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还是桃桃清纯可爱
白桃桃一家回到了如意村。
还在村口呢, 就有不少人涌上来七嘴八舌地——
“丽人哪不知怎么回事,你屋里长了好多竹子出来!”
“正乾,你屋里的那些竹子还招蛇, 好像把富贵儿给咬了, 你可得心!”
“冬生啊你千万别让蕙儿回去了, 反正你们也分家了那房子算了算了!”
“真的好稀奇, 你们共一个院子, 怎么只有你们一家的屋子长满了竹子……”
一家子面面相觑。
只有桃桃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出于谨慎, 众人将行李和白正乾、谈凤蕙带着桃桃和孩子们送去七太婆家暂时落脚, 其他人都回旧宅去看看。
桃桃闹着要去——
众人苦劝, 可桃桃捧着她的那盆葡萄藤,拉着宋秩就跑!众人只好拜托宋秩照看桃桃,然后一块儿去了旧宅。
现场很壮观。
大房本来只有两间屋子,后来南生搭着建了一间, 又隔了个阁楼出来,其实还是挺宽敞的。但这会儿有无数根青翠的竹子从屋内的窗子里透出来……
而最最诡异的就是, 凡是大房的地盘之外, 地面干净整洁, 别竹子了, 连杂草也没一根。
众人都惊呆了。
桃桃一手抱着宋秩的胳膊,一手捏着葡萄藤上的叶子, 问道,【葡萄,里头真的有蛇吗?】
【有的呀!】
葡萄藤细细尖尖的声音响了起来, 【甜笋哥哥,好几次都有人拿着柴刀想砍掉门口竹子,甜笋哥哥差点儿没能守住门口, 杨梅姐姐就给它出主意,让青蛇搬过来……】
【但是咱们也不会驱蛇呀,后来问了老爷爷,老爷爷才教榕树叔叔用它的须藤逮着几只活老鼠,送到了甜笋哥哥这里,才把蛇给招了来的。不过,招来的是菜花蛇,不是青蛇。】
桃桃什么蛇都怕,就紧张地问,【那现在还有蛇吗?】
葡萄藤,【没有啦,已经被那个女的给吓跑了,不过好像还有老鼠在。】
这时李翠儿从她屋里冲了出来,叉腰大骂,“唐丽人!是你在搞鬼吧,你走的时候你就起了坏心思,故意种了竹子在你屋里?你是故意防着我的是吧?”
唐丽人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我要有这本事,我直接把河西的新屋起好了不成吗!”
李翠儿:!!!
白杏杏,“四婶儿,你也知道我们家防着你啊?”
李翠儿:???
白梨梨,“四婶,听富贵被蛇咬了?”
李翠儿:……
就,气得不出话来。
白冬生让母亲和妹妹们退后,拿着柴刀把堵在门口的竹子清理掉,进屋里去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蛇,这才让母亲和妹妹们进来了。
一家子忙碌了大半天,才把能搬走的被褥、箱笼、衣裳细软、锅碗瓢盆什么的全都收拾好,由白冬生宋秩两人搬着、扛着、抬着,走了十来趟,终于搬完了。
虽然众人很好奇,不知为什么旧宅居然长满了竹子,但眼下起新屋是全家人最最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
对于如意村来,无论谁家起新屋,从来都不是一家人的事,而是整个村子的大事儿。
何况白正乾夫妇在村里的人缘一向很好。
当下,白正乾和白二叔商量了一整天,兄弟俩把河西的那块地皮分了,又把自家的屋子的格局定好,然后把村长,几个生产队队长,还有族里的几个老人都喊了来,大伙儿开了一整天的会。
第二天,在村长的指挥下,村里三四十个壮劳力一块儿上了后山,拖回来十几棵大树,紧跟着就有人开始了一条龙作业:锯木板的、做门框裁窗格的、给新屋地基的、画角线的、挖土坑建茅房的、给伙房砌灶台的、拉着板车去隔壁村换砖头的……忙得不亦乐乎。
第三天,在众人的努力下,两幢型四合院结构的屋子搭好了!
