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一次出差，六子这般谨慎微过，自拎着包从厂门口出发开始，他浑身神经便是收着的。

    “六子哥，我还是第一次出去呢，你给我讲讲嘛，坐火车啊，大城市啊，啥的……”

    结果，六子还没给灵子具体讲，她便又扁了嘴，“哦，我先前出去逃难过，去安徽。不过是一家人沿途乞讨了一路，也没坐过什么火车。”

    六子是晓得她去安徽逃难的。事实上，她同凤子相识，这群姑娘能来这里干活，也都是因着这个缘分。

    他明白这段经历必然是很难的，不然她父母不可能回来便亏空了身子，早早丢下她去世。

    现在听她将沿途乞讨了一路，更是心疼。只是，看中一个人便愈发慎重，连安慰的话都不轻易出口。

    他想了许久，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她，灵子的情绪却又转了过来，开朗拉着他的胳膊：“不过啊，我还挺高兴的，如果不是因为逃难，我还不认识凤子呢，也就不会认识你哩。”

    灵子一开朗，六子便觉得头上乌云散了，晴空上陡然有太阳射出万丈光辉，连带着他的心情也透亮。

    这种感觉十分稀奇，也十分美好，他头一次遇到，诧异了好一会儿。

    虽然两人认识不算早，灵子也是时常缠闹着六子，六子却不觉得放松或者熟悉，可他又排斥在女孩子面前表露出这种状态，便显得十分严肃，一直板着脸的。

    灵子并不大介意六子的反应，她不怕他，天生对他有种熟悉感，便在一边逗他，跟个雀儿似的叽叽喳喳的，偏生声音好听，讲的也有趣，周围人十分乐意听，倒是没有几个嫌她吵闹的，反而都被吸引了过来。

    “那这么，逃难的日子还是开心的啊？”对面一个瞧着同灵子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好奇道。

    “那可不是啊，我们姐们儿几个总是在那沙梨长出果儿的时候爬上树，树下头都是水光，翘着二郎腿瞧天，可歉意咧。”灵子的自豪，满眼都是对那段日子的怀念。

    她的倒是事实，先前一直觉得那段日子是段苦日子，可现在回过头来，却是有限人生中最潇洒的日子了，随处可见的瓜果蔬菜，漫天遍野的水光湖色，姐妹俱在，父母双全，还没有那两个讨厌的嫂嫂和对她垂涎三尺的「大蛤蟆」，毫不悠哉。

    可是啊，她倒没想过再回去，毕竟人都是要往后看的。

    周围人被灵子的满脸都是向往，尤其是对面的男孩子：“真羡慕啊，若是以后有机会，还真想去看看呢。”

    “可以啊，我给你指路啊，我那头还有不少认识的人呢。”

    灵子将胸脯拍的「砰砰」作响，热情十足的模样，可将对面男孩子乐坏了，忽而红了脸颊，压低声量：“那，那我能留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周围其余几人「哦」了声，一副了然的模样。

    男孩子罢低下头，满是被周围人瞧中了心思的不好意思。

    灵子却觉得无所谓，她倒不是瞧不出来男孩子对她有意思，但对她有意思的男人太多了，她从来没放在心上过，也没觉得啥，终归不是个能给她带来麻烦的，留就留呗，至于搭理不搭理得看她心情，因此挺大方给了联系方式。

    灵子是这般想法，可六子不是啊，他见灵子将联系方式给了那男孩，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可鉴于他是个一贯没什么表现欲望的，旁人也不晓得他不高兴，只有些奇怪，咋个忽然气压就低了，挺不好过的，也没了调笑的欲望。

    就这么一路低沉着，很快到了目的地，六子下了车拎着行李便走了，也没等灵子。灵子赶紧追了上去，很快到了租住的宾馆。

    六子是要了两个房间的，给了灵子钥匙后便回了自己房家，将门锁上了，灵子也不晓得他什么情况，甚至不明白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高兴的，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将各个可能想了个遍，还是没个定论。

    没办法，虽她是个机灵的，可那是对寻常人而言，六子藏得深啊，惯来就没几个能看透他的，怪不得灵子。

    下面两天也没什么异样，六子正常带着灵子跑甲方看机器，然后吃吃喝喝，可灵子总觉得他离自个儿有些远，问吧又问不出口，毕竟人家就正着张好看的脸，她都不好意思多看，她也没啥他不高兴的证据。

    事情的转机大约是到了同甲方正式会面的那一天。

    这次的甲方是上海的一家公司，平时是走外贸的，也做些内销，规模不算，销路也挺广，只是稀奇的是，他家没有加工厂，平日里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找人代加工。

    江晚歌同他们讲了这事儿，六子觉得颇不可思议，来之前便算好好瞧瞧，这是怎样一种模式。

    现下到了公司门口，六子同灵子抬头瞧了老半天，若是戴着帽子，怕是那帽子都得掉下来。

    灵子啧啧感叹：“这楼，规模瞧起来不啊。”

    看来，虽是没有代加工厂，但公司挺大的。

    六子有些奇怪，这么大的公司做啥呢？他都想不明白一家厂子除了加工还能干啥。

    两人还来不及多想，便被热情的公司负责人领了上去。还是第一次坐电梯，灵子激动地跟什么似的，什么都要摸摸。

    公司负责人被这个雀跃的姑娘吸引了，瞧了好几眼，六子表情又一下子变了。

    灵子这次正好注意到六子的表情变化，睁着双眼睛「咕噜噜」转了半天，眼中忽而蓄满了笑意。

    趁着公司负责人不注意，她一下子蹦过去，凑到六子耳边低低了声：“你吃醋啦？哈哈哈——”

    罢又弹簧般一下子弹开了。

    就这么弹指一挥间的动作，六子跟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一下子动弹不得，电梯到的时候被绊的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好在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公司负责人扶住了。

    “您心些。”公司负责人客气道，随手又指着眼前的一片地儿，“这便是我们公司。”

    六子定睛瞧去，一块地方，井罗密布地分了约二三十号人。

    “冒昧问一句。”六子指着眼前这片地儿，“贵公司就这一层吗？”

    公司负责人笑了：“自然。”

    “这栋楼？”六子指了指上头。

    “呵呵，全是别的公司，上海这地儿寸土寸金……”公司负责人笑道，“哪里租得起。”

    六子于是又瞧了一眼眼前的人，满心诧异：就这么点儿？规模还不算的那么大一家公司？

    真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