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六子做裁缝
牛队长可不是开玩笑的,先前听马队长办厂子就多看了两眼。
起来,马家村是有物什没技术,他们是有技术没家当。倒也不是牛家村穷,实在是没利润的时候谁愿意自家掏钱啊,马队长那是没法,自家儿子要闹,他牛队长可不傻,这心思一晃儿也就过去了。
可待去镇上报先进的时候,听镇书记讲了高家村的事儿,还要提携高书记,心中跟猫抓似的,痒极了,回来就动了心思。
柳先生听闻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尤其是听高书记被提携的事儿,讷着嘴半晌没出声儿,牛队长瞧着他这样儿好笑:“高书记是被提拔了乡镇的街道书记,还有他们那个厂里的技术骨干要调去县办挂职呢。”
顿了顿,瞄了两眼柳先生,成功见他眼中闪过迫切的光,补了一句:“听那个技术骨干也是个知青,对了,你们南京来的呢。”
南京?柳先生拼命压抑住激动的心情,若是能往上,那就代表离回去越来越近了,或者不回去也成,在县里总比在这泥泞肮脏的村子里好。柳先生握紧拳头,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
这边一拍即合,牛槽的意见倒显得可有可无了,「牛家村服装厂」很快在牛队长的指令下如火如荼地办起来,一众人搬了新地儿,又用结余的款项买了几台缝纫机,牛队长为了喜庆还放起鞭炮,动了集体财产请众人吃了酒,总归一派喜庆,田头飘扬的红旗都不及。
当晚,众人喝的醉醺醺的,一个个被人轮流敬酒的牛槽却是没怎么给面子,喝了两杯一个人躲到新服装间去了。
那是队里原先的储藏室,不是很透光,为了待的舒服些,众人合力开了几扇窗户,用水杉木给做了边框,风一吹凉飕飕的,将脸上的热劲给下了些许。
窗外一轮月色斜挂在树梢,明黄的,周遭云层晕着一圈儿柔和的光,牛槽心中一团火熄了又热,热了又被风吹盖下去。
他总觉得,有什么慢慢变得不一样了。他转身瞧着那一排大头机,就在几个月前,他连给琴买一台当彩礼都不得,现在满眼都是。即便不是他的,但他有全部的操控权,那感觉……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瘦长的影子绕过最后一组大头机。
牛槽别了一眼,是六。这孩子十二岁了,身形跟雨后竹子似的飞快往上蹿,很快就脱了儿童的稚气,多了少年人的蓬勃。
牛槽想到他那苦命的姐姐,寻思着给六报个班念书,日后就有盼头了。
当前念大学还靠工、农、兵推荐,他就不指望了,好得识几个字,日后能像柳先生一样即可。如此,他再苦些也是无谓的。
想到六以后的模样,牛槽声音愈发慈爱:“怎么不在外面吃酒?”
“饱了。”男孩子发育地早,已经开始变声了。六不喜欢这样的声音,周围的男孩子都笑话他放鸭子久了连话也像鸭子。
少年心中敏感,将眼光转向了备受尊敬的舅舅,一把抓住牛槽手腕,“舅,我也想进服装厂。”
牛槽愣了愣,盯着六看了半天晓得他不是开玩笑,甩开六手:“胡闹。”
六不肯放弃,又抓着牛槽衣角:“他们都笑话我是放鸭娃,我,我也想能做出漂亮的衣服,我……”
牛槽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语重心长:“你得念书。”
六拼命摇头:“舅,我不会放下学问的,舅妈教我就行了。”
外头酒席已经结束了,牛队长正在跟马队长寒暄,两人喝的醉醺醺的,马队长还不忘央求牛家服装厂收了马宝学手艺。
其实马宝要学手艺去哪儿都成,镇上好几家不错的缝纫铺,真不必苛着他们。
牛槽不晓得这些官儿有什么弯弯绕绕,但瞧着牛队长那意思好像是应了,低头瞧了瞧六,到底是同意了。
牛家村服装厂在一派喜气洋洋中成立了,周围村儿听这边开了家服装厂原先没啥反应,后来串门儿见牛家村个个穿的叠板叠板的,眼红不已,也想成立,奈何他们没那手艺人,心也没那么团结,最终都流产了,个个儿都来找牛家村缝纫衣服。
最初的时候,牛家服装厂还简单地以物换物,后来牛队长就不干了,明码标价收缝制费,除了布票之外根据制作繁琐程度按件收钱,如此很快原始积累就攒下了。
五月劳动节,天气逐渐热起来,六原先是还穿着夹袄,后来换成了大褂子,少年跟着一群大人下了田里插秧,中午又抡起脚往家赶,给长辈们拎来饭菜。
途中,牛槽她娘又开始碎碎念:“六儿,你真去缝衣服啊?”
六低头瞧着合脚的布鞋,点点头:“嗯,外婆您别舅舅了,是我自己决定的。”
牛槽她娘叹了口气,她有啥子办法,这孩子自有主见,家中又贫困,缝衣服好赖能跟他娘搭把手,放鸭子也不是办法。
老太太巡视一圈,田里老乡一派喜庆,连带着天色都好看了不少。
瞧见她的,路过她的,均客气地招呼,这才不过一年多,好似以往那个动不动被人调笑白眼的不是她似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人啊,看起人来跟那村头老狗没两样,罢了。
这边老太太都首肯了,牛槽自然是没有任何疑虑地收了六,不过私下里的教学还是不断的。
因此,服装厂休息时众人拿着瓷盒子去盛饭,总能瞧见琴跟六捧着书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认真读书的样子。
“琴,去吃饭吗?”丽聘聘婷婷地从厂里出来,瞧见琴唤了一声。
琴笑着朝她摆摆手,余光瞥见老四女儿俏拉着丽从她身边经过,悄悄碎耳一句:“叫她作甚,一派清高样,还不是只能教侄子。”
“噯,你别这么,读书很厉害的。”丽笑着推搡她。
“得得,晓得你崇拜柳先生。”俏作势要挠痒痒,丽咯咯笑着躲开,两人闹作一团,俏又补充一句,“瞧她怀上了还会不会有那闲心。”
琴翻过书页的手停了,脸颊染上一片红,也不知是高阳晒的还是路边红花衬的。
怀上呵……
“牛槽,牛槽,不得了了!”瓦房拐角,一身蓝布襟的青年飞快跑来,语气可见急促,竟是惯常稳重的阿斌。
琴一下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瞧过去,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