桃桃家在山腰上边儿,白二叔家在山腰下边儿,两家人相互守望,既亲密又各具私密性。
白正乾为宋秩也搭建了一套房子。
——其实就是大房四合院里的一间,但做了两个门。后门直通白家院子,方便他在白家搭伙;前门直接通向外头,方便他进出自由。
宋秩挺感动的。
可他一向内敛,又不善言辞,不知要怎么报答白正乾才好。
想来想去,他决定去一趟镇上,买些礼物回来给白家人。
去知青站登记考勤的时候,蒋宏志很不高兴,“宋秩,你才来一个月不到,你看你请了多少次假了?”
宋秩淡淡地道:“首先,我是休假,不是请假。其次,我是按规定来休假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蒋宏志火大了,“你还有脸你是按规定……”猛然想起知青们每个月有四天假,虽然宋秩连请了四天假,可他上次休的是四月的四天假,现在已经五月了。
蒋宏志噎住。
见宋秩头也不回的走了?
蒋宏志犹豫了一会儿,追了上去,“哎!宋秩……等一下!”跑到宋秩跟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和票,递过去,“既然你要去镇上的,那就帮我带……带两盒雪花膏和两块薄透一点的丝巾,女同志遮太阳用的那种。”
“没空。”
宋秩不理他,走了。
蒋宏志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到了镇上,宋秩先去了镇邮电局,找到话务员,要电话,然后报了一串数字。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宋秩,“你好,我是宋秩,请问黄教授在吗?”
接电话的是关海龙。
他有些惊喜,“是你啊……怎么样,你、你在那边儿过得还好吗?”
宋秩陷入了沉默。
——他母亲早逝,亲爹就将襁褓之中的他,托付给老友关庆白抚养。
他和关海龙从在一块儿长大,和亲兄弟没什么两样。
但他对关海龙、对关家的感情是复杂的。
现在关海龙问他过得好不好?
宋秩避而不答,“黄教授在吗?”
关海龙,“……海珊一直惦记着你。”
宋秩皱起了眉头。
半晌,他又问了一句,“黄教授在吗?”
这一次,关海龙终于回答了,“他……不在,需要留话吗?”
“不用了。”宋秩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关海龙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宋秩,却听到了嘟嘟嘟的断线音?
一时间,他陷入怔忡。
身后突然有人问,“是谁来的电话?”
关海龙被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身后竟然站着黄教授???
关海龙急中生智,“是、是我的一个亲戚来的……”
黄教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
关海龙莫名惊出一身冷汗。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用钥匙开了抽屉,然后在一本厚重的笔记本下,翻出了一迭信。
——共有十来封信,其中三封信是宋秩寄回来的,十一封是黄教授让毛寄去给宋秩的。都被他截了。
关海龙低头盯着这十来封信看了半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终,他将这十来封信卷成一团,藏在裤子口袋里,匆匆离开了科室。
而宋秩这边,电话找黄教授未果,他不想再跟关海龙太多,就直接挂了电话,向话务员付了费,转身离开了邮电局。
他和关海龙的关系实在一言难尽。
关家的情况很复杂。
关庆白娶了两任妻子。原配叫杜敏,为关庆白生下一儿一女。儿子关海龙、女儿关海珊,都与宋秩年纪相仿。杜敏还活着的时候,宋秩和关海龙、关海珊度过了一个相对富裕优渥的童年。
