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戏台(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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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垂镇是富饶之地,人杰地灵,南方的姑娘水灵灵如同清枝头高挂的花,艳丽又动人。

    里正姓林,今年五十有八,正妻是员外家的姐陈氏,陈氏貌丑无盐,但温柔淑德,里正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纳妾。虽然家中妻妾成群,但除此之外,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好官。

    在林里正的治理下,星垂镇富饶自得,太平悠然。但这种平静在一年前被彻底破。

    镇上貌美的姑娘们开始离奇失踪,从一年前至今,已经一共失踪了三十多位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

    “只有未成亲的闺中女子才会遇害,因此但凡有女儿的人家,要不是急忙把女儿嫁出去,就是藏在屋中不让见日头。”

    “红玉姑娘恰好就是一年前来到星垂镇的。”依依补充道。

    “是。”祝璃声音轻柔,在夏夜里像一阵凉风拂过,让人心头一阵舒畅。

    薛洛瞥了眼罗依依,她走路没个正形,绕在顾回风身旁摇摇晃晃,蹦蹦跳跳像只翻飞的花蝴蝶,比白日的蝉鸣更聒噪。

    果然,世间只有祝璃才是脱俗的那一株白茶,才是可以洗涤自己的那束唯一的光。

    顾回风拉住乱飞的罗依依,“依依,耐心听你祝姐姐话。”

    罗依依顺从地停下来,立刻直起脊背,竖起耳朵。

    祝璃继续道:“上个月镇上来了个道士,是林老爷无意冲撞了秽物才惹得镇上不太平,须得找个女子冲喜,才能改善这个局面。最后选中的就是红玉姑娘。”

    “一伙儿的!”罗依依下了定义。

    回风摇了摇头:“不好,还得明日去见一见这位红玉姑娘。”

    里正是个没有架子的官老爷,为人极其热情,一见到主角团白胖的脸上两抹胡须都乐得翘起来。

    他拍拍怀胎般的肚子,“明日鄙人在乐庆坊设宴,还请各位仙家赏个脸。”

    顾回风不卑不亢,行了个礼:“我们几人借住贵府实在多有叨扰,明日之邀,我们四人必定准时赴约。”

    “好,好!”人逢喜事精神爽,里正乐得一双眼成了缝。

    夏日绵长,空气中水汽极重,氤氲着全部泼在满园子的花上,偶尔探出一枝,在清还不算炽烈的阳光下,挺拔盛放,毫不掩饰自己的美丽。

    薛洛刚出门就看见罗依依站在大树下。她今日穿了件浅黄色的裙子,腰部松松了结,勾出女孩纤细的腰线,头上簪了双蝶钗,银子掐成细细的丝,坠下两只精致的蝴蝶,黑发挑出一股用了条鹅黄色发带绾成斜髻。在穿衣扮上,她从不懈怠。

    在夏日,蝉醒得比罗依依还要早,于是她便没法睡了。

    “别叫了!”罗依依双手叉腰,底气十足,“再叫就把你们全部捉下来炸了再烤!”

    “罗姑娘口味倒是挺重。”薛洛迎着光走来。

    见他来了,罗依依从袖中抽出厚厚一沓符纸,在薛洛跟前炫耀着抖了抖,“瞧见没,顾大哥给我的驱热符,不像你,气鬼!”

    “哦?”薛洛眯着眼看她,“那今日就请罗姑娘自行前往乐庆坊吧,薛某就不奉陪了。”

    依依慌了神,顾回风和祝璃一早就去追查吃漂亮女孩的妖怪了,如今镇上她这般年龄的姑娘,哪有敢自己出门的。

    “我错了,我错了!”罗依依可怜巴巴地和他道歉,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再也不了。”

    薛洛极受用,把手中提着的包袱扔给罗依依,心情很好地走前面当大爷。

    “薛扒皮!”罗依依心里暗骂。

    罗依依得了符再也不怕太阳,人也轻快起来,又开启了花蝴蝶模式,四处翻飞。

    她穿的颜色浅,太阳底下极为显眼,惹得不少路人回头看她。

    “薛洛,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依依飞累了,趴在茶馆的桌子上,百无聊赖地和薛洛话。

    “装的是——”

    薛洛话一半,就瞅见昨天的书生面色郁郁地走来。他今日换了件衣服,虽也被浆洗得泛白,但好在没有补丁了。

    书生鼻尖冒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太热,他无声坐下,对上薛洛含笑的眼,又是一阵恼火,“你们真的有法子让我见红玉?”

    薛洛举起手中的里□□腰牌给他看。

    书生见了腰牌“轰”的站了起来,十分激动:“原来你们就是那个狗官请的客人!”

    他的声音引起一阵围观,茶馆的人纷纷投来注视好奇的目光,书生的脸又突地红了,硬着头皮坐下,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们什么意思?特来羞辱我吗?!”

    薛洛轻轻笑了一下,眼里全是不屑:“公子笑了,你应当还不至于让我特意跑来羞辱一趟。”

    书生握紧拳头,指节泛白,紧盯住薛洛。

    薛洛动也不动,还是讥诮地笑他。

    “你两别跟斗牛一样行不行!”

    罗依依连忙起圆场:“这位公子,我们是借住在里□□中,但也是真心来帮你见到红玉姑娘的,当然我们也是有条件,这个条件就是——你要把这一年来红玉姑娘的经历告知我们。”

    书生警觉地抬起头:“你们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依依压低声音靠近他,手挡在嘴边生怕被人听了去:“因为我家义兄掐指一算,红玉姑娘可能被大妖盯上了!必须知道这些我们才能抓住妖怪保住红玉!你应该也发现了红玉有些不对劲吧?”

