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西门庆抱着官哥儿, 遥望着下边的大片坟场。前世, 他就葬在这里。
想他前辈子热衷在玉皇庙撒钱, 却没保得他分毫, 倒是这永福寺与他渊源颇深。
前世的永福寺出了个普静, 救了吴月娘两回,不仅度化了孝哥儿进佛门, 还超度了他的来生。
这一世, 普静又救了他的性命, 是他顶顶重要的大恩人。
想到这, 他对一旁的玳安道:“把礼贴上的香油钱改一改,就捐三千两吧,也是我的心意。”
玳安点头应了,并有些微微吃惊。
虽他家老爷在玉皇庙撒的银钱更多,但还没一次性拿出这么多过。
西门庆抱着官哥儿走走看看, 不过半个时辰就下来了。他心里始终担心武松那厮会使坏,就想叫齐家人回城。
走到下边, 玳安将改过的礼贴递给方丈,方丈见了大喜, 直念佛号。
厮将吴月娘等人叫来, 大家齐聚在客室, 方丈另安排了素食好茶款待,只缺了潘金莲和李瓶儿。
西门庆皱着眉,问吴月娘:“人怎么不齐?”一面使人去找。
吴月娘柔声笑道:“我在里边听大师念经,五娘和六娘要出去走走, 我也不好拦的。”
方丈笑道:“多亏西门老爷去年捐的香油钱,我寺才得以重新修整,佛光普照。寺庙虽,景致还好,想来那两位娘子定是赏景去了。不要紧,我这就安排僧去找。”
方丈话音刚落,一名僧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惊慌地对方丈道:“前头不知从哪冒出一个汉子,抓走了一位娘子。”
西门庆蹭地站起身,紧盯着僧问:“什么样的汉子?什么样的娘子?”
僧结结巴巴道:“那人生得极魁梧,拎着一条棍棒,满脸凶气。娘子个头,娇娇弱弱……”
方丈急忙对西门庆告罪,然后直奔前边察看去了。
“哎呀!”西门庆恨得直跌脚,一定是武松找来了!
怎么办?还是跑吧。
他虽然自认从也练了一身好拳棒,再加上这些天勤练,筋骨肌肉与整个身体达到高度的协调,但遇上武松这种不要命的杀人狂徒,他心里还是很虚的。
因为他惜命,但武松敢和人一命换许多条命。
再,逃跑并不丢人,他那年不是也跑过一次?只要能保得住命在,丢点面子有什么所谓。
在场的女人们吓得花容失色,胆些的已经尖叫起来了。吴月娘抖着嗓子问:“老爷,清平世界,佛门静地,怎么忽然来了采花贼?”
孟玉楼安慰身旁被吓坏的丫头:“不要怕,不要怕。老爷带了好些差役来呢!”
吴月娘抚抚发鬓,故作镇定道:“玉楼得对,有老爷在,我们还怕什么!对了,五娘和六娘呢?”
惠庆抱着官哥儿,眼泪流了出来,可怜巴巴地看着西门庆:“老爷,六娘不知在哪呢。”
绣夏和绣秋顾不得外面有抢人的强盗,闷不吭声地冲出去找人。
春梅往后退了一步,暗想:照那僧的,可不像是五娘,多半是六娘那个没时运的被人掳了吧?
西门庆又气又急,又悔又恨,后背冷汗涔涔,一种无法言的恐慌惊惧从脚底板一路窜到了头顶。他连众人的话都没听清,一连声对吴月娘道:“快回府,快回府!叫齐差役厮沿路护送!”
吴月娘冲动地抓住他的手袖,拼命摇晃:“老爷,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先回去报官?”她不停地点头,“对,先回去报官,这里就交给僧人们处理吧。”
西门庆连连甩衣袖,也没甩开月娘的手,大怒道:“你知道来的是谁,多半就是武松!”
吴月娘了个寒颤,武松的凶名清河县谁人不知?她立即松开老爷的衣袖,急慌慌地对玉道:“快!快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算了,那些东西不要了,还是赶紧走吧!”
春梅心里一惊,潘金莲的过往她是清楚的,便上前一步,问转身就要走的月娘:“大娘,五娘还没回来呢!”