宋秩七岁那年,杜敏因病去世。
一年后,关庆白继娶了方玲。
方玲是个寡妇,还带着和前头亡夫生的儿子方盛皓(方盛皓和宋秩同岁)。后来方玲又生下了关庆白的女儿关海芙。
总的来,关家的主要家庭矛盾就是——原配生的俩孩子,和继室生的俩孩子不对付,然后宋秩这个养子被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很难受。
宋秩从上初中起,就寄宿在学校。周末或者假期的时候也尽可能找借口留在学校,这使他有比别人更多的时间用来学习。只逢年过节的时候不得不回关家去应付一下。
宋秩和关海龙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兄弟。
也不知从何时起,两人渐行渐远。
宋秩为了躲关家的战争,呆在学校不愿回去,图书馆里的书被他翻了个遍;关海龙则为了保护妹妹关海珊,也为了自己在关家的地位,直接向方玲方盛皓开战……
几年后,宋秩以优异的成绩直接保送进西都大学,关海龙高中没读完辍学在家,最后靠关庆白的关系,在一所学当代课老师。
知青下乡的战歌吹起,号召知识分子顺应潮流,到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去。
当时宋秩已经拿到留校名额,但关海龙却得到了道消息:他已经在下乡知青的名单中。
关海龙三天三夜没合眼,因为他不想下乡,因为方盛皓也留城了。
关海龙认为方玲没那个能耐让方盛皓留城,肯定是老头子(关庆白)干的!有这样的父亲吗?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帮衬,去帮衬老婆带来的外姓人?!
最后,他跑来找宋秩,希望能和宋秩对换工作单位。然后他留城,继续跟方皓盛斗,宋秩下乡去。
宋秩当然不愿意。
关海龙对他,“时候我妈怎么对你的,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她对你这个干儿子,可比对我这个亲生儿子都要亲。时候我发烧了,她就直接给我灌几大杯凉白开,给我盖床棉被就算。可要是你发烧了,她直接送你上医院,几天几夜守着你,一刻也不敢合眼……”关海龙起了往事。
——那是因为宋秩是早产儿,身体一向不好。当初在襁褓之中被宋熙抱到关家的时候,养母杜敏是不愿意管的,毕竟她的亲生儿子关海龙也三四个月大。但架不住宋熙和关庆白的恳请,又觉得宋秩年纪就没了母亲实在可怜,才同意了。
回想起温柔善良的养母,宋秩不吭声了。
关海龙又,“你再想想海珊为你付出了多少……”
一听到“海珊”这个名字,宋秩就头疼。
他从来都把海珊当成亲妹妹看——当初确实是亲眼看着养母怀孕,肚子慢慢大起来,然后海珊出生。他至今仍记得第一眼看到海珊出生的样子,海珊拉臭臭的样子,关庆白笨手笨脚给婴儿换尿布的样子,海珊掉牙的样子……
可海珊却没把他当成亲哥哥,她疯狂的、偏执地爱上了宋秩!
她为他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包括但不限于天天做饭炖汤再送到宋秩的学校去,昭告所有人她爱上了宋秩、非宋秩不嫁,甚至在胸口处纹了一个花式英文的zhi字……
后来宋秩考上了研究生,在黄教授的带领下进了科研组,守卫严密了。关海珊再也无法自由地给他送一日三餐,再加上宋秩刻意的回避,非年非节绝不出现……关海珊崩溃了,割了腕。
饶是如此,宋秩也没有答应关海珊的表白。
但现在关海龙向他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
宋秩再次拒绝。
又过了几天,憔悴疲惫的关海龙再去找宋秩,歇斯底里地吼,“宋秩!你真这么狠心?要眼睁睁看着我家破人亡吗?我妈是怎么死的你心里真没一点儿数?时候的你,多灾多病,她是为了照顾你,身体才垮了的!”
