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生米煮成熟饭
“你到底是咋想的?罢。”牛队长最终还是没忍得住,找了牛槽开门见山道。
牛槽闷头在整理车间的一些碎布,屁股朝着牛队长,半晌才转过身来:“没咋想,就是不愿意听人指挥。”
“嘿,我倒是没瞧见你平时这么有傲气。”牛队长气的拔高音量,见牛槽依旧在整理,气不一处来,“搞搞搞,搞什么啊搞,交货了都。”
牛队长一通乱弄,将牛槽整理好的东西搅了个稀巴烂。
偌大的厂房安静下来,许久没人言语,只有彼此的喘气声此起彼伏。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雨,滴滴答答地越过窗户传来,牛槽将手中那布放在凌乱的布匹中间,重重叹了口气,似伴奏雨滴而起的乐章。
“我考虑过了,不成。”牛槽直起身,抬头瞧着牛队长。
他比牛队长要矮上半个头,这幅模样是仰视着的,可那眼神中的笃定却让牛队长觉得自己被仰视了。
他有些烦躁地稳下心神,好声好气道:“为啥?”
于是,牛槽第一次认认真真同他讲了自己心中所想:“尾大不掉。”
早在最初广陵市考核的时候,他执意要去做那呢子同风衣,而市厂的人却觉得布襟棉袄好时,他便有了这个感觉。
他爱做衣裳,他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都是对的,他只是不喜欢他手下做出来的衣裳都没有灵魂,他希望由他所出每一件衣裳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这也是他最初的乐趣所在,而如果归属于高山市服装厂,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他全然不会有时间去实现。
这几年,牛槽看似忙忙碌碌,却并不开心,他觉得他这块木头彻底成了枯木,而不能冬埋春日再抽出那嫩芽了。
“你管他尾大掉不掉呢!”牛队长听罢牛槽的话,恨不得敲他脑袋瓜,“给你安稳的生活,给你开工资,不就行了吗?”
他真不晓得牛槽在想什么,毕竟即便高山市服装厂尾大,掉头不容易,掉下来更不容易。跟着集体有饭吃,牛槽他不晓得吗?
牛槽他晓得,他自然是晓得的。可是,牛槽想的不是吃饭。
他热爱缝纫,热爱做衣裳,那是他所有的热血,那是他枯燥而黑白人生中的彩色,他不可能放弃这种自由挥洒的感觉。
更何况,从市侩的角度来,他也能隐约感觉到高山市服装厂这种机制的欠缺之处,那便是市场敏感度太低了,而服装这个行业,最需要的便是站在社会前端,提前发现人们的需求。
彼时恰逢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早已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
早在两年前,「吃粮靠返销,用钱靠救济、生产靠贷款」的「三靠村」安徽省凤阳县岗村按下了18个手印,搞起生产责任制,而后党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又成立了经济特区,举国上下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改革。
不久前,中共中央还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几个问题》,肯定了包产到户的社会主义性质。
那一天,牛槽看着报纸上肃穆的会议内容,站在日新月异的街头,发现一眼望去原先破落的集市好像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举目皆是新气象。
那一刻,他便晓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时代车轮滚滚,贩夫走卒都开始挣脱了集体的桎梏,由原先一个混沌模糊的形象成了鲜明个体,个个儿各显神通,卖菜的,下海的,经商的,比比皆是,人人走向都有了不同。
“我不管你什么气象不气象,咱们牛家村服装厂,必须成为高山市服装的分厂。”牛队长见不动牛槽,彻底失去了耐心,甩袖子离去了。
牛槽默默看了牛队长背影半天,继续低下头收拾起东西来。
回去后,琴又拿着那张通知书欲言又止,牛槽晓得琴是为着孩子着想,却不想同她太多,毕竟理想这种事情,能理解的人自然会理解,不理解的,你怕是嘴皮子磨破了人家也会笑话。诚然琴不会笑话他,却也是多无益。
夫妻俩便这般相互背对着一觉到天明,维持了许久。
牛家村这般安稳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待某一天,牛队长忽然带着阿斌跟牛四去高山市服装厂,将那分厂的合同签了。回来后,牛家村服装厂才彻底炸了。
“什么?咱们成了高山市服装厂的分厂啊?”
人人面上喜色洋洋,“那咱们岂不也跟那城里人差不多了。”
“是啊是啊。”余下的人纷纷附和。
“咱娃儿也能去城里念书吗?”有些人好奇。
于是,众人纷纷跑到牛队长那里询问。
牛队长心情不错,这次他上下瞒着,先是怕牛槽闹事儿,没告诉牛槽以及同他关系好的牟和六子,带着阿斌走了形式,完成了考核,后是同陈光讲牛槽乐意了,可惜家中孩子病了来不了,又将陈光那边搞定。
待合同彻底定案后,牛队长又去拜见了周广和王长明,而后才大摇大摆地回来。
牛队长了几句官话,一一将众人发走,寻思着没见着牛槽,便双手往口袋一踹,闲庭信步到牛槽家。
牛槽正在洗衣服,姑娘的褂子在搓衣板上冒着七彩的泡泡,旁边两女娃娃兴奋地追赶着,挺美好。
牛队长掏了两颗糖,给姑娘一人一个,指着不远处天上的蜻蜓:“去抓着玩。”
姑娘便纷纷跑开了,只剩下牛槽同牛队长两人。
牛队长等牛槽开口,牛槽却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一直安心做着手上的事情,好像天地间除此之外没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最后还是牛队长忍不住,开口瞧了瞧天,尴尬道:“天色挺不错啊。”
牛槽没反应。
牛队长忍不住了:“牛槽,你这什么意思?跟我置气,我将那生米煮成熟饭了?”
牛槽听到这句放下手中的衣裳,抬头认真瞧过来,牛队长特意观察了他的眼睛,并没有什么情绪。
“不生气,您想多了。”牛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