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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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婆子临走还依依不舍,她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和管事妈妈亲近的机会,简直恨不得拉着一丈青能上一年。

    一丈青站在门口,又向她道了谢,直言道:“我还得去见六娘呢,先不和你聊了。”

    廖婆子这才捧着点心,笑着走了。

    一丈青到了院子里,只见院门口有一个新买的九岁丫头喜儿在玩耍,见了她就甜甜地喊:“青婶婶。”

    一丈青摸摸她的头:“乖乖玩吧,别跑太远,若有人来,就大声喊。”

    西门庆本是个商人,半路出家用钱买了个官做,买的到底是买的,不论是家族还是下人都比不上正经的豪门贵族。除了府里看守大门的时刻有人在,哪怕是吴月娘屋里也没有丫头专门在门口站岗,更别提这庄子上了。

    下人们都是散养的,有事做的就赶紧去做,没事做的要么做做针线,要么凑一起闲话。好在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也没觉得多没规矩。

    一丈青走到上房门口,并不进门,先朝里轻声喊:“绣春?”

    绣春正在做针线,听见喊,放下手里的活,走出来道:“青婶来了,进来吧,六娘在里面泡脚呢!”

    “我来给六娘回话。”一丈青边边往里走。

    “来昭家的回来了?”李瓶儿听见她俩的话声,便问道。

    “六娘,我刚才去村子里转了一圈,”一丈青见了李瓶儿,先给她行了礼,在李瓶儿的指示下,从旁边掇了一条板凳坐下了,“村里人挺多的,约有百来家,最富贵的是村长家,红砖绿瓦。村长夫人穿得最体面,其他人一般般。六娘,你不知道,好些人家都是泥房、茅草屋顶。”

    李瓶儿沉默了一下,在这个年代,生产力低下,村民的生活可以想象,哪里能和后世的华西村之类的相比?想到这,她面露不忍,问道:“村民们吃得可饱?穿得可暖?庄稼还好吧?今年能丰收么?”

    一丈青笑了:“六娘真是心善!不瞒六娘,别看咱们这处庄子大,其实买的下人并不多,一是人多了不好管理,容易出乱子;二是开支也大。之前您没搬来时,加上我和我家的,府里一共只来了5个人,其他的帮手全是从村里请的。当然了,看守大门的是从府里带过来的,有卖身契,不然使着也不放心哪!幸好老爷和您来了,买了些下人,人手这才宽裕了许多。”

    李瓶儿好奇地问:“从村里请帮手?”

    一丈青点头:“这时节地里没什么活可忙的,他们巴不得有人请呢!包吃,工钱又高,比种地强多了。”

    “哦。”李瓶儿点点头,表示懂了,这相当于地主家在忙的时候请的短工。西门庆府里本来就门禁不严,各种庙里的姑子或走街窜巷的花婆子都能进去。

    一丈青:“您的那件事,我帮您问了,还是厨房的帮工廖婆子告诉我的。像您这个年纪——我并不您年纪大,六娘容貌正好呢——从缠脚缠了十几年,现在已经不好再放开了。若是缠的时间不久,放起来倒还容易些。可是,您现在骨头都已经定型了,如果非要放,还得吃一回苦,把压折的脚趾硬生生地再扳回去……”

    李瓶儿:“你继续。”

    一丈青脸色为难,犹豫了一下才道:“要我,还是别放了吧?脚多好看哪,时下哪位姐夫人不缠脚?何必再吃一回苦呢?”

    李瓶儿深吸口气,真是听着都疼啊!可是不放脚,她怎么下地?为了将来的好日子,苦就苦一次吧!

    “没事,我挨得住。来昭呢?他请的大夫来了没?”

    一丈青看看门外:“应该快来了吧?我让他骑着驴去的。”

    果然,没一会儿,来昭领着一位老大夫进了庄子,候在门外。

    丫头喜儿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对李瓶儿:“六娘,老大夫来了。”

    一丈青赞赏地对喜儿点头,挥手让她出去玩儿,又对李瓶儿:“六娘,您看……在哪里方便?”

    “你觉得呢?”李瓶儿四下环顾。她明白一丈青的顾虑,不论大夫有多么老,总是个男的,这年头的人讲究避嫌。要是她自己的话,避个P!

