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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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快要过年, 庄子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

    李瓶儿拿了些钱, 让来宝和来昭买了许多年货, 厨房里备好了丰富的各类肉菜, 准备在大年三十那天好好摆几桌, 上下同乐。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

    这一天, 玳安顶风冒雪地骑着马, 身后跟着数十名差役, 一起来到庄子上, 请李瓶儿母子俩回府。

    一丈青急忙走到上房,跟李瓶儿了。

    李瓶儿抿着嘴,闷闷不乐道:“这么冷的天,他们愿意跑我可不愿意。你去跟玳安,就是我的意思, 等元宵节天气好些了,我再和官哥儿回府。”

    一丈青站着不动, 神情犹豫,想劝又不敢劝。

    绣春仗着自己服侍六娘最久, 温言劝道:“六娘, 马上过年, 这是大节,不同于以往。若不然……”

    一丈青马上接话:“就是呢,六娘可别在这时候和老爷赌气,那些公差全在院里等着呢。”

    李瓶儿不出声, 朝窗外看了一眼,见上房院子里站了两排青衣皂靴,腰悬大刀,身强体壮的差役。

    西门庆那厮,简直是滥用职权,把衙门里的差役当成他府里的厮了!

    “收拾收拾,回府吧。”李瓶儿沉声道。不乖顺点,难道要让这群差役把自己当犯人一般,押回去吗?

    天可怜见的,西门庆那家伙都快活不过半个月了,还非得请自己回去欣赏他如何断气。

    你都有胆死了,难道我还没胆看?

    李瓶儿给自己鼓鼓劲,起身换衣服。

    因一丈青、来昭及绣春这些从府里带来的下人,都得回府给西门庆和吴月娘拜年,庄子里又不能只剩下几个没头没脑的粗使仆人。于是,李瓶儿便把来宝和倚翠留下。

    她把这两人叫到跟前,一人赏了一两银子,:“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务必要看好庄子,有什么事就替他们作主。若实在不能决定,回府来问我。庄子里肉菜极多,不要节省,多做些好吃的,你们也过个好年。”

    完,又吩咐绣春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许多散碎银子。

    李瓶儿道:“这里面是各人的赏钱,拿下去按人头分了。给大家鼓鼓劲,虽是过年,也要心火烛。夜里烧着炭火的屋,一定要留条缝透气,省得被炭气迷住,人事不知。若抢救得晚了,人可就没了。”

    来宝仔细听着,用心记下,恭敬回道:“的知道了。”

    倚翠也恭敬道:“都记清楚了。”

    李瓶儿磨磨蹭蹭,一直到半下午的时候才起程。等回到府,已是晚饭时分。

    西门庆出门应酬去了,吴月娘等众人见她回来,俱都笑着将她接进上房一起用晚饭。

    李瓶儿带着官哥儿,向吴月娘行礼问安,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扮得花枝招展的潘金莲,笑着问李瓶儿:“六姐姐,上回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和你告别。今日路上可好走?我听春梅那丫头,老爷派了好些差役去请你,场面真大!”

    “嗯。”李瓶儿一脸平静,不怒不笑,只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盘菜,看也不看潘金莲。

    潘金莲讨了个没趣,讪笑一下,随即高兴起来。

    虽然她吃生仔药的日子和薛姑子的相差了一天,不过,这个月她的月事还没有来。已过了三天了,一向正常的月事还没有动静,潘金莲一想到这就忍不住想偷笑。

    吴月娘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她整个人看起来比一个月前更加虚胖,肚子鼓得高高的。

    她对金莲道:“开饭吧,六娘一路辛苦,早些用完好让她回去歇息。”

    “谢谢大姐姐体谅。”李瓶儿微笑道。

    一时饭毕,李瓶儿向吴月娘告辞,抱着官哥儿回到自己的院。

    洗漱过后,吩咐丫头们将院门紧闭,熄了灯,然后各自歇下。

    西门庆在外吃酒一整日,回到府里,先问王经:“六娘和官哥儿回来了?”

    王经将老爷迎进书房:“回来了,在上房用的晚饭。”

    西门庆一边脱氅衣,一边又问:“路上安不安全?有没有冻着?”

    王经接过氅衣,笑道:“有暖轿跟着呢,冻不着。数十名差役跟随着,谁有那贼胆敢来瞎碰?”

    西门庆笑了,嗅嗅自己身上,一股浓浓的酒气,便道:“热水来,我洗了澡去看官哥儿。”

    等西门庆洗了澡,重新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站在院门前时,只见院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

    王经上去敲门,敲了三下,无人应答。

    他回头看了一眼老爷,缩了缩脖子。

    西门庆暗叹口气,道:“算了,回去吧。她们辛苦了一路,别吵她们,明日我再来。”

    然后,去书房歇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春梅将老爷昨夜在六娘那碰了个钉子,然后歇在书房的事告诉了金莲。

    金莲气得把手上的梳子狠狠扔到梳妆台上,尖酸刻薄道:“哼!回回都是这样。六姐姐一旦惹了他,他就要去书房守身。也不看看他那模样,就跟粪坑里泡了一百年的臭石头似的,再怎么晾晒也是臭的!就他那老王八,守的什么身?别人不知道,当我也不知道?他和贲四娘子的龌龊事,我都没眼看!”