宋秩沉默。
关海龙见他不为所动,继续哑着嗓子:“还有海珊!你多久没跟海珊联系了?你知不知道她昨晚上又为你寻了短见?”着,他将手上一道新鲜的刀伤亮给宋秩看,“要不是我动作快,抢走了水果刀,她……”
“宋秩!我不想变成孤家寡人!我不希望我妈死了以后我妹妹也死了,我更不希望方玲和方盛皓抹去我和海珊在这个家里的痕迹!宋秩,我不能下乡插队,我必须留在城里,我必须保护海珊!”到后来,关海龙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当时宋秩淡淡地了声,“但愿你不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而你也一定很清楚,这事儿我一旦答应了,我们以后就是陌生人了,包括关海珊在内。”
关海龙猛然抬头,赤着双红恶狠狠地盯住宋秩。
半晌,他点点头,“好,那就当是……你还我妈的养育之恩吧!”
忆起往事,宋秩长叹了一口气。
他去了镇上的供销社。
在城里帮乌瑞安翻译明书的时候,乌瑞安给了他一笔丰厚的报酬——三百块钱。加上宋秩从前的积蓄,未来几年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所以,给白家人买些什么呢?
在宋秩看来,尽管他和白家相处一个月不到,但白家是个很奇特的存在。
——杜敏将责任视作桎梏。她答应了宋熙会照顾好宋秩,她就真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别人的孩子。真当她的孩子们和宋秩都有事的时候,她会为了更病弱的宋秩,舍弃自己的亲生孩子。
她确实弥补了宋秩内心深处对母爱的渴望,却也让他战战兢兢的,永远对关海龙、关海珊心存愧疚。
——宋熙毫无责任心,对宋秩不闻不问。
——黄教授对宋秩抱有极大的希望,以至于这种希望变成了厚重的压力,逼得宋秩年纪轻轻就替黄教授看住了好几个科研项目。
白正乾是宋秩认识的长辈里,最让宋秩感觉到很舒服的一个。
他就是个普通的劳动人民,性格上有优点也有缺点,他三观正,把一家子儿女教导得勤劳团结,他主意正,但能包容、尊重其他人的不同意见……
尽管在学识方面,在眼界方面,在大局观方面,或许白正乾不能成为宋秩的导师,可白家实实在在的给了宋秩“家”的感觉。
家人们各有各的毛病,但不妨碍他们相亲相爱,他们都很会为对方着想。在白家蹭吃蹭住了这些天,宋秩被附带着,感受到他们家非常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亲情。
那——
宋秩犹豫再三,给白正乾买了两瓶红星白酒;给白冬生各了几双劳保手套;又给白家的女眷们每人买了一盒雪花膏,再称了二斤糖果给红豆黄豆,还为谈凤蕙肚里未出世的孩子买了两袋奶粉。
想了想,宋秩又买多了两袋奶粉。
拎着大包包的东西,正准备回村里去,宋秩朝邮电局的方向看了一眼,沉思片刻,又过去了。
这一次,他趁四周无人请注意,掏出一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纸,又将一块钱卷在纸里,递进柜台交给女话务员。
“同志,拜托你帮个忙,帮我接通这个电话以后,要是对方问你是谁、找谁,你就你叫秀珍,想找你叔叔黄明颂。等到黄明颂接了电话,你再把电话给我,成吗?我讲完电话以后再付账。”
女话务员一展开纸条就看到了那一块钱。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悄悄将那一块钱扣在了手心里,然后按着纸条上的电话拨了过来。
没一会儿就接通了,是个男的接的电话,“045研究所,请问哪里找?”
女话务员,“我是秀珍,我想找我叔叔黄明颂,请问他在吗?”
“在,他在!请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道苍劲地声音响了起来,“喂?”
“请问你是黄明颂吗?”女话务员问道。
“我是。”
女话务员赶紧把话筒给了宋秩。
宋秩接过,“黄教授?”
电话那头的黄教授一愣,随即大喜,“原来是你……”
宋秩断了他的话,“您一直在办公室吗?刚才我已经过一次电话您,关海龙您不在。”
黄教授又是一愣,看了看虎视眈眈站在一旁的关海龙。
他用手捂住话筒,对关海龙道:“海龙啊,那个……我有点儿私事儿,请你先出去一下,成吗?”
