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一直是六子心中的一根刺，他不喜欢柳仕那副模样，读书读的清高到瞧着所有人都是用鼻孔的，他觉得读书人该是强大的，是怜悯的，是能洗清世人眼中的无知和愚昧的。

    六子想读书，这是他从到大的心愿。

    “咋个读书啊？”牛槽他娘也想让儿子读书，可他们牛家村没有学堂啊。

    七十年代初，不少村里还是没有学堂的，有些大队会合并起来寻个就近地儿给村子里的孩子读书，比如龙虬镇有个大队便是寻了个废弃的土地庙，在庙里置备了下，寻了村里识字的教书的。

    本来牛队长是想让柳先生也承了这个教书先生的职，但后来办了缝纫组，全部力气便使在了缝纫组里，将这茬给忘了。现下，柳先生不在，却是也不需谈了。

    六子却是从未将心中的想法忘却，他先前在服装厂工作也不是真的如牛槽般爱惜裁缝活儿到如此地步，他只是想迂回前进帮母亲分担些负担。

    后来第一笔生意许诺会分钱，他便想着离开服装厂了，先前跟牛槽提同妈妈交换额子也是这个意思。

    只是连着出了好一档子事儿，他没得出口，现在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六子便没什么理由回避这事儿了。

    “妈，将我学费留着便可。”六子踌躇半晌，想到陈光跟阿荣、阿斌跟花以及牛槽跟琴，脸颊「腾」地红了，其实还有他老婆本来着，不过他不大好意思出口，想他妈应该会给他留着吧。

    六子一人挣了三千块钱，这在当时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妈早先在刚守寡时过的苦哈哈的，人也不利索，总是担心旁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现下这儿子长的飞快，跟抽了苗的春日柳树似的，她渐渐有了主心骨，从先前的外强中干到听着儿子行事了。

    “成，依你的。”六子他娘拍了拍幺儿肩膀，十分爱怜。

    想别的孩子这般大还是家中惯宝宝呢，比如那牛五，比六子两岁，却是长辫子刚剪了，自焦屑灌蛋吃着，专门的先生教着，而六子风里来雨里去，早前连个没洞的草鞋都没有，实在惹人疼。

    六子他娘想着，泪珠子就「吧嗒」滚落了。

    这一夜，漏雨屋檐下，母子俩互相温暖彼此，盖半漏月光寻找着前路。

    第二日一早，有了决定的六子便踩着敲响了牛槽家的门，牛槽正挑着水泥糊墙，琴跟娃儿随着呢，牛槽颠着担子，满身干劲。

    “舅。”六子忐忑了来意。

    牛槽有些诧异，不过刷墙的手都没停下，只淡淡道：“也好。”

    最初，他便是想让他念书的。

    “那服装厂那边，可以换了我妈的额子吗？”

    六子承认自个儿是有些贪心了，毕竟服服装长来钱，先前舅舅没同意，现在怕是也不会同意。

    果然，牛槽没可以，也没不可以，只会告诉牛队长，让村里人一起决定吧。

    六子不同于妈妈或者外婆，他懂舅舅是个有原则的人，本就是他贪心了，故而转头问起念书的事儿。

    “我帮你听听。”牛槽继续刷墙。

    六子得了首肯满意而归，牛槽背对着大门刷了一上午，刷的他老娘脸色刷白。

    近来，牛槽他娘总算是看出点苗头，这是想跟她分家过呐。毕竟，谁改造屋子改造个墙角出来啊！

    牛槽就当不晓得他娘不满似的，刷到晌午时分扔下刷子，一头扎进了牛队长家。

    “我爸？我爸今天不在呢。”五眨巴着眼瞧着牛槽。

    牛槽便准备走，想起什么，摸了摸五脑袋瓜：“五，你念书的额子是怎么得的啊？”

    柳仕走后，五去了镇上念书，由于从72年开始国家便由2月份改成了9月1日正式入学的。

    五便跟上了前头「原地踏步踏」的哥哥姐姐们，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初中生了。

    那会儿，初中的额子不好拿，学倒是念的多，因为传言即将恢复高考了，不少文化人欲借此改变命运轨迹，因此都埋头苦读。只是，到底高考名有限，因此初中部的名额只能收着。

    五睁着一双葡萄眼，摇摇头，清脆道：“不晓得呢。”

    牛槽垂头欲走，五忽而又问：“是六子哥哥想念书吗？”

    牛槽看了一眼，没应，只嘱咐：“你爸回来知会我声儿。”

    五点点头，如约照做，下晚时分前来找寻牛槽，彼时牛槽正给大闺女儿磨米糊糊。

    乡下没什么吃食，牛槽又不舍得闺女儿只喝奶，想做点儿好吃的，便跟个老骡子似的背着石磨磨稻子，终于将好几斤上好的稻谷磨成了一捧米糊。

    牛槽捧着米糊，寻思着该不该再剁些菜一起煮，五「嘭」地推门而入。

    这响动太大，恁是牛槽这般淡定的也抖了抖，连手上那捧细碎的米糊都随风飞了些许，浮起一脸沫子。

    “牛槽哥，我爸，我爸他……”五急的脸都红了。

    牛槽不急不缓地放下手上的米糊，又将磨盘上的糊糊悉数收到了蛇皮袋里，用绳子收起来。

    做完这一切才起身出门，拴门时道：“牛队长回来了吗？”

    不还好，一五「哇」地一声哭了：“我爸，我爸他在家摔桌子！”

    摔桌子？牛队长这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威严惯了，便是柳先生将他们戏耍了一通都没见着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此番竟然能摔桌子？

    更别，牛队长向来疼爱牛五这个儿子，在他面前话都不带大声的，和蔼地紧，如何能将牛五都吓哭了，还到牛槽处求助？

    牛槽心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还真是奇。

    “你妈呢？”牛槽边走边问道。

    牛槽看似不急，实则走的奇快，五得跑着才能追上，气喘吁吁道：“我妈也被吓哭了，在家呢。”

    连五他妈都被吓哭了？那这事儿到底得严重到什么地步？

    牛槽这下子却是连看似不急的模样都做不出来了，半跑着推开牛队长家的门。

    牛队长正在摔酒瓶，瞧那瓶口直生生朝他飞来，一个闪身给避开了。

    牛队长晃着惺忪的醉眼瞧见是牛槽，一脸的怒容凝聚，敛出个阴森森的笑：“呵，你可来了，找你算账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