    春梅捂嘴笑起来:“满府的人,再也没谁比得上五娘眼尖!”

    金莲面有得色:“只要老爷不瞒着我,我还能给他俩行行方便。她若是想哄老爷来瞒骗我,我必不饶了她!”

    春梅递上茶,道:“人人都六娘好性,要我,还是五娘您最好性。老爷想做什么,你没有不依的。不像那六娘,动不动就跟老爷顶嘴。”

    “可不是!”金莲喝了口茶,“被赶去庄子多少回了?还有脸回来。我要是她,臊都臊死了!”

    金莲和春梅一唱一合,把李瓶儿狠狠挖苦了一通,倍感舒爽,然后换了一套鲜色衣服,去了上房。

    李瓶儿抱着官哥儿,也去了上房。

    一时间,妻妾齐聚一堂。

    西门庆坐在上首,笑眯眯地看着大家。

    吴月娘一见到官哥儿,就赶紧抱了过去,一边逗哄一边走到老爷身边。

    西门庆笑眯了眼,将儿子夺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哄他喊爹,亲亲他的脸,和他声着话。

    李瓶儿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偷眼量了一下西门庆。

    他的脸色很不好,不仅泛黄还夹杂着浓浓的疲色,眼睑更是虚肿,就连往常漂亮招人的桃花眼都失了神采。

    奇怪的是,包括吴月娘,没一个人认为他有病,个个都以为他只是累着了,最近喝酒太多的缘故。

    李瓶儿垂下眼睛,端起茶盏,不再看向上首。

    西门庆一边逗着儿子,一边注意着下面的动静。当察觉到李瓶儿在偷看他的时候,他心里乐开了花。

    暗想,瓶儿心中还是有我的,别看她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抽空也会偷瞧我呢!

    西门庆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甚至想好了,等下就去瓶儿院里歇一会儿,谁来请都不在家。

    不一时,下人将早饭摆好,大家入座。

    李瓶儿见西门庆还抱着儿子不撒手,便不去管,径自坐着。

    西门庆见她离自己远,便开口道:“六娘,你坐过来些,挨着我坐,省得官哥儿一会儿找你。”

    李瓶儿盯着面前那碗粥,淡淡道:“我就喜欢坐这。”

    吴月娘心里一惊,正要开口相劝,见西门庆已经收回目光,夹了一块点心喂官哥儿,一脸自然。

    她笑着对众人:“今日是旧年最后一天,明日就是新年初一了,晚上我们在后堂摆几桌,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西门庆点点头,道:“你等下将赏钱预备好,晚上都赏一遍。”

    吴月娘:“不用老爷吩咐,我已经预备好了。”

    潘金莲娇声笑着,趣道:“老爷,我们可有?先好,我要最大的那份。”

    孟玉楼道:“你是丫头吗?还跟下人们抢赏钱。”

    潘金莲笑着回答:“在老爷面前,我可不就是一个丫头么?”

    西门庆和吴月娘都笑起来,李瓶儿像没听见似的,既不凑趣话,也不看向大家,只木着一张脸坐着。

    西门庆瞄了李瓶儿一眼,心里不舒服起来。

    吴月娘见他脸色不好,赶紧道:“开饭吧。”

    众人拿起筷子,各自吃起来。

    用过饭,西门庆笑着对李瓶儿:“六娘,你看官哥儿吃得多饱。我忙着喂他,自己倒没吃多少。你来把他抱过去,也让我吃上两口。”

    李瓶儿扭头喊绣夏:“你去把官哥儿抱过来。”

    绣夏垂着头过去,心翼翼地将官哥儿抱过来。

    西门庆不怒不笑,吴月娘连忙夹了一块点心给他,言语温柔,道:“老爷,趁着没凉赶紧用一些。唉,养儿才知父母恩,官哥儿长大了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嗯。”西门庆勉强朝月娘笑了一下。

    其他人都还坐着,等着老爷用完饭。

    李瓶儿抱着儿子站起来,对吴月娘道:“大姐姐,我们吃好了,先下去了。”完,不等月娘回答,抱着儿子率先走了。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

    眼见西门庆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水,潘金莲还试图再浇点油:“六姐真是贵气,这么不耐烦和我们同一桌。我倒罢了,只是替大姐姐和老……”

    “闭嘴!”西门庆重重放下筷子,断金莲的话。

    金莲立刻闭嘴,朝没人处翻了个白眼。

    这么一来,西门庆倒不好去李瓶儿院子里了。

    他感觉到自己威严尽失,越来越不像一个当家人,难道是晾着她的时间还不够久?