平时黄教授都不带正眼看关海龙的。
这会儿这么和气……
关海龙有些激动,“哎”了一声,转身出去了,还贴心的替黄教授关上了门。
黄教授这才松开手,道:“好了现在没外人了。宋秩,你怎么才跟我联系上?哎呀你这子,不声不响就跑了,我写了那么多信给你你也不回……”
宋秩,“老师,您赶紧抽身。”
黄教授,“什么?”
宋秩,“现在形势不太对,您手头上的项目最好全停……我临走的时候您在开封闭会议,所以我给您留了一封信,您没看到?”
“你还给我留了信?”黄教授一听就生气了,“没有哇!要是我收到了你的信我还生你的气干啥!我一开完会啊,你就一言不发的下乡了,统共也就三天的事儿,我还以为是你受了什么委屈呢……”
宋秩,“没受委屈,是我自愿下的乡。”
顿了一顿,他又解释道:“当时做出决定以后,发现来松县的名额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所以来不及等到您散会再面谈,才给您写的信。”
当初他留下信件给老师的时候,就是害怕泄秘,所以只用很隐晦的方式劝了几句。没想到老师还真的没收到?
再想想,他第一个电话的时候老师就没接到,第二次请女话务员帮忙,老师就接到了电话?
宋秩已经猜到是谁在从中作梗,心中不由得失望透顶。
他又催促道:“老师,您要马上停掉手里所有的项目,马上!尤其是东二实验区的那两个项目。”
黄教授呆了半晌,“你是……”
“现在不合时宜了,”宋秩轻声道,“先放一段时间吧,以后有机会再重启。另外就是几位师兄弟,他们要是自己有门路的话,赶紧调离。没门路的话,也抢先找个好一点儿的地方准备下乡。至于您,最好从现在开始就……养病。”
黄教授惊出一身冷汗,“情况真这么危急吗?”他一向很倚重宋秩。这孩子头脑灵活,专业知识稳固,还有极敏锐的政治嗅觉。
宋秩又催了一遍,“越快越好。”
黄教授当即做出了决定,“好,我会马上暂停所有项目。诶,花费了那么多年的心血啊……”
宋秩安慰导师,“也不是坏事儿,我和师兄弟们一直呆在实验室里,理论知识是踏实的,就是实际操作经验还有所欠缺,趁这机会下乡锻炼一下也不是坏事。”
黄教授有些泄气,“下乡都种田去啦!还练什么实际操作!”
宋秩微微一笑,“要不我怎么就选了松县呢!”
黄教授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懂了!松县是156项目遗留最多的地方,你、你这是……好子!可真有你的啊!”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宋秩也笑了,轻声道:“老师,您要保重身体。”
两人匆匆交换了通信地址,互道珍重。
离开邮电局的时候,宋秩心里既轻快,又沉重。
轻松的是,他总算找到机会向恩师示警了,沉重的是,关海龙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副面孔。
宋秩提着从供销社里买的东西,站在路边等班车。
——如意村距离镇上,有两时的步行距离,运气好的话可以搭上过路的班车,这样就能把步行的时间缩短为二十分钟。
等着等着,他就看到好些人鬼鬼祟祟地从一个巷子里进去,又出来的,人人东张西望,个个手里还拎着篮子、扛着包袱的?
宋秩了然。
那里一定有个黑市。
看远处也不像是有班车来的样子,宋秩就过去了。
还真是个黑市,卖的东西多以日用品为多。肥皂、火柴、头绳、针线什么的,当然其他的东西也有。
宋秩被一个四五十岁的贩吸引住。
贩面前平摊着一块包袱布,上面摆着四五十本旧书。其中几本赫然是六三版的中俄高阶词典,日文大词典,中英双阶词典?!剩下的多是一些高中教科书,也有大学教材,看起来是语言文学类的?
