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戏台(11)
红玉爱穿艳色,绯色的薄纱中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发间别着刚从园中摘下的一支红芍,与她一身媚骨天成。
她微微福了福身子:“红玉给大娘子请安。”
红玉没有学过礼仪,请安做得娇娇软软的,像是春日里摇摆的柳条。
“放肆!你一个的戏子居然敢日上三竿再来请安,你可有把主母放在眼里?!”年老的嬷嬷激动起来,脸上的沟壑都散发着不满。
陈氏盯着她娇艳的脸,突然淡淡地笑了起来,她起身用枯瘦的指节扶起红玉,“秦姑不必苛责她,红玉刚入门,还不懂府里的规矩,慢慢学就是。”
红玉似乎是没有料到陈氏的宽容,顿了顿又笑靥如花:“多谢大娘子体谅,昨日老爷实在缠人,红玉也是没有办法。”
纵使一旁洒扫的丫鬟脸上也蒙了羞意,红玉浑然不觉继续道:“不过大娘子想是也习惯了吧。”
未经允许,红玉往座上一靠,嘴角荡着挑衅的笑。
陈氏拦住就要发作的嬷嬷,依旧平静笑了笑:“无事,是习惯了的。”
一拳头在棉花上,陈氏不卑亦不亢,眼中连一丝恼意也觉察不出。
陈氏就像个没有脾气的纸皮人,无论她怎么讽刺挖苦,她都无动于衷、古井无波,红玉顿时觉着无趣,敷衍着行了个礼退出屋子。
“姐,一个妾氏,还是一个戏子,就敢如此嚣张,你忍她做什么?”
“秦姑,”陈氏拍了拍她的手,“一个姑娘罢了,你和她动怒做什么。”毕竟,她也只是个如我一般的可怜人罢了。
拐弯处的红玉娇容扭曲:妾氏?我这张脸怎么会只做一个妾?
“娘,你莫要和那老女人置气。要不是她娘家是朝中人,老爷怎么会娶这么一个丑八怪做大娘子?我们府中谁不晓得您才是老爷心尖尖上的人!”
十五六岁的女孩,脸上还未脱稚气,却已经学会了用话当刀子刺人。
知夏是被分配给红玉的贴身丫鬟。
红玉盯着她水灵的脸,沉了声重复道:“丑八怪?”
知夏被她突然的变脸吓得花容失色:“怎么了娘?”
红玉眯着眼笑起来,眼底寒意闪动:“无事,你得对,一个丑八怪罢了。”
依依从树后走出,一脸疑惑:“红玉究竟要做什么?杀了陈夫人?”
薛洛低眼看她,阳光照在女孩柔软的发顶,泛出柔和的金黄色,“等林老爷回来不就晓得她要做什么了?”
罗依依点了点头:“的也是,不过我得赶紧通知顾大哥回来给陈夫人也画一张保命符。”
薛洛拦下她,眼中一黯:“你非得找他做什么?”
依依睨了他一眼:“难不成你愿意去画?”
“这样呢,行不行?”罗依依期待地把纸递给薛洛,巴巴瞧着他。
薛洛手一散:“重来!”
依依不干了,从地上捞起几十张举到他面前:“薛洛,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是!”薛洛靠在椅子上翘起修长的腿,无辜地看着她。
罗依依把面前的纸张一推,“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可没有得罪你吧!”
薛洛笑盈盈的,一双黑眸瞧着她:“我就是喜欢整你,你倒是画不画这符?”
“呵呵,”罗依依冷笑一声,“我不画就能不画了吗?”
她又捞出一张纸,把薛洛的那张衬在下面,细细地描起来,“不过陈夫人真是可怜,丈夫娶了新妇还得低眉顺眼地伺候着,如今连性命都难保,天底下怎么有这样憋屈的事情?”