    书生果然面上犹豫起来,但依旧防备地盯着两人,额头直冒汗。

    、

    罗依依叹了口气,忍痛割爱,把降热符往他背后一贴:“怎么样,是不是凉快了许多?我大哥很厉害的!”

    薛洛冷哼一声:“公子,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夜已经深了,乐庆坊却热闹纷呈,宾客们饮酒正酣,林老爷白白的面皮上浮现厚重的潮红,周旋在宴间觥筹交错。

    里□□几个袅娜的妾都已经散去,此刻只有陈氏静静坐在位置上,陈氏鼻梁塌眼距近,竟是个斗鸡眼,的确容貌不雅。

    里正喝得烂醉,醉醺醺地瘫在椅子上,陈氏低眉顺眼为他夹着菜,又细心端上了醒酒汤,温柔替林老爷擦拭嘴角的酒渍。

    林老爷抬眼看见这张脸,心里一阵恼火,他一把推开陈氏的手,狠狠咒骂道:“丑妇!”

    祝璃眼中罕见地泛起怒气,被顾回风按了下去。

    “忍一忍。”顾回风用嘴型告诉她。

    林老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朗声大喊:“红玉呢?怎么还没到红玉上台?”

    戏班的班主慌忙赶来给林老爷扇起扇子,点头哈腰道:“老爷莫急,下一个就是红玉姑娘了。”

    闻言,主角团众人顿时起了精神,目不转睛盯着戏台。

    戏台厚重的帷幕被拉开,灯光亮起,众人都清醒了几分。舞台正中摆了块硕大的冰山,正袅袅冒着寒气。

    “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

    声音一出,满堂人都怔住了,片刻后掌声雷动。

    红玉眼波流转,唱腔哀婉缠绵,冰块化成水从舞台流过映着重重人影,一阵红粉洒下,那是漫天的桃花瓣,映着她那双桃花眼,看得众人屏住呼吸,不敢破这惊心动魄的美。

    她又唱:“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戏服上挂着的铃铛,红玉转身而去,琳琅作响,水面反射出夜明珠的光华,盈了满屋的水色荡漾。

    她突地飞起,从宽大的袖中抖出无数落英:“想着你废寝忘餐,香消玉减,花开花谢,犹自觉争些。”

    “便枕冷衾寒,凤只鸾孤,月圆云遮,寻思来有甚伤嗟。”

    美人落下,裙装铺开一地,眼角盈着泫然若泣的水光,眼中似有千百种情绪酝酿,终于她滑下一滴泪,惊起座上无数的目光。

    “公子,跟紧了!”罗依依猫着腰跟着薛洛钻进后台,身后书生捂住怦怦直跳的心。

    “咚咚咚!”

    “请进!”红玉天籁般的声音传来。

    书生颤抖着手推开门,薛洛带着罗依依飞上屋顶,拨开一片瓦,恰好可以看见红玉坐在镜前解钗卸环。

    红玉此时已经卸了妆扮,露出一张极其美艳的脸,比登台时更动人心魄,举手投足都无可挑剔。

    她缓缓转身就看见了满眼盈泪的书生,红玉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轻柔地招呼他:“祁辰哥哥,你来啦。”

    两人的位置看不见书生的脸,只能听到男人颤抖的声音:“红玉,停手吧。”

    “停手?”红玉抬起头,凌冽地望向书生,片刻后,她又轻轻抚过自己的脸,对着镜子笑起来,“祁辰哥哥,你看我美吗?”

    祁辰激动起来,箭步冲到镜前,捏住红玉的手:“红玉!你莫要再执迷不悟的,如此下去会害了你自己的!那些女孩子是无辜的!”

    “放手!”红玉的声音陡然冷下来,她挣出桎梏,嫌恶地蹙了眉:“你可知道我明日就要嫁给里正,成为这镇上最得宠爱的女人。”

    红玉盯着书生把他逼到墙角,寒光一闪居然是一刃匕首,锋利的刀光在祁辰脸上流转,她近乎痴迷地望着那抹光,喃喃道:“明日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辱我,这个镇子上的所有人都会为我匍匐,你体会过这种快乐吗?你懂什么?!”

    “她要做什么?杀人吗?”依依紧张极了。

    薛洛声音压得极低:“别出声。”

    祁辰从未见过这样的红玉,他一把推开她,愤怒咆哮起来:“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疯了?哈哈哈哈!”红玉笑出了眼泪,“是我疯了吗?你方才有没有看见台下人看我的表情,那才叫疯了。”

    她痴迷地用手描摹自己的脸,“他们都为我的美丽疯了。”

    祁辰摇头大喊:“那不是你的脸!”

    红玉震怒,掐住祁门的脖子,那双柔弱无骨的手渐渐收紧:“你什么!这就是我的脸!我天生便如此美丽!不,只要最后一个女孩,我会更加美丽!”

    依依慌忙催促:“薛洛......快,他要死了!”

    “把面具带好!”薛洛捡起一块石子准确弹在红玉手上,红玉吃痛收回手,警觉望向屋顶,薛洛一手拎着罗依依一手拎着祁辰,飞快地掠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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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

    “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想着你废寝忘餐,香消玉减,花开花谢,犹自觉争些。”

    “便枕冷衾寒,凤只鸾孤,月圆云遮,寻思来有甚伤嗟。”——摘自王实甫《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第二本第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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