贩看到宋秩伫足观望,有些着急了——别的贩或多或少的都卖了点儿东西出去,只有他,收了这些来,一样也没卖出去!
“后生仔,要不要这些书?这三本大的,三块钱一本!其他的5毛一本……或者你全拿走,我只收你二十块钱……”贩焦急地道。
宋秩二话不就掏出了二十块给贩。
贩愣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开价开太低了。
宋秩又掏出一张五角钱,“把这个包袱皮也一起卖给我。”
贩盯着那两张大团结和一张五角票犹豫了一会儿,干脆利落地收了钱,然后帮着将书全都包好,交给了宋秩,又声道:“心一点,千万别被别人看到了,惹麻烦!”
宋秩点头。
贩想了又想,低声问道:“你还想要什么书,下个月我可以再给你带来。”
宋秩,“有外国杂志吗?”
他还没来得及“机械方面的”这几个字——
贩就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外国杂志?你不要命啦!没有没有!”然后慌慌张张地跑了。
宋秩无奈,背起了这个至少有二十公斤重的包袱,走了巷子。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终于来了一趟过路班车。
当宋秩赶到如意村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他扛着沉重的包袱朝白正乾家走去。
天黑,土路上石子儿多,宋秩所有的注意都放在脚下,以防跌滑。
“宋秩哥!”
黑暗中突然冒出来一把娇弱的声音。
宋秩循声望去,依稀看到路边坐着个黑影?天太黑人完全看不清这人的模样,但听这声音,像是颜娜倩。
他没理人,一声不吭地扛着沉重的包袱继续往前走。
颜娜倩:……
“宋秩哥,你去镇上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我等了你一整天……”
她一句话还没完,突然“哎哟”惨叫一声,听起来应该是不心踩到路上的石子儿,摔倒了?!
宋秩恍若不闻的继续往山上走,一步一步走得可稳当了!
颜娜倩趴在地上嘤嘤地哭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宋秩来扶,而且他还越走越远了?
“宋秩哥!救命!救命!快来帮帮我,扶我一把呀!”刚开始的时候,颜娜倩还挺注意保持形象的,声音控制的不大不,语调温温柔柔。
喊到后来,宋秩真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慌了,语气里也夹带着些许恼羞成怒,“宋秩!宋秩……你就这么见死不救吗?”
宋秩已经扛着包袱走远了。
他沿着山路蜿蜒向上,绕过一个大弯,远远的,宋秩看到了两幢屋子依着地势高矮,错落在半山腰上。
上边儿是桃桃家,下边儿是白二叔家。
山里不通电,但有微弱的灯光从两幢房子的窗户处透出来,想来一家子正围坐在屋里,或吃饭、或聊天、或做手工?
走得近了,宋秩认出,桃桃家门口挂着一盏明亮的灯笼。
他停下了脚步。
傻子也知道,挂在外头的灯笼,是为了晚归的家人而点亮的。
宋秩心头一暖,加快了步子。
果然,才靠近屋子,宋秩就听到了桃桃甜润悦耳的声音,“宋秩?”
宋秩“嗯”了一声。
“你怎么才回来啊!”桃桃埋怨道,“我妈妈念叨你好久了!大伙儿都等着你吃饭呢……我都饿死了!哎你要心台阶!”
少女甜腻的娇嗔,令宋秩觉得好像在盛夏的午后吃了一只冰冻的大白桃,甜得他四肢舒泰,心旷神怡。
桃桃已经转身跑了,还大呼叫,“妈!妈妈宋秩回来了我们快点开饭,开饭啦!”
宋秩稳稳地踏上台阶,忍不住笑容满面。
原本安静的家,瞬间闹腾起来。
白正乾先喊了一声,“宋回来啦?”
“叔,婶子,我回来了!”宋秩笑着回应了一声。
唐丽人在屋里发号施令了——
“红豆黄豆,你们快把作业本收了啊!”
“蕙儿,你别做手工了……哎你别动,这肚子一天大似一天的,让她们去搬饭就好了!”
