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柳沉给他爸擦了擦额头，“可我们不可能。”

    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柳沉没想到，齐果竟然一直在偷偷照顾他爸，他自己常年在高山市，很少回来，以为爸爸在疗养院过的很好。

    可那到底是自欺欺人罢了，想想也知道，一个神志不清的老人家，在疗养院能过成什么样子呢？

    柳沉想，自己大约是真的冷血，而齐果明显比他要更有责任心，毕竟若不是这次出了意外，齐果都没有告诉他自己在这里照顾他的父亲。

    可是，再怎么冷血，他也是他的儿子，对于他曾经遭受的耻辱，以及让他陷于这般境地的罪魁祸首——他无法原谅。

    没错，柳沉一切都知道。

    他本来就是个聪明的人，父亲那些年的郁郁寡欢他放在眼里，鸡零狗碎也知道个大概，后来收拾家里的时候，瞧见了父亲留下来的日记，便什么都明白了。

    知道了他嫉妒牛槽，知道了他想回到金陵，知道了有个叫六子的极其聪明，知道了父亲有个难忘的女子，也知道齐二便是害他落得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

    柳沉来傲牛也不是意外，他如此优秀，大三时便有不少公司朝他抛出橄榄枝，他没有任何理由如此坚定地去往一个县级市。

    高山市众人没有多想是因为眼界局限，毕竟在他们眼里，傲牛已经算是顶顶好了，可在柳沉杨中国却是不够看的。

    当然，他过来也不是因为想干什么，毕竟牛槽跟六子从来没真的伤害过他的父亲，伤害过他父亲的只有当年的牛队长以及齐二。

    牛队长下台了，成日在家摸鱼掏虾，外加写写字，没什么值得他针对的，牛队长儿子牛五的厂子早在他来高山市之前便倒闭了，后来过的也是十分不如意，在开发区政府里谋了个编外的差事，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无需他做什么，这一生自会付出代价。

    至于齐二，也是从牢里出来不久又进去了，想想也明白，他得罪了刘庆，不会有什么安享晚年的时光了。

    果然，齐二后来在牢里就没了，据是因为年纪大，洗厕所的时候一头栽到了池子里淹死的。

    可谁知道呢？毕竟刘庆是广陵市重点推出去的企业家，其一手带出来的服装厂虽然在行业领域不算什么，可人家实实走的政治路子，地位不一般，有的是溜须拍马的。

    柳沉有时候想起他爸爸悲惨的一生，会觉得万般不由人，都是他爸自己的问题，若是他，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是啊，父亲就是父亲，不是别人，是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所以，在知道齐果便是齐二的女儿之后，他俩之间……是决计没有半分可能的。

    “嗳，怎么不可能了啊？”齐果不乐意了，这些年她为了照顾她爸还偷偷加入了志愿团队，每日都干着那些傻了吧唧的「善事」，就为了名正言顺地帮他照顾着父亲。为了他能够坦然接受，她还从来不敢告诉他这些。

    齐果从到大就没这么卑微过，心中不服气。

    柳沉却不想跟她讲这些，这本来就是老一辈的事情，随着他们日渐苍老，一个个逝去，恩怨情仇也该烟消云散了。

    更何况，这不是什么好事，能少一个人便应该少一个人知道，免得惹来是非。

    短短几分钟，柳沉脑中将这一切过了一遍，刚想找个什么借口发了齐果，正好来电话了。

    “朱总。”柳沉毕恭毕敬地起身，避开齐果。

    齐果明白这是工作上的事情，也没再纠缠，自觉没动，认真帮躺在床上的柳仕擦拭脸颊。

    六子这通电话已经是给柳沉的第三个了，前两个柳沉没接到，后来六子接到了风雪康的电话，接受风雪康的信息后，他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柳沉写给他的邮件，这才郑重拨通了这一通电话。

    “柳沉，你的邮件我看到了。”六子开门见山，“你的意思是什么？”

    柳沉已经出了病房，站在走廊上。走廊人来人往，并不是个讲话的好地方。

    柳仕于是低头朝着拐角走去，直待无人时才停下。面前是空旷的草坪，落日余晖洒在绿色青草地上，慵懒而寻常，重复着百无聊赖的每一天，可这寻常中又有旷里横大酝酿，波澜壮阔就在日复一日中呼啸而来，如晚风席卷，成了微尘海啸。

    “我的意思其实在邮件中很明白，您一定能看出来。”柳沉道。

    “真是聪明人，跟你爸一样聪明。”六子点评。

    柳沉愣了愣，握着电话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泛起微微的白。

    他知道，他早知道……知道六子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往事。

    这话是绕口令，却也是他们的一生。兜兜转转，绕个不停。

    六子不，他也不，如何走下去，他们心中自有定论。

    疑或不疑，都没什么解释或者询问的必要，毕竟由不信至信不可能仅仅靠着只言片语而得。

    既然如此，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他不猜不问竭尽全力，答案在日子蒸腾项目推进中自会得见天日。

    念及此，柳沉苦笑：“提他干嘛，在医院呢，实在抱歉，没跟您请假便回来了，实在是有些严重，刚才没顾得上接到您电话。”

    六子「哦」了声，心中却是转了个弯儿，柳沉可是比柳仕聪明多了。

    罢了，不提了，到底是些往事，浪费口舌实在没有必要。

    两人默契地想到这个，默契地就此住话题，再也只字未提，转头讨论起这封邮件以及风雪康的电话。

    “你知不知道你提的这个意见可是动了一拨人的奶酪。”六子沉声道，“你胆子不，是如何想到的？”

    “虽千万人吾往矣，何惧之。”柳沉壮阔道，“我认为对的，我自不会藏着掖着，这是我的责任。”

    那声音不大，伴着夜风的乍起呼啸，落在六子耳中竟然有一股子千军万马的气势，心中当即对他多了几分侧目，也为自己适才的试探画落下一个句号。

    “好。”六子点评，也开诚布公，“实不相瞒，刚才风雪康来了电话，正如你的猜测。”

    风雪康，“顶风雪。”召开了董事会，会议决定暂停服装产业的推进，其旗下已经攻占大半国内市场的羽绒服也阉割近半规模。

    他们，想把主要精力放在商业地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