    没等他想清楚,厮进来禀报,有客上门。

    西门庆之前成立的会中十友,都上门送年礼。

    他急忙出去迎接,安排酒席,又准备给他们的回礼,直忙了一天。

    到了酉时,终于送走那伙人,这才得了清静。

    大街上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炮竹声,府里也已经挂满春联和桃符。

    他赶紧回到后院,吴月娘已经在后堂安排了酒席,将所有人都请来,包括陈经济。

    西门庆和吴月娘并排坐在上首,其他人位列两旁,先是各位妾并西门大姐及陈经济向上首敬酒,然后各厮、丫头、媳妇子们开始挨个上来给上首磕头并领红包赏钱。

    大丫头们及西门庆跟前得用的先上去,一个个领过了,再轮到丫头们,然后是各位下人的媳妇。

    轮到一丈青时,她跪在西门庆和吴月娘面前,磕了头。

    吴月娘笑着递过来一个红包,道:“惠庆,这大半年全靠你照顾着六娘,辛苦了。”

    一丈青道了谢,又磕了一个头,这才退下。

    李瓶儿好奇地看着一丈青,没想到她居然还有惠庆这个名字,可是为什么之前大家都喊她青婶婶?

    她悄悄问绣春,绣春凑到她耳边,声回答道:“一丈青是她以前的名字,后来进了府,大娘给她改名叫惠庆。和惠祥、惠秀一样,都是大娘新改的名。我们私下都胡乱叫的,反正知道是喊她就行了。”

    “哦。”李瓶儿点点头。还是惠庆这名好,一丈青听起来像梁山女汉子。

    西门庆穿着飞鱼蟒衣,坐在上面等着众人磕头,看起来气派极了,自有一股威严。

    等各人都行过礼,领了红包赏银,然后开始酒席。

    酒席完毕,西门庆照顾正妻的脸面,留在上房歇下。

    次日,年初一,西门庆一醒来,草草用过早饭,嘱咐月娘多看着点官哥儿,若那边院里缺了什么就及时补上,然后穿上官服,出门拜见巡按贺节。

    李瓶儿由丫头们服侍着穿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挨个又给院里的人发了一遍赏钱,喜得大家齐齐贺她新年好,吉祥如意的话收了一箩筐。

    官哥儿穿着大红新衣,戴着新帽,手腕上带着金镯,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一行人去上房给吴月娘请安。

    其他妾们俱都是一身新衣,戴着鲜亮的头饰。

    吴月娘扮得更加隆重,一身正红绣袄,大红织金锦裙,配着西门庆买给她的红狐卧兔儿,整个人像团火似的。

    李瓶儿留在上房,陪坐了半日,这才借口要带官哥儿去玩,离了上房。

    回到自己的院,她想起放在后边的箱子,令迎春开,取了好些布料出来,赏给众人,喜得大家又向她道谢一遍。

    西门庆这一日忙着和各位同僚贺节,吃了一天酒,到了晚上,已吃得酩酊大醉,被玳安送到了上房。

    次日,新一轮的酒席开始了,西门庆又吃了一整天酒。

    他想起李瓶儿的冷淡,心里的火又窝起来,问玳安:“你去瞧瞧贲四娘子可有空?”

    玳安机灵,立马去了,片刻后回来回复道:“有空。”

    西门庆憋着一股气,到了贲四的屋里,连衣服都没脱,就和贲四的老婆叶五儿来了一场。

    这场急风骤雨般的发泄过后,他心里的气才顺了些。他从荷包里掏出几两银子,赏给了叶五儿。

    那叶五儿仅仅是脸庞似李瓶儿般都是瓜子脸儿,其他无一处相似的,一对眯眯眼就拉低了她的颜值。

    除夕那晚,李瓶儿见她第一面,就在心中惊叹:这不是爱情公寓里的那个自拍女神、见面眯眯眼么?

    叶五儿在勾搭上西门庆之前,和玳安早就有一腿。

    可叹西门庆竟然不知道,当然,更可怜的是她丈夫贲四。

    西门庆气顺了些,便回了上房。

    上房里,妻妾全在一起坐着喝茶闲聊。

    西门庆一进来,看到脸色粉嫩,一身鲜衣的李瓶儿,就高兴起来,正想叫她,忽然发现她并没有穿自己送她的那件白狐袄儿,倒是其他人都穿着自己年前替她们治办的新衣。

    他心里微凉,暗想,这是还在跟自己闹别扭呢!

    吴月娘见老爷进来,赶紧让丫头将他扶到热炕上,又担心他劳累,在他腰后加了一个靠垫,亲手递了一盏热茶给他。

    西门庆顺势靠着,捧着热茶暖手,眯着眼开始沉思。

    忽地,眼前一黑,双眼一闭,竟晕过去了。

    吴月娘和其他人正在话,李瓶儿抱着官哥儿陪坐在一旁。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人发现老爷晕了!

    还是西门庆手里捧着的茶盏倾斜,漏了一裤子的茶水,被一旁的玉瞧见,大叫一声:“哎呀,老爷的茶洒了!”

    众人扭头去看,吴月娘连忙取走他手里的茶盏,惊慌道:“多亏老爷穿得厚,竟然没被热茶烫醒。”见他仍然闭着眼,月娘一边替他擦拭,一边心疼地,“老爷真是辛苦,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罢了,我们也散了吧,让老爷好好歇着。”

    众人向月娘行了礼,各自退下。

    吴月娘让丫头们将老爷在炕上摆正身子,又替他盖上被子,然后躺到他身旁,一起歇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