薛洛眯了迷眼没话。
蝉鸣声声,风穿过窗子而来,罗依依烦躁地拨了拨被吹飞的纸张。
“要我,若是不能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也不必在一起了,谁会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啊。”
这个时代的女子被教导着三从四德,被要求顺从乖巧,被困在一方的厨房厅堂,还需要忍受着丈夫抬着轿子送进来别的女人。
从未听过有人过这般惊人言论,便是祝璃也从没有提及这个话题。可罗依依得轻飘飘的,就如同她那日在街边赞叹冰酥酪好吃一般的顺理成章。
从娇养长大的大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忍不住试探:“你什么?”
“我,我就是个气鬼,才不愿意和别的人分享我的丈夫。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就定要他一生一世只陪着我一个。”
“一生一世,只陪着一个人?”
他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十二年前的大雪天。
纷飞的白色世界里,母亲穿着素色的夹袄,几乎要和远处连绵的山色融为一体。她接过飘落的雪,屋子燃着炉子,雪融得太快,转瞬就凝成冰凉的水流。
“娘,雪太冰了,你快进来吧。”
母亲亲昵地紧了紧他的围领,“洛儿,娘不冷,娘等着你爹爹呢。”
他缄默,并没告诉她,那个男人此刻正跪在另一个女人的坟头,身上落满了厚厚的雪,比方才涌进来的那几片冷了许多。
“洛儿,你今后若是喜欢一个姑娘,定要对人家好,心里眼里呀,只能装下她一个。”没有等到男人的母亲抱紧了他,喃喃地着自己的话,“莫要总让人家姑娘等你。”
“薛洛,你发什么呆呢?”罗依依在他眼前摆了摆手,刘海被随意撩起,露出干净的杏子眼。
薛洛目光晃了晃,躲开女孩询问的眼。
“你真的这样觉得吗?”他突然出声问。
蝉声声嘶力竭地喊起来,他声音又低,罗依依一时没有听清:“你再一遍?”
薛洛回过神来,恼了:自己与她这些做什么,她能懂什么?
“不就算了。”
罗依依在阳光下的侧脸毛茸茸的,方才一番折腾乱了头发,额前垂下一缕发贴在耳边,挠得她有些痒,忍不住拿胳膊蹭了蹭,没多久又落了下来,如此几次,看得薛洛心里一团乱麻。
鬼使神差,他伸出手替她把头发别到耳后。
空气顿时停滞。
薛洛的手僵在空中。
罗依依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大脑死机:薛洛刚刚替自己拨头发......
薛洛自己都愣住,他收回手,心底泛起怒气,冷声道:“你不能好好梳头吗?看得我心烦!”
罗依依也气了:“你有完没完?连我头发你都要管?”
墨色泼向园子,陈氏轻柔地搅动茶叶,一套动作优雅又流畅,她把香甜的冰栗子糕推向对面:“依依姑娘,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谢谢夫人!”罗依依接过尝了一口,冰爽的香甜瞬间唤醒味蕾,栗子糕软糯可口,她幸福地眯了眯眼:“太好吃了!您真厉害!我们那最好的糕点铺都做不出这种味道。”
陈氏温柔地望着她,那双间距极近的眼里罕见地有了光彩:“依依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她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是我太笨了,怕学不会。”
陈氏摇了摇头,“怎么会呢,若是用心,一定可以学会。”
依依很喜欢陈氏,她虽生得怪异,可人实在是温柔到了骨子里,好像永远不会生气,没有脾气。
怎么这样好的人,却要活得如此难堪呢?
依依笑道:“那我明日就来叨扰夫人,您可别嫌弃我学得慢。”
“好——”
“大娘子,”秦姑走了进来,面色不悦,“红玉娘来了,要给您送两幅绣花样子。”
“哦,好,”陈氏的神情没有波澜,依旧柔声道:“那让她进来吧。”
罗依依识趣地又捻起两块栗子糕,“夫人,那我就先退下了。”
“嗯,罗姑娘路上慢些。”
依依出门,迎面便瞧见了一身绯红的红玉,她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如雾般地轻纱便曳地而去。
--------------------
作者有话要:
馋了,想吃糖炒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