“冬生啊,今天菜好,你拿点儿酒来你们爷几个喝一盅呗!”
“梨子!记得灶上还有汤!”
“杏子去把灯笼收了,大门关上!”
“哎呀桃桃!我的祖宗诶你要上炕也得先把鞋脱了呀……”
宋秩扛着硕大的包袱过去,堆放在炕桌边。
白正乾问他,“这是啥?”
宋秩,“家里起了新屋,还让我单独住一间……我,我知道叔和婶子是真心对我好,可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送点儿礼物给大家吧!”
白正乾,“你这孩子你你客气个啥……”
然后宋秩开了包袱皮,亮出了一大堆的书。
看着那一堆书,众人皆静默。
白正乾的客套话也不下去了。
宋秩翻找两瓶红星白酒,递红白正乾;一迭五双劳保手套送给白冬生;四包奶粉送给谈凤蕙肚里的娃娃;二斤水果糖给红豆黄豆;剩下的女眷们一人一盒雪花膏……
众人这才喜笑颜开。
宋秩又收好了包袱布里的那些书……
唐丽人忍不住道:“宋啊,你……带着这些书回来,没让人看见吧?”
宋秩,“没有。”
唐丽人想了想,“你这些书啊,还是放到咱们院子里的地窖那儿去,婶给你一把钥匙,你把书放在里头,要看的时候去拿、看完了以后再放回去。”
白正乾,“听你婶的!”
桃桃觉得有些奇怪,就翻看了一下那几厚厚重重的书,里头全是像虫子乱爬一样的字?再看看其他的,《高等数学(一)》、《高中语文》、《大学英语》……
白桃桃觉得很奇怪,“这些是禁书吗?”
杏杏声解释,“并不是禁书,但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会留着这些书人的人是资本家,是臭老九,所以还是忌讳一点好。四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咱家有这些东西啊!”
桃桃还是不明白,但家里人的神情都很凝重,那……
她认真点头,“我不会哒!”
“不过……”桃桃忍不住问道,“明明做学问是很重要的事呀,你们看,宋秩会外语,才能帮得上乌瑞安的忙,这些是好事呀!”
众人叹气。
桃桃又问宋秩,“你是做发动机的,对吗?”
宋秩长叹了一口气,“不是,现在我还不会做……我们国家所有的发动机全靠从外国进口。所以我很想做出我们国家自己的发动机出来,我还在学知识,稍微懂了一点但远远还不够……还得继续。”
顿了一顿,他铿锵有力地道:“我一定会造出属于我们国家的发动机出来!”
桃桃想了想,斩钉截铁地道:“我也要学习!宋秩,你可以教我吗?”
宋秩用力点头。
白桃桃盯着那三本厚重的虫子乱爬书,下定了决心,“以后要是谁再敢我是傻子,我就——”
“我就用外语骂他们!”桃桃洋洋得意地道。
众人大笑。
知晓未来的白杏杏第一个响应,“我也要学!正好这课本是高中和大学的……爸妈、哥哥嫂子,姐姐们,宋秩哥,你们想呀,虽然现在全停学了,可指不定哪一天又恢复了呢?到时候别人都不学习,但我们是天天学习的,这就叫、就叫……”
白杏杏挖空心思地想了又想,终于想了起来,“这就叫呀,机会永远留给时刻准备着的人!”
谈凤蕙笑了,“杏儿啊,你这话得可真精神!那,我也学!我本来就有初中学历,哎呀多学一学总是好的嘛!”
杏杏又拉着白梨梨的手左右晃,“三姐你也学!多学点儿知识!学知识最赚钱,因为能用上一辈子呢!”
白梨梨有些难为情,“我、我脑瓜子太笨了!还是算了吧你们学,我给你们做饭……”
唐丽人笑道:“家里大伙儿都学!你们爸,还有我,全都一块儿学!这做饭做家务啊,人人都有份儿嘛!家务不能让女人全包了,男人也要做家务!”
