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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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玳安领着秦少正, 杨素梅抱着大宝紧随一旁, 一同进了花园书房见西门庆。

    他们没来过西门府, 杨素梅还以为这是去看六娘, 秦少正心里微微觉得怪异, 六娘应该是住后院的,怎么越走景致越好, 瞧着倒瞧大户人家的花园?

    玳安一路上也不和他们多, 他们也不敢随意出声问, 等到了书房, 玳安在门外禀道:“老爷,人来了。”

    西门庆在内沉声应答:“让他们进来吧。”

    杨素梅吃了一惊就想后退,玳安在后面拦了她一下,道:“老爷等着见呢,请进去吧。”

    秦少正看了玳安一眼, 从杨素梅手里接过大宝,安慰道:“嫂子, 没事,不要怕。”

    西门庆坐在椅子上, 看着他们。

    大宝他有印象, 这一男一女是大宝的父母了?

    杨素梅对西门庆有一种天然的惧怕, 刚一见面就想给他跪下,秦少正借着把大宝交还给她的动作,阻止嫂子下跪,自己深深弯腰朝西门庆行礼问安。

    杨素梅愣了愣, 只好也站着粗粗行了个礼。

    “坐吧。”西门庆指着一旁的矮东坡椅。

    秦少正站着不动,杨素梅也不敢坐。

    玳安上了茶,笑道:“老爷让你们坐,你们就坐吧。我们老爷可好话了。”

    秦少正只觉得怀里的银簪扎手得很。这是他第一次见西门庆,从没想过在他心中脑满肠肥的恶霸老爷竟然是这等模样。

    他真的不想夸他!

    杨素梅心翼翼道:“我……我是来看看六娘的。”

    西门庆看了看她脚边放着的包裹,笑道:“你有心了。她往后不会再回庄子上,你们若闲了就进府坐坐。天还这么早就进了城,想必你和你家男人也是赶了早路。用过饭没?我让人先准备些吃食给你们。”

    “不,不,”杨素梅吓了一跳,“这是我叔子。”

    “哦?”西门庆微微挑眉。

    秦少正微笑道:“西门大官人笑了,她是我嫂子,姓杨。我家大哥去年就没了,幸得六娘照顾,家里日子才不算艰难。”

    “呵呵,”西门庆站起身来,“六娘就是好性子,见不得别人可怜。”

    西门庆注意到对方一听见六娘两字,眼里格外有神彩,便对一旁的玳安道:“你好好招待他们,我先出去一下,稍后就回来。”

    西门庆走到外边,把来宝叫来询问。

    来宝从不认为六娘和秦二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一五一十答了。

    西门庆微微皱眉,挥退来宝,重进书房。

    他走到秦少正面前,一边笑一边将秦少正按坐在椅子上,异常和善地问道,“对了,你如今在做什么呢?”

    秦少正有些局促,道:“等天暖开春,还进城里寻份工。”

    西门庆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摆出推心置腹的模样,温言劝道:“我看你身子骨倒也结实,在城里工能有什么前途?不如我写封贴子,介绍你进周守备手下入伍,将来立了功,也能封个一官半职。到那时,不仅你嫂子侄子有好日子过,你大哥在地下得知,他脸上也有光。”

    杨素梅像针扎似地跳起来,叫道:“不行不行,战场上刀剑无眼,若碰了伤了……”

    “嫂子,”秦少正断了她。

    西门庆面相年轻,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就秦少正一路所见,府里摆设精致,仆从众多,对方前呼后拥的架势令他自惭形秽。

    谁不想往高处走呢?只有水才往低处流。

    秦少正躬身朝西门庆道谢:“多谢大官人提拔,我愿意去。”

    西门庆笑了:“还好你想得通,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世人都先成家后立业,要我,没钱没势的哪家姑娘愿意跟着你啊?是吧?秦兄弟,你放心去奔前程,有你嫂子在,你家娘子也不算孤单。”

    秦少正羞愧道:“我还没成家呢。”

    “哈哈!”西门庆拍着他的肩膀,“等你立了功回来,等着嫁给你的姑娘排着队呢!”

    秦少正不好接这话,只看着他嫂子。

    杨素梅正沉浸在秦家最后一个成年男子要上战场的恐惧中,把自己进府的初衷都给忘了。

    **

    杨素梅把大宝搂得紧紧的,急切地看向叔子,问:“你真的要去?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大哥?”

    “嫂子,”秦少正看了眼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人人都在为了生计而奔波。摊贩扯开嗓子吸引客人,店铺的伙计把最鲜亮的货物摆在外面,每进来一位客人他们都要深深弯腰,期盼着对方能多消费一点。

    大街上的闲人,只有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了。

    他没那命,有个好出身,想要过好日子只能自己争取,拿命去奔。

    “嫂子,我心意已决,别再劝了,这就回家吧。”他对杨素梅道。

    杨素梅满腔心酸,晃眼看到热闹吵嚷的大街,吃惊道:“哎呀,我们怎么出来了?还没见着六娘呢!”

