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料草被偷了
身后黑黢黢一片,除了一丛丛干草垛,连个人影都没有。
牛槽瞧着夜色中的草垛,总觉得那模样跟大坝上的坟茔似的,一摞一摞的。一阵冷风吹来,他生生了个哆嗦,赶紧迈步进屋。
一场秋雨一场凉,入秋后日头肉眼可见快了起来,七点多的天就黑透了,再加天上滴滴答答漏了雨,连月亮都没有。
牛槽点燃煤油灯,绿豆大的灯光起来,影影绰绰地,驱散了周遭的凄风苦雨。
就着这点微光,他哈着气,缓了会儿,待身上的凉气渐渐散了便开始飞针走线。
他天生擅长缝针穿线,所以才能在众人吃穿用度刚够糊口的当口穿着体面的衣服,那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连五里八乡的大姑娘都没几个能比得上的。
可是,这项手艺并没有让他受到多少赞赏,反倒是带来许多歧视,人们都这是「女人家干的活儿」,爹娘也嫌他丢人现眼,整日寻思着把他家当全扔了。
因此,他只能偷摸着做。
姑娘们倒是没白眼看过他这门手艺,私下还会向他讨教,问问穿针引线,问问样板,问问裁剪,问问最近款式,有时候会有姑娘仗着一张粉扑扑的苹果脸让他白做上几件,他晕乎乎地都答应了,人家拿着新衣服了声谢转身就走,半句别的意思都没有。
想到这些,牛槽心情又低落下来,他晓得大家伙儿都不太瞧得上他,他的身形,他的个性,尤其是他的那副好手艺,但他就是喜欢缝衣纳鞋,这事儿跟有瘾似的,改不掉。
入夜温度骤降,夜风吹的煤油灯影影绰绰,牛槽手速不比往常,慢了不少,一件褂子一双鞋子,将近凌才完工。
凌前的夜最是黑,跟泼了墨似的,雨势也丝毫不见,凉气一波波袭来,牛槽起身准备将窗户关上,一眼瞥见夜色下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闪到了料草堆后,心中一凛:“谁?”
难道是丽跟柳先生落了什么东西回来寻的?
外头风声「呼呼」地刮过,牛槽探头看去,黑乎乎一片,哪有什么人影,许是听错了,刚想坐下,外头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想到刚才也是这个声音,一个想法猛地窜到牛槽脑海:莫不是偷料草的?
当即也顾不上拿伞,推门跑了出去,料草堆后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凉雨密密匝匝地砸在身上,冷风一吹,寒气跟长了脚似的直往毛孔里钻,牛槽一冻立马清醒了过来,巡视一圈,四野寂然,只剩风雨声入耳不绝,莫名竟想起时候奶奶给他讲过的「水猴子」故事,下意识朝高山湖的方向看了一眼,水天交接处已麻麻有了些光亮。
亮起来就在一瞬间,雨幕被万丈光芒穿透,雨势神奇了下去,牛槽转身进木屋,带上门坐了没一会儿,六子已经拎着篮子过来了。
“舅,我做了碗面,你先吃吧。”
罢麻利地揭开篮子上罩着的麻布,将还冒着热气的面条端出来,使劲在瓷碗上握了握,又怕手上凉气使面更快地冷下去,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搓了搓,见牛槽看都没看面条只盯着料草堆看,好奇:“舅,怎么了?”
牛槽摇摇头,视线收了回来,低头「呲溜」一声吸了一大口:“来的时候见着人了吗?”
六子摇摇头又点点头:“舅你是指在哪里?路上倒是见着俩老乡。”
“哪段?”
“珠光路。”
离这儿远着哩,牛槽嘀咕,应该是眼花了,怎么会有人呢!
他努力赶走心中隐隐的不对劲,见六子直勾勾盯着纳好的布鞋跟缝好的蓝褂子看,放下碗筷,递过去示意六试试。
到底是个孩子,平时再怎么聪明对新衣物的喜欢是盖不住的,眼中直犯光,激动地手都颤了:“舅,你手艺也太好了吧!”
物资匮乏时期,牛槽虽然手艺好,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布料依旧做不成好衣物,牛槽只有将不穿的旧衣服回收利用,先用皂角泡上几天,待霉气浸泡差不多之后再用木棒平整,最后用天然植物原料做成染料,将衣服浆染成不同颜色,这一系列流程下来,几乎这布料就跟新的一样,牛槽再用他高超的缝纫手艺一裁一剪,款式新颖的新衣服就成了。
六喜的合不拢嘴,将褂子套在身上就舍不得脱了,在原地晃了又晃,没找着能照的地方,恰好外头天彻底亮了,想到湖中有倒影准备去,刚推门就撞上替班的阿斌,阿斌后面竟还跟着牛队长。
“阿斌哥早,队长早。”六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队长目光在六身上不着痕迹地量了一番,表情略有些不悦,却没什么,跨进了木屋:“牛槽,昨晚雨大,没遇到什么事吧。”
牛槽不急不慌地将布鞋装进六装碗的篮子里,又将吃干净的碗放在上面,盖上麻布,才摇了摇头:“没。”
想到凌时分一晃而过的人影,皱了皱眉。
牛队长察觉不对劲:“怎么了?”
牛槽想了想,还是将这事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牛槽将篮子递给六,嘱托他快些回去。
六应和着便走了。
“应该是牛槽哥你看错了。”阿斌笑着玩笑,“或者是貌美女鬼月下邀约也不定。”
牛槽想到丽跟柳先生,又见阿斌一脸春风,敛下眼皮默默收拾好东西就走了。
走到半路才想起来,牛队长这是来干什么,不是阿斌值班吗?
这想法一闪而过,跟田沟里飞过的兔子似的。牛槽没多想,值夜一晚实在是困,回去后脑袋昏沉,扒了外套着赤膊一头倒在床上补了一觉,直到中午日头大好时才迷迷糊糊被门口的声音吵醒,他还以为是老娘叫他去钢铁厂上班,睁眼一瞧竟有一群人乌压压地出现在床头。
为首的牛队长,旁边居然是柳先生。
“牛槽,坦白从宽。”柳先生冷着一张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