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为着自己「万元户」的梦想那叫一个积极筹划，又因着只有他一个人没投入钱，心中十分不好意思，干活也卖力起来，首当其冲便体现在想名字上。

    “叫个啥子哩？”牟在屋子边的湖畔来回踱步许久。

    更老头佝偻着身子路过，瞧见他直发笑：“啧啧，老鼠洞便算了，现在还想开公司啊。”

    “呸呸呸，总比你一直更强。”牟啐道。

    更老头也不生气：“这厂子是人家牛槽，你发癫作甚……”

    牟一听，步子停了。

    更老头以为挑拨离间奏效了，又嬉皮笑脸牛槽坏话：“就他家那两不消停的，这厂子同你有啥关系，赚了是他家的，赔了是你的，我看你哦，只有个办法，生个大儿子，娶他家那姑娘，还能扳回来……”

    牟突然一拍大腿，一蹦三尺高：“牛，牛！好，就叫牛……叫什么牛呢？”

    更老头吓了一跳，往后弹了好几米远：吓，感情压根没听进他啥啊。

    更老头再也不想搭理这个疯子，讪讪离去，任牟依旧在湖边踱步。

    六子跟牛槽暂时倒是没想到名字这个东西，他们在寻找厂址呢，毕竟这世道，想要扎根必须要找个地儿啊，否则便跟空中楼阁似的，再好看也是空的。

    哪里晓得，就是这个地方，可难到两人了。

    “地？”牛队长跟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你们还好意思跟我要地？一个个连集体意识都没有的人，队里凭啥子将地给你们。”

    牛槽出诉求便不再讲话，任牛队长在他面前嘲讽有加，也没言语半句。

    六子却是挺身而出：“牛队长，现在全国都在推广「包产到户」，今年9月，中共中央在《关于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几个问题》的通知中特别推荐了专业承包联产计酬责任制，包产到户也是这一生产责任制的主要形式之一，我们想要土地，靠双手勤劳致富，也不违背中央的指示，有什么问题吗？”

    牛队长冷哼一声：“呵，你不读书倒是可惜了。”

    六子适才镇定的脸忽而白了颜色，读书是他永远的痛，那时的伤口至今未愈，他轻易从不示人。

    牛槽瞧不得牛队长如此刻薄，上前一步，将六子护在身后：“我就要我家那片自留地，每年上缴承包费。另外，若盈利了，十分之一也可上缴队里。”

    牛队长眼中划过一抹诧异：“你能签协议？”

    牛槽点点头：“自然是能的。”

    牛队长闭上嘴不再什么，绕过六子时特意瞧了眼，眼中划过淡淡的嘲讽与不屑。

    六昂着头，好看的脸上早已恢复一贯的淡漠，眼底浅浅染上一抹倔强，似冬松不服雪的碾压。

    牛队长倒不是针对六子，他只是替他儿子鸣不平。

    牛五去年参加了高考，没考中，回来了厂里，给六下手。

    在有限的交集里，心高气傲的牛五发现自己样样不如这个念书没自己多的六，心中不免有些龃龉，回来那不高兴被牛队长瞧见了，心疼地紧。

    又兼不少人嚼舌，若是六有那学习的机会，必然会考个北大清华之流，着实可惜了。

    牛队长总觉得在内涵没给六争个额子，好似在他徇私似的，心中如有遮羞布被掀了，久之便将儿子没考上大学的不满放在了六身上，时时瞧着他都不顺眼的紧。

    六不晓得牛队长为什么这么针对自己，他也没什么兴趣罢了，总归现在都走了。

    只是，对于牛槽答应签订协议，六有些不同意见。

    出了牛队长家门，六见四下无人，终于闷闷开口：“舅，你如何就同他签那个协议？”

    牛槽一开始没讲话，走了几步，踏着冬天的断枝慢了步子：“通知是通知，执行是执行，同法律不一样。”

    罢这话，牛槽便踏着那枯枝向前去了。

    六子瞧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一向被人夸赞的自己其实远远不如那看似愚笨的舅舅，他那才叫大智若愚。

    是啊，通知归通知，又不是令行必究的法律条文，下面的人可以执行，也可以不执行，专看个人。

    如果这时候同牛队长对着干，那么他一口咬定不将土地承包给他们，他们却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牛槽步子虽稳，但速度却快，瞧着身未动，实则人已远，衬着路边的一丛翠绿，半边隐在了薄暮中。

    六子抬头瞧着，晃儿发现他没读得成书的失意少了许多，他相信跟着眼前那道背影，他同样能大踏入迈入时代，弄潮于风浪之上。

    这边两人既然得了首肯可以用牛槽家的自留地便马不停蹄开始筹划起来，从选地，到筹划车间的模样，再到该如何布置，两人一一探讨，最终决定省点钱，自己动手盖。

    牟近来一直魂不守舍的，牛槽也没烦他，都自个儿操心了。

    除了厂子的事儿，他爸妈那边也突然抽魂似的跳起来，不知道是乡里人在他爸妈耳边嚼舌根还是他爸妈瞧着旁人生活蒸蒸日上心中不舒坦，又开始找起牛槽的不痛快，每逢他拖着砖头去厂地摞时都赶着点儿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徒徒让乡里人瞧了不少笑话。

    牛槽也不管，终归那两人不会真把自己砸死，事儿总归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干脆就不管了。

    约莫过了十几日，天上沸沸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牛槽跟六站在盖好的厂房面前仰头发呆，两人穿的少，却不觉得冷，心中跟燃了一团火焰似的。

    “舅，开始了啊？”

    “嗯。”

    “下面该咋办？”

    “招人。”

    “然后呢？”

    “买机器。”

    “买完后？”

    “拉单子……”

    两人一问一答，从后面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又好像将未来几十年的路都遍了。

    牟远远抱着两件军大衣跑了来：“你俩干啥哩，成仙啦！”

    着将大衣一人一件给两人披上。

    两人也没回头，晓得是牟哩，牟于是也跟着抬头瞧这片厂房，任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

    忽然，牟想起个事儿：“有个事儿，你们发现没？”

    “咱还缺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