    “走吧。”他把大宝接过来。

    他不傻,西门大官人摆明了不想让他们见六娘,不然也不至于出一大串的托辞来搪塞他们了。

    西门庆发走秦少正,当即写了一封书信给周守备,令玳安送过去,又让他揣上十两银子,细细嘱咐了一番。

    玳安见了周守备,递上书信。

    这是一桩事,周守备当即就答应下来,随时领人过去都行。

    玳安出了周守备府,叫了一辆骡车只奔杨素梅家,将事情一,掏出十两银子,道:“这是周守备赏你的安家费,你拿着。收拾一下,这就随我走。”

    秦少正把银子留给嫂子做家用,连身衣服也没带,只有怀里揣着的那根银簪。

    杨素梅急起来,哽咽道:“好歹拿身换洗衣服。”

    秦少正:“去了那里,有统一的衣服穿,何必再带?”

    玳安笑道:“杨婶子别担心,周守备爱兵如命,兵营里伙食好,衣服管够。再,他看在我家老爷的面上,还能亏待了秦二哥?这可不是普通的入兵丁,有了老爷的书信,周大人自然会做到份上,多加照顾。将来秦二哥立了功,那才叫好呢!”

    杨素梅劝不动叔子,只得含泪看着他离了家门,奔前程去了。

    西门庆坐在书房里生闷气。

    秦少正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养了几只羊而已。人瞧着挺老实,长相也不怎么样,黑傻黑傻的,难道六娘认为这种才是好男人?

    啧啧,可真没眼光。

    虽然看着朴实无华,一脸忠厚,但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大前途?

    玳安办好差事,回来复命。

    西门庆喊他:“你去,买一只羊回来。记得,要母羊,不要公羊。”

    他的后院,最好连只公蚊子也不要飞过去。

    玳安凑趣问:“老爷想吃烤羊肉?”

    西门庆瞪了他一眼:“官哥儿还,骑不得马,弄只羊给他骑倒是可以。”

    玳安懂了,立刻出去买羊。

    这时候,朝庭对耕牛是非常重视的,病死或老死都要在官府备案,因病或者因公死亡导致的牛肉贩卖有着极其严格的限制。

    牛难寻,牛肉难买,但羊却不一样。

    羊肉替代了牛肉的作用,谁家来了客人都得割上两斤羊肉待客。所以,玳安想买只羊并不难。

    没半个时辰,他就买回了一头半大的母羊,先牵到书房给老爷过眼。

    西门庆摸摸羊头顶软软的羊角,道:“这个不错,你牵到后边去,送给官哥儿玩耍。以后每天早,吩咐人出去买些青草进来喂它。”

    玳安应了,牵着羊,一路踢踢哒哒地朝后院走。

    “玳安,你怎么把羊牵这来了?厨房可不走这边。”惠庆开院门,皱眉道。

    “腾点路,羊要进来。这是老爷的吩咐,给官哥儿玩的。”

    “是吗?”惠庆侧开身子,让他进来,声问道,“怎么不买只狗?”

    玳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老爷就算想在后院养条蛇,谁还敢他不成?

    官哥儿见着了羊,非常开心,摸了又摸,围着它跑圈圈。

    母羊也不怕人,大约是一直被人养着的原因。它毛色雪白,四只蹄子又轻又软,看起来可爱极了。

    李瓶儿难得在后院见到稀奇东西,也围着看了一会儿,问儿子:“官哥儿,以后它就是你的了,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名字?”官哥儿瞪着大眼睛看过来。

    “是呀。你看,我们每个人都有名字,所以它也应该有一个名字,对不对?”李瓶儿循循善诱。

    “那叫什么好呢?”官哥儿鼓着腮帮子想了一阵,“雪!”摸摸羊身上雪白的毛,拍着手掌笑,“它和过年下的雪一样一样的。”

    从此,这只母羊有了名字:雪。

    玳安办好差使就想走,李瓶儿叫住他,问:“羊不是吃草么?府里哪有草?”

    玳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讨好地:“我都给忘了,老爷了,以后每天有人送草过来。一文钱两大篓,多的是人抢着卖呢!”

    武松回到清河县,先去衙门找曾经赏识过他的知县李达天消除文书。

    因大赦天下,武松身上的官司一笔勾销,李达天心里爱才,问道:“你若愿意,还回我这里做个都头吧!”

    武松心里不愿意,道:“谢大人赏识。只是我家迎儿十九岁了,早该嫁人。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办妥这事,然后再往南方找我朋友去。”

    李达天点头,特意嘱咐道:“我知道你家的事,只是……西门庆做着官,出入都有差役跟随,你不要再去寻衅糍事,好好过日子。万一真有个长短,自己跑路不要紧,你家迎儿怎么办?西门府的人能放过她?好歹你也想着家里人一些。”

    武松心里不以为然,面上还是谢道:“多谢大人嘱咐,我都晓得。难得身上没了官司,等嫁了迎儿,我就离了清河县,随便找处地方落脚,做点本买卖,总强过吃人命官司。”

    李达天赞赏点头,感觉自己能去西门庆面前邀功了。

    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度了他一劫,可不该邀功?

