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槽自从雪夜推车那次之后落下病根，身体一直不好，没到冬天就得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稍微受点风寒浑身刀刺般疼痛，关节也不大利索，多走两步便哆嗦个不停。

    除此之外，他的心脏也时不时疼，去医院检查是得了冠心病。

    平日里，众人一般不敢麻烦牛槽，什么事能解决的都是自己私下偷偷解决，生怕惹得牛槽烦闷，身上病痛加剧，可近来，随着产业转型升级，傲牛彻底陷入瓶颈期。

    2013年11月9日至12日，国家在会上正式提出了「产业转型升级」，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加快建设创新型国家，推动经济可持续发展。换言之，一切老旧产业都面临着挑战。

    千年以来，华夏大地经历的变迁足够河东河西转过百来个沧海桑田，故事开始又落幕，作息方式从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到夜夜笙歌昼夜颠倒，生产生活的模式也一点点从第一产业的农林牧渔到第二产业的制造建筑，再到大力推进第三产业，主要以轻工业、服务业等为主。

    这是大势所趋，众人都欢呼奔腾着迎接全新的纪元，可同时也有不少被时代抛弃的老旧产业在光影暗处逐渐湮灭。

    从民营制造业的崛起到落寞，前后也不过四十余年啊……

    傲牛先前同大苏顶风雪做了切割，现在剩下的产业也不过是制造，等同于再回复到了十年前。

    产业模式单一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不用太劳神，牛槽可以是处于办退休的状态了，余下的事情都交给了燕子跟牟，过的挺自在。

    不好的地方在于风险性大，抗市场危机能力极大地降低了，一点风吹草动便能给傲牛带来致命的击。

    从会议之后，资源节约利用、生态环境保护的体制机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现代化建设新格局成了众人挂在口中的一句话，连先前大肆被吹捧的房地产行业也与日被人唱衰。

    傲牛几乎是每日都要接待几个人，要不是环境保护部门的，要不是资源利用口子的，搞得人心惶惶。

    现代化建设升级了，产业模式也逐渐丰富起来，很多年轻人不愿意在厂子里机械的干活，有点本事想法的都去了大城市谋生，如燕子，而即便恋家的留在高山市，也大多在体制内或者大苏顶风雪这种大公司，如阿伟。

    傲牛这种低矮的车间，日复一日机械沉闷的工作环境，为了激励人心成日在车间放着口水歌，日复一日，靡靡颓颓，根本留不下人，余下的不多的工人几乎都是那个年代一起奋斗过来的年长者。

    便是这些年长者，也因为年岁渐长、不缺钱，或者要给孩子带孩子……而陆陆续续辞职了。

    时至今日，曾经轰轰烈烈带动一方就业，人人口中视若香馍馍的傲牛的也即将落下帷幕。

    牛槽心中这个想法其实一开始还不明朗，或者他不敢往这方面想，下意识在逃避，可直到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浮现，才逼得他不得不面对。

    2013年末，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不少人家孩子在外，平日里也没什么回家的想法，毕竟家中冷冷清清的，线下都宰了鸡鸭鹅等着孩子归来。

    「顶风雪」也是一派喜气洋洋的，人人都在猜着年中福利能分得多少钱。

    可是，傲牛却是冷冷清清的。

    一些曾经的员工受不了了，个个私下去问凤儿，今年厂子里算发多少钱年终奖，明年工资又怎么样。

    这事儿不归凤儿管，她心中也是直犯嘀咕呢实话，人生在世，谁不稀罕钱啊。牟倒是知道些，可牟并不算告诉她们。

    咋告诉啊，今年利润不高，产出低下，没什么年终福利？

    本来就被各个前来稽查的部门搞得焦头烂额的，牟自然是烦躁不安，挥手直接朝着凤儿道：“没没没……”

    凤儿一瞧心中凉了半截儿，她担心，如果年底没有年终奖，明年这些人就都不愿意来了。

    你一个靠人工做起来的制造业，没有人来，还咋继续下去啊。

    凤儿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临近年终，傲牛的员工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不满与焦躁，这种情绪在喜气洋洋的年味儿里显得十分碍眼。

    彼时由于2006年出台的《烟花爆竹安全管理条例》，全国各地开始禁放烟花，年味儿大不如前，但牛家村地处偏僻，又是乡村，零零碎碎还有有些鞭炮声的。

    夹杂着这七零八落的鞭炮声，牛槽便听到了那么些不和谐的抱怨。

    牛槽心中升起一股子凄凉，他当初创建这个厂子，后来又开始做了各种努力，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为了让乡亲们满意，进而过上好日子，现在却是连这最基本的愿景都没达到，他心中难受，于是蹒跚着步伐开了账本，想看看能不能扣出些钱发给同事们。

    哪知不看便罢，一看气急攻心，今年的盈利竟然发完工资便所剩无几了。

    牛槽拿着账本去问牟，牟一看瞒不住了，只得跟牛槽坦白，现在行情不好，基本上接不到什么活儿，就这工资能正常发放还得感谢「大苏顶风雪」分过来的几批单子。

    “接不到什么活儿？”牛槽拔高声量。

    牟闭着嘴，低着头，生怕牛槽讲他经营地不好。真的不是他懈怠，他什么法子都试了，现在制造产业大部分已经开始转移了，他们高山富起来了，人们眼光高了，不愿意吃苦了，自然人工成本高了，品牌也不愿意来这里定制了。

    牛槽年纪大了，外界接受能力愈发迟钝，或许也有主观不愿存在，之前从未直面过这个问题，此番现状被直剌剌展示在眼前，焦急万分，一边玩为着傲牛怎么成这样儿了，一边为着乡亲们的年终奖发愁，气血攻心，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牟眼瞅着牛槽在面前栽倒，吓得呼吸都顿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长长抽出一声：“牛槽哥，牛槽哥，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