吴月娘好像没听见似的,扶着玉的手,忙不迭地朝外走。
春梅跺跺脚,只好跟上去。
西门庆连声吩咐玳安:“叫齐人手!若不够就请方丈再派些僧人护送。你也跟上,看好官哥儿!”
惠庆还想再什么,西门庆又冲众人呼喝道:“快走,快走!等下那厮冲进来怎么办!”
吴月娘冲到门边,正要跨出门槛,想起老爷被她落在后面了,便回头道:“老爷,你还不快走?那人凶狠着呢!我们顾不上五娘和六娘了,等回去报了官,让官兵来捉拿才是正经。”
西门庆正想撒腿狂奔的身子顿了顿,天呐,六娘不在?六娘……六娘……
哎呀,她心里又没我,我管她呢!还是先顾着自己要紧吧。快走,快走!
他的脚还没提起来,心里又道:可是……她若是因为这事死了,自己余生怎么安稳得下来?官哥儿长大不得恨死自己?
他又抬起了脚,我留下来也没用啊,武松能杀虎,我哪里得过?不过是添多一条人命罢了。若六娘真死了,我给她风风光光地办场葬礼,再请几百号僧人给她念经超度。
他又放下了脚,这满世界的人对我都没真心,唯独这个六娘不贪我的银子和地位。若她没了,我岂不是要孤苦一生了?而且,一想到她会死,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呢?
吴月娘已经站到了门外,回头催西门庆:“老爷,你走不走?”
唉!
西门庆跺跺脚,紧皱眉头,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没好气地冲吴月娘大声吼道:“你们先回府去,我留下来帮帮方丈。”
吴月娘抿了抿嘴,是你自己和五娘惹来的祸事,竟然还吼我?不领情就算了。于是她不再多,领着众人出了客室,顺着长廊往外急走。
西门庆又狠狠跺了跺脚,带着其他的厮从侧边走了。
正在这时,潘金莲笑嘻嘻地从长廊那头走过来,看着惊慌奔走的众人,道:“你们干嘛呢?大姐姐,这就回了?”
吴月娘被西门庆吼得正窝了一肚皮的火,便骂金莲出气:“你还不快些!寺里来了强盗,我们先回去,不要在这里给老爷添乱。”
“强盗?”金莲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眼珠乱转,“哎呀好吓人,那我们快回吧!”
一群脚女人,由各自的丫头扶着,像难民逃命一般往寺前涌去。
潘金莲随着月娘疾走,前后睃几眼,故意问吴月娘:“大姐姐,怎么不见六姐?”随即恍然大悟道,“该不会是六姐被人抓了吧?”
吴月娘赶路不停,道:“有僧人们呢,不要紧的。”
惠庆眼里含泪,因为要护着官哥儿,她只好也跟在人堆里。
潘金莲又睃了几眼,问:“老爷呢?他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吴月娘脚下飞快,边走边骂:“老爷有正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要不你留下来算了!”
潘金莲顿时不话了。
轿夫们都蹲守在寺门外,见一群女人出来,各自起身准备轿子。
吴月娘当先上了轿,对轿夫道:“快走,快走!等回了府我多给你们两倍轿子钱。”
轿夫们一听,浑身充满了干劲,抬着她们朝城里飞奔而去。
西门庆带着厮,一连询问了两个僧人,才听到出事地点。
几人奔到那里一看,哪里还有人影?只有一些僧人们散开在山腰处的林子里,一边呼喝,一边寻找。
西门庆转身飞奔,找到大白马骑上,狠狠甩了一鞭,大白马撒开四蹄,顺着路往山下跑去。
来宝他们被远远地抛到了后面。
武松扛着昏迷的李瓶儿一路狂奔。
他边跑边想,城里是不能回去的,我虽然几年没回来,但认得我的人还是很多,没准这会儿已经知道是我了。
去大哥的坟头?
