,“不是,现在我还不会做……我们国家所有的发动机全靠从外国进口。所以我很想做出我们国家自己的发动机出来,我还在学知识,稍微懂了一点但远远还不够……还得继续。”

    顿了一顿,他铿锵有力地道:“我一定会造出属于我们国家的发动机出来!”

    桃桃想了想,斩钉截铁地道:“我也要学习!宋秩,你可以教我吗?”

    宋秩用力点头。

    白桃桃盯着那三本厚重的虫子乱爬书,下定了决心,“以后要是谁再敢我是傻子,我就——”

    “我就用外语骂他们!”桃桃洋洋得意地道。

    众人大笑。

    知晓未来的白杏杏第一个响应,“我也要学!正好这课本是高中和大学的……爸妈、哥哥嫂子,姐姐们,宋秩哥,你们想呀,虽然现在全停学了,可指不定哪一天又恢复了呢?到时候别人都不学习,但我们是天天学习的,这就叫、就叫……”

    白杏杏挖空心思地想了又想,终于想了起来,“这就叫呀,机会永远留给时刻准备着的人!”

    谈凤蕙笑了,“杏儿啊,你这话得可真精神!那,我也学!我本来就有初中学历,哎呀多学一学总是好的嘛!”

    杏杏又拉着白梨梨的手左右晃,“三姐你也学!多学点儿知识!学知识最赚钱,因为能用上一辈子呢!”

    白梨梨有些难为情,“我、我脑瓜子太笨了!还是算了吧你们学,我给你们做饭……”

    唐丽人笑道:“家里大伙儿都学!你们爸,还有我,全都一块儿学!这做饭做家务啊,人人都有份儿嘛!家务不能让女人全包了,男人也要做家务!”

    桃桃,“妈妈!我们来比赛学习,连输七天的那个要抓阄受罚!要不爬到树上去唱山歌!要不衣裳反穿,在背后扣扣子!要不就要戴一朵用枕巾叠起来的花,还必须戴上一整天……”

    众人笑疯了。

    “为什么要爬到树上去唱山歌?”

    “天哪头上戴枕巾?还要戴一整天?”

    “衣裳反穿?亏你想得出!”

    “哈哈哈哈桃子你也太可爱了!”

    众人一边兴奋地聊天,一边吃饭,气氛热烈又和谐。

    吃完饭,白家一大家子兴致勃勃地去翻看宋秩带回来的那些书了……

    宋秩就和白正乾商量,想跟着他学铁。

    白正乾是附近两个大村里唯一的铁匠。这养了几个月的伤,堆了好多活计没干。

    听了宋秩的话,白正乾很惊奇,“宋啊,这铁可和上工不一样,铁更累啊!”

    着,他形容了一下这份工——看着活不多,其实极费力气,是个不折不扣的力气活。但要认真起来,这活计是份肥差。

    一来是铁匠的时间可自由调配,生产队上的农具坏了,会集中收好,统一送过来修补的,什么时候修好,也凭铁匠了算。二来呢,是铁匠算满工,一天计十二个工分。

    白冬生现在是大房唯一的壮劳力,他每天出十时的工,也只挣上十个工分。女人们的体力大多不如男人,唐丽人不用在家侍候病号的时候,一天最多能挣八个工分,大多数时间只能挣五到七个工分。

    宋秩也不藏着掖着的了,道:“我身体素质还可以,力气也大,可以学习一下。最重要的是,我想多省点儿时间出来,去镇上、去县城学习一下机械修理技术。”

    松县以前是156重点工程项目的实验基地,中苏关系冷却以后,好几个大厂子因为后勤和技术跟不上,有的勉强运行但机器频频出问题,有的因为不了解机器性能,被迫直接暂停。

    宋秩就想找机会多接触这些苏制的机器。

    白正乾沉思片刻,“成!明天我就帮你办这事儿!”

    这边宋秩和白正乾达成了一致,那边唐丽人和谈凤蕙正在议论颜娜倩。

    见宋秩和白正乾聊完了,唐丽人就问,“宋秩啊,你回来的时候看到颜娜倩了吗?”

    宋秩没吭声。

    唐丽人继续道:“今天你去了镇上,颜娜倩来家找了你好几回,不停地问你咋还没回来……你冬生哥回来的时候,也在半路上遇着颜娜倩了,看她那架势,好像是在等你。你真没见着她啊?”

    宋秩只好道:“好像是有个人站在路边喊我,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是谁。今天出门又没带手电筒,怕摔跤……我就走了。”

    这时桃桃扑了过来(故意的,想吸灵气么),靠在宋秩身边,手里还拿着一本数学书,“宋秩!你教我读书吧,这书上写的是啥?”

    宋秩的注意力被吸引住,拿着书本看了半天,认真道:“这个你现在还看不懂,数学必须循序渐进。嗯,你先把红豆黄豆的数学书学会,然后我再想办法给你找初中数学书来……”

    桃桃又问了他好多学习上问题。

    宋秩也很有耐心地一一答复。

    他忍不住就想:还是喜欢学习的姑娘更可爱,就好比桃桃吧,又认真,又清纯……比那乌烟瘴气的颜娜倩简直强万倍。

    然而此刻白桃桃心里想的却是:要怎样才能把宋秩拐进密林深处去?要怎样才能实现她的灵气自由?宋秩浑身浓郁的灵气到底哪儿来?他是不是有内丹?

    桃桃已经试过了,她是没有内丹的。

    但如果他有内丹的话……

    她不介意和他双修。

    嘿嘿。

    桃桃盯着宋秩,露出了慧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