    武松回家,将一直寄托在邻居家养着的侄女迎儿接回来,给了她几两散碎银子做生活费,就去街上找西门庆。

    他躲在西门府对街的角落里,等了许久才等到西门庆出门。

    西门庆骑着大白马,身后几名厮与差役跟随。

    武松不怕他人多,就怕他不出门,正想提着棍棒冲出去,谁知那厮却一甩马鞭,从一旁的大路飞奔着跑走了!

    武松提着棍棒,追了一路,两条人腿哪跑得过四只马蹄?远远地,就见西门庆下马径直进了衙门。

    他便守在外边,不信他不下衙!

    谁知,那人像生了三只眼似的,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他出来。

    武松这才反应过来,料想他定是从后门走了,枉自己辛苦蹲守了一整日。

    武松怏怏不乐地回了家,迎儿已经做好了晚饭。

    他生得魁梧,性情暴躁,又是个杀人犯,迎儿一见他就害怕,畏畏缩缩地过来请他用饭。

    武松不言不语地用完了饭,对迎儿道:“你如今也有十九岁了,该是发出门的时候。回头我就找媒婆,挑一户性情良善的人家把你嫁过去。”

    迎儿没得选择,这时候有人肯管她就不错了,赶紧低头道:“多谢叔叔,一切由叔叔做主。”

    武松第二天也不去守西门庆了,从街上喊来一个媒婆,要给迎儿做媒。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家里有几亩薄田,衣食不忧就行。

    媒婆问:“不知是想在城里挑一户人家还是往乡下找?”

    城里和乡下的行情不一样,女方的陪嫁标准也不一样,媒婆自然得先问清楚。

    武松想了想,道:“不要在城里,嫁远些罢。就在乡下找一户老实人家,人好就成。”

    媒婆心眼机灵,把手头的人选拔拉一遍,当真有一个合适的,就是家底穷了些,人口单薄了些。

    她道:“我这正好有一位,只不过父母都没了,只他一个。略识几个大字,家有两亩薄田勉强糊口。人虽然忠厚,长相却一般,个头也不高。您看?要不我多听一下,争取再挑个更好的。”

    武松心里有些嫌弃,可他没时间再等了,当即应下来。

    婚事谈妥,因双方都有心早日成婚,因此也不顾忌,定在三天后送嫁。

    武松拿出几两银子,在街上给迎儿买了一副普通的嫁妆,又给了她10两银子压箱底。

    三天后,他嫁了侄女,便一心等待机会报仇雪恨。

    西门府里,吴月娘终于将西门庆请到上房。

    月娘道:“前些天,我们几姐妹都凑了份子,好去庙里添香油,给老爷祈福。可不好对神明食言的,老爷您看?”

    西门庆暗叹口气,最近正是多事之秋,武松已经回了清河县,就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他现在出门都骑马,身边一群人跟随,轻易不在外面闲逛,就怕着了他的道。

    吴月娘眼神殷切,心翼翼地问:“老爷?我原本想着,去泰山顶上的娘娘庙还愿更显心诚。只是路途遥远,府里又不能没人理。不如……”

    西门庆恨恨地想:难道我怕武松?为了避他从今往后我全家人都不出门了?

    他便让武松看看,让满县人看看,他到底怕不怕武松!

    于是,他冲月娘点了点头。

    月娘的申请没有被驳回,顿时欢喜无限,高兴地:“要不然,还是去官哥儿寄名的玉皇庙还愿吧?老爷和他们也相熟。”

    西门庆愣了愣神,道:“不了,去永福寺。我以前也在他家捐过银子。”

    他并没有把外面的事讲给后院的人听,月娘对武松回来的事一无所知,她非常高兴自己终于办对了一件事,况且她还没去过永福寺,当即便道:“老爷多次同人践行都在永福寺,我还没去看过呢。正好这趟出去走走,瞧瞧它是怎样的气派,让大家也一起跟着散散心。”

    “嗯,抱上官哥儿,多带些丫头。去了不许四处乱走,我会从衙门里叫些差役陪护。”他虽然不想因噎废食,但更加不想因为粗心大意而出了事。

    商量好三天后出发,西门庆又细细交待了一番,这才回了前院。

    吴月娘如同重获新生,起全部精神筹备进庙上香的事情。

    春梅得知消息,同潘金莲讲了。

    潘金莲对她耳语几句,春梅去了,找到吴月娘,恭敬道:“五娘也添了20两香油钱呢。大娘,五娘她也想去。”

    吴月娘想了想,大大方方地道:“为老爷祈福是好事,你去跟她,让她准备准备,三天后我们一起去。”

    府里开始忙碌起来,月娘派丫头去街上采买置备,西门庆也从衙门里喊了十几名差役在那日跟随,又决定将所有的厮全带上,以保万全。

    在家无所事事的陈经济,每天只在街上闲逛。

    这一天,他遇见李娇儿房中的丫头出来买东西,便问了一句。

    那丫头随口就把上香的事情了,陈经济大喜,准备那日也跟着去永福寺,没准能撞上金莲呢!

    李瓶儿听了出门上香的事,满是期待。

    坐了这么久的牢,终于可以出去放放风,简直是千年等一回。

    丫头们听人人都去,也开心不已,院子里喜气洋洋,忙着准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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