桃桃,“妈妈!我们来比赛学习,连输七天的那个要抓阄受罚!要不爬到树上去唱山歌!要不衣裳反穿,在背后扣扣子!要不就要戴一朵用枕巾叠起来的花,还必须戴上一整天……”
众人笑疯了。
“为什么要爬到树上去唱山歌?”
“天哪头上戴枕巾?还要戴一整天?”
“衣裳反穿?亏你想得出!”
“哈哈哈哈桃子你也太可爱了!”
众人一边兴奋地聊天,一边吃饭,气氛热烈又和谐。
吃完饭,白家一大家子兴致勃勃地去翻看宋秩带回来的那些书了……
宋秩就和白正乾商量,想跟着他学铁。
白正乾是附近两个大村里唯一的铁匠。这养了几个月的伤,堆了好多活计没干。
听了宋秩的话,白正乾很惊奇,“宋啊,这铁可和上工不一样,铁更累啊!”
着,他形容了一下这份工——看着活不多,其实极费力气,是个不折不扣的力气活。但要认真起来,这活计是份肥差。
一来是铁匠的时间可自由调配,生产队上的农具坏了,会集中收好,统一送过来修补的,什么时候修好,也凭铁匠了算。二来呢,是铁匠算满工,一天计十二个工分。
白冬生现在是大房唯一的壮劳力,他每天出十时的工,也只挣上十个工分。女人们的体力大多不如男人,唐丽人不用在家侍候病号的时候,一天最多能挣八个工分,大多数时间只能挣五到七个工分。
宋秩也不藏着掖着的了,道:“我身体素质还可以,力气也大,可以学习一下。最重要的是,我想多省点儿时间出来,去镇上、去县城学习一下机械修理技术。”
松县以前是156重点工程项目的实验基地,中苏关系冷却以后,好几个大厂子因为后勤和技术跟不上,有的勉强运行但机器频频出问题,有的因为不了解机器性能,被迫直接暂停。
宋秩就想找机会多接触这些苏制的机器。
白正乾沉思片刻,“成!明天我就帮你办这事儿!”
这边宋秩和白正乾达成了一致,那边唐丽人和谈凤蕙正在议论颜娜倩。
见宋秩和白正乾聊完了,唐丽人就问,“宋秩啊,你回来的时候看到颜娜倩了吗?”
宋秩没吭声。
唐丽人继续道:“今天你去了镇上,颜娜倩来家找了你好几回,不停地问你咋还没回来……你冬生哥回来的时候,也在半路上遇着颜娜倩了,看她那架势,好像是在等你。你真没见着她啊?”
宋秩只好道:“好像是有个人站在路边喊我,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是谁。今天出门又没带手电筒,怕摔跤……我就走了。”
这时桃桃扑了过来(故意的,想吸灵气么),靠在宋秩身边,手里还拿着一本数学书,“宋秩!你教我读书吧,这书上写的是啥?”
宋秩的注意力被吸引住,拿着书本看了半天,认真道:“这个你现在还看不懂,数学必须循序渐进。嗯,你先把红豆黄豆的数学书学会,然后我再想办法给你找初中数学书来……”
桃桃又问了他好多学习上问题。
宋秩也很有耐心地一一答复。
他忍不住就想:还是喜欢学习的姑娘更可爱,就好比桃桃吧,又认真,又清纯……比那乌烟瘴气的颜娜倩简直强万倍。
然而此刻白桃桃心里想的却是:要怎样才能把宋秩拐进密林深处去?要怎样才能实现她的灵气自由?宋秩浑身浓郁的灵气到底哪儿来?他是不是有内丹?
桃桃已经试过了,她是没有内丹的。
但如果他有内丹的话……
她不介意和他双修。
嘿嘿。
桃桃盯着宋秩,露出了慧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