不行不行,大哥的坟得留给那对奸|夫淫|妇来祭奠。再者,若僧人报了官,怕是官差不久就会找到坟场去。
武松站在山脚处,左右一望,选定一个方向加速飞跑。
围绕着永福寺有好几个村落,这两年因为朝庭不断征丁,光是去年征夫拉纤就导致许多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因而,几乎村村都空出好些没人住的荒屋。
武松仗着功夫好,扛着李瓶儿摸进一个的村子,一路避着人,还找到一间空屋。
屋门没锁,他推门进去,屋里破旧不堪,积了厚厚一层灰,屋顶上全是蜘蛛网。
他一把将李瓶儿粗鲁地扔到地上,四处翻看,最后在厨房找到了一把生锈发黄、崩了几道缺口的破旧菜刀。
武松把菜刀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在李瓶儿脸上狠狠甩了几巴掌。
李瓶儿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睁眼一看。
这人是谁?真是太孔武有力了,活像健身房的招牌似的,一身肌肉鼓张。
“呸!”武松朝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用刀背在李瓶儿的手臂上随意敲了两下。
这女人也是个淫|妇,都被他抓到这里来了,竟然还分不清形势,一醒来就傻眉愣眼地盯着他瞧!
“疼,疼!”李瓶儿大叫起来。
这人是大力王吗?她敢肯定,自己的胳膊一定青紫了。
“老实点!”武松的一双大眼瞪得如同牛眼那么大,怒视着李瓶儿,恶声恶气地问,“我问你,西门庆那贼人呢?”
李瓶儿被吓得浑身一颤,飞快地瞄了一下身处的环境,慢半拍的大脑终于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她这是被绑架了啊!
怪只怪西门庆坏事做太多,报应来了吧?可是,为什么要报应到她头上啊?
“大、大侠!壮、壮士,我不认识他,听、听僧人他今天也在寺里上香。要不……要不你再上去找找?”李瓶儿心翼翼地回答。
武松不相信,他瞪着牛眼、鼓着鼻翼,把手里的破菜刀往李瓶儿面前狠狠一插,顿时插|进地面一大半。
李瓶儿见状,吓得连抖都不敢抖了。
虽这屋子是泥土做的地面,但常年被人行走,也踩得结实干硬。这人真是神力啊,这么一把破刀,都快要完全埋进去了。
武松像故意表演似的,用两根手指捏着露在外面的刀背,没怎么用力的样子,轻轻松松就将整个菜刀拔了出来。
他把沾着泥土的刀口比划到李瓶儿脖子上,语言更加凶狠:“潘金莲那个淫|妇呢?”
李瓶儿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嘴巴快过脑子,道:“我不知道!我和她不熟,在府里话都很少讲。”
“嘿嘿。”武松忽然笑了,他收回菜刀,左右手来回倒换着玩,“我就知道你是西门府的人,总算被我抓到一个了!”
李瓶儿全身酸软,瘫倒在地。
她不是不想跑,问题是要跑得过才行。
眼前这人,生得跟头黑熊似的,既高又壮,还一身的力气肌肉,哪里是她比得过的?更别提她那脚就算想跑也跑不快。逃跑不成功,万一激怒了他呢?不是死得更早么!
“大侠、壮士!”李瓶儿抖着嗓子,试图跟他讲道理,尽量感化他。
她努力撑起上半身,真诚地看着他,缓缓道:“俗话,冤有头,债有主,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更是无仇,你应该找你的仇人去。我不知道你和他们有什么过节,想必是他们惹着你了,我非常赞成你去讨个公道。但你不能找错人了呀,我是无辜的,我……”她正算接着,若对方缺银子,她也不是那么气的人。
“呔!”武松一听更加生气,狠狠推了李瓶儿一把,欺身上前,“你敢不知道那奸|夫淫|妇合谋害死我大哥武大的事?”他一把拔下李瓶儿头上的一根金簪,“我看你也是个淫|妇!不然如何能跟了西门庆那厮?”
他一面,一面将破菜刀又伸到李瓶儿的脖子上来回比划。
武松的眉头紧紧皱着,一脸嫌弃地看着这把生锈又缺了口的菜刀。
到了此时,李瓶儿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武松啊!
她知道武松迟早有一天会回来,但原书中他是在西门庆死了一年以后才回来的,怎么会这么早?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朝庭大赦天下了?
李瓶儿流下泪来,这回死定了!