    “要不,您躺到床上去?我把床帐放下来,您把脚伸出来就可以了。”一丈青出了个主意。

    “这样也行。”李瓶儿把脚从脚盆里拿出来,顺势躺到床上,绣春赶紧过来将盆端走,一丈青替她擦干脚,又放下床帐,这才扬声喊外面的人进来。

    床帐是绣花薄纱,虽然看不真切,但也能看个大概,大夫两鬓有些斑白,看上去约摸五十多岁的样子,在这个年代属于老人了。李瓶儿吩咐绣春:“绣春,给老先生备个座。”

    绣春掇了个板凳放在床前,老大夫道了谢,弯腰坐下。

    一丈青将一块手帕搭在李瓶儿伸出的两只脚上,老大夫隔着手帕摸了摸,好半晌,才开言道:“请问娘子所看何症?”

    这位娘子也是奇怪,隔着帐子伸出的不是手腕就算了,竟然是一对脚。更奇怪的是,这对脚明明没有任何问题。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也一时拿不准主家的意思。

    李瓶儿闷声笑了笑,她大约也觉得这个姿势很奇怪。片刻后,她端正神色:“老先生,让您见笑了。我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想把这双脚恢复原样,您可有什么好办法?”

    “这……”老大夫大吃一惊,“这可使不得。先不娘子的骨头已经定型了,硬要强求,必得再受一次苦楚,而且,硬生生扳回去的脚趾头,未必会有知觉。”

    这位老先生真有仁心啊!并没有像别的黑心大夫那样,为了赚银子,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李瓶儿瞬间对他有了敬意。

    李瓶儿语气坚定:“老先生放手做,不用担心我,这点苦我受得住。”

    老先生低头沉思了一番,无可奈何地:“既是娘子硬要这样,老夫也只能勉力一试。若中途挨不住痛,可随时放弃。”然后,又吩咐道,“还请娘子准备几条热毛巾,一盆热水。至于药膏,我药箱里有。”

    来昭一直替他拎着药箱站在一旁。

    绣春和一丈青听了老医官的话,急忙忙地去准备了。

    片刻,热水和热毛巾准备好了,老大夫含笑点头,道:“还请娘子咬着块帕子,省得呆会儿太痛伤到舌头。”

    “嗯。”帐子后的李瓶儿应了,随手从身上摸出两块新手帕,卷了卷,塞进嘴里。这架势,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还以为她在生孩子呢!

    这个过程,无比残忍,无比疼痛。尽管穿越来的李瓶儿没机会体会一下最初缠脚的痛苦——据传,裹脚前,要将前面的骨头砸碎,再紧紧裹起来。但她体会到了放脚的“乐趣”啊!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可怕的一次经历。

    老大夫虽然年纪大了,手上功夫一点也不弱,用起力来,李瓶儿感觉……

    脚趾快要断了……

    已经断了……

    又快要断了……

    已经断了……

    如此循环四次,她的四根脚趾终于回到了原位,虽然骨节突出,奇形怪状,好歹整体样子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一双脚。

    原身李瓶儿从裹脚,严重影响了脚的生长,前半部分几乎停止发育,像孩儿一样。脚后跟倒还正常,结实如同大人。

    老大夫动作迅速,骨头回位后,立马抹上药膏,再缠上纱布,最后用木板定型。

    等他忙完时,李瓶儿出了一头冷汗,牙齿咯咯响,多亏老先生有先见之明,让她咬了手帕,否则还真保不准她会不会中断喊停。

    绣春重新端了一盆热水,给老医官净手。

    李瓶儿缓过气,道:“烦请先生再替我把把脉,之前身下恶露不止,吃了这些天的药,已经好多了。请老先生看看,如今情况如何。”

    老大夫净过手,替李瓶儿认真把脉。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道:“娘子气血虚亏,还需多加保养。不知您之前吃的是什么方子?”

    绣春赶紧从匣子里取出之前任医官开的药方,递给他看。

    老大夫看了看,道:“这个方子就很好,照这个再吃半个月吧。”

    李瓶儿向他道了谢,请他跟着一丈青去结银子,又对一丈青:“给多点赏银。”

    一丈青应了。

    老大夫道谢,叮嘱道:“这几日还请娘子不要下地,三日后,我再来。”然后,跟着一丈青出去了。

    绣春等大家走了,这才揭开帐子,用金钩挂起,一脸肉疼的模样对李瓶儿:“亏的是六娘,要是我,铁定忍不了这疼,看着都怕!”

    李瓶儿现在还疼着呢,但她也没办法,被逼到这步了:“那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要这双脚了吧?”完,龇牙咧嘴地喊疼。

    绣春想逗她笑,希望分散她的注意力,便道:“我瞧六娘的脚就算扳回来也得很,绣鞋都得重新做吧?要不现在就开始?六娘,您想做什么样的?”

    “新鞋啊?”李瓶儿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开始幻想起来,“我也不知道。要不,你把布料搬来,我挑挑?”

    “好啊,多挑几块,多做几双!”绣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