武松虽是民间交口称赞的虎英雄,但他却没能领会“祸不及妻儿”的江湖侠义。若惹着了他,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杀你满门,鸡犬不留。
水浒传是多么出名的一本书,就算没看过原著的也该看过电视剧。李瓶儿有幸,当年看了一回原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她看来,这就是一部黑|社|会的起因、发展、跌落史。
书中的好汉,喜欢用杀人的方式来解决矛盾,对待女性则更是虐杀。
比如,武松将潘金莲剖腹挖心肝;宋江两刀剁了阎婆惜的头;燕顺一刀将刘高的妻子挥成两段;杨雄杀潘巧云则是一刀从心脏处直割至下腹,挖出了心肝……
他们还吃人肉,用人的心肝做醒酒汤,比如黄文炳就被他们一片片地切了烤着吃。更别提开在山脚下的,劫财又杀人还不浪费资源把人肉做成包子的包子铺了。
李瓶儿默默流泪,咽了下口水。她不想被剖腹挖心肝,也不想两刀砍掉头,更加不想变成两截。
她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破菜刀,锈得这么厉害,一定会染上破伤风吧?啧啧,还缺了好几个口,割起来一定很疼,一定需要好几十刀她才能死透。
她开始回想各种死法,喝毒|药?不,不,那也疼啊,据误喝毒|药的人被抢救回来,都毒|药一进了喉咙就如同喝了滚油似的。
要是有安眠药该多好!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吃安眠药最不痛苦了,眼一闭就这么去了,只是再不能睁开而已。
“嘿,”武松笑了,奇怪地问她,“你怎么不大哭大闹,或大声求饶?”
他杀过许多人,那些人在临死前无一例外的都是跪地求饶,有的甚至还吓出了屎尿。难得,这个娘子竟然这般有胆气!他都有些佩服她了。
李瓶儿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求饶有用的话她早就求了,好吗!
虽然武松表现的似乎对她有些兴趣的样子,但她绝不认为色|诱这家伙就能免死。要知道,梁山上的汉子多数都是不近女人的。
与其色|诱武松,还不如色|诱西门庆呢!那样更有把握些。再,西门庆可没骂过她是淫|妇!
如果……如果,西门庆肯来救她,等她脱险后,别相思套、硫黄圈、勉铃、银托子了,就算是石托子她也肯啊!
贞操和性命比起来,李瓶儿觉得还是性命更重要些。
武松被李瓶儿那一眼看得大感兴趣,他收回菜刀,拿在手里把玩,叹息道:“这刀太差,可惜我使顺的刀不在身边,不然……嘿嘿嘿!”
他笑得阴森恐怖,李瓶儿却感觉到了希望,她试探道:“要不,我在这等你,你回去拿你的刀?你若不放心,就堵上我的嘴,把我捆起来。”
有时候,生与死之间就差那么一两分钟,能拖一刻是一刻。
“你当我傻?”武松嘲弄道,捡起地上的金簪把玩,摸了摸细细的尖端,建议道,“我看这个挺不错,等我在你脖子上戳几十个窟窿,一定能让你死得比用菜刀快!”
他把金簪的尖端抵在李瓶儿的脖子上,慢慢下滑,顺着正中的胸骨一路滑到剑突,再滑至她的腹,然后径自乐起来:“你跟着那厮就是为了图他的钱吧?也罢,我便成全你,用他送你的金簪了结了你,也不枉你跟他一场。”
李瓶儿屏住呼吸,默默看着那根致命的金簪。
她可不认为武松是在挑逗他,这家伙明显是在为等会儿的剖腹挖心肝而探路,万一起错了头,下错了刀,不得浪费他许多力气吗?
她垂着眼,看着尖细又闪着金光的簪子,吓得快要魂不附体,颤抖着道:“这簪子……是我自己的,不是……他……送的。”
她自己本就有钱,不要得她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子!
他刚才骂她是淫|妇,她忍了;他要杀她,她逃不过只好也忍了;可是,为什么还要在虐杀前这种让她又悔又恨的话呢?
如果她今天不来上香就好了,如果她当初咬死不回城就好了,如果她没有穿越到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 多谢【RETORN】、【鏡花水月】、【杯子】、【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