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潘姥姥醉得厉害, 睡到第二天的大清才醒。
刚坐起身, 发现了枕头边的十两银子, 她拿起来放进嘴里咬了咬, 确定是真的, 顿时眉开眼笑:“哪个贼这么好心,半夜进我家门送钱来?阿弥陀佛, 莫不是菩萨显灵了?这样的好事真该多来几回啊!”
有了银子, 她感觉全身都暖烘烘的, 顾不上披外衣, 紧紧握着银子走到箱子跟前,心翼翼放进去,又用一件旧衣掩了掩,然后仔仔细细地上了锁,这才拍着胸口笑得心满意足。
她回身整理床铺, 这才看到枕头边还有一封信。
潘姥姥不识字,等洗完脸, 收拾好自己,捏着信去隔壁请教识字的先生。
老先生指着信上的字, 告诉她:“女儿走了, 往后莫念。”又问道, “你家姑娘去哪啦?”
潘姥姥如坠冰窟,偶得横财的欣喜不翼而飞。
这哪是横财,分明是女儿留给她的养老钱!
潘姥姥一想到隔壁县那个有钱老爷算出60两银子的聘礼钱,就这么飞走了, 顿时气得痛不欲生。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骂道:“这狠心的贼,就这么撇下我去了,丢下我孤零零的,将来无依无靠。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拉扯大,从送她进女学识字,送去学弹唱,她就是这样回报我的?这没孝心的贼哟……”
老先生把她扶起来,安慰道:“先别哭。你女儿是不是跟着哪个男人走啦?前些天还听你在替她找婆家呢!”
潘姥姥明白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立刻止住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拍拍屁股回了家,在家哭骂不止。
王潮同人喝酒赌钱到半夜才归家,他喝得醉熏熏的,也没发现院子里的异状,一进家门就扑倒在床上,鼾声如同雷响。
一直睡到中午,这才饿醒过来。
他躺在床上,扯着嗓子喊他老娘:“娘,饭做好没?我快饿死了!”
好半天没有回音,他一边捶着床板,一边不高兴地大喊:“娘!娘!”
屋里死寂般的沉默。
王潮没奈何,只得披衣下床,三间房来回巡了一遍,嘴里骂道:“这老娘们,大中午的也不知跑哪去了。”
忽然,他看到院子里有一滩残余的血迹,上面还掩着灰,这条血迹一直通向厨房那头。
他立刻笑了,道:“一定是老娘见我熬夜太辛苦,杀了鸡给我补身呢!”
他拐进厨房,指望锅里有热腾腾的炖鸡留给他,谁知却是冷锅冷灶。
王潮没好气地在灶前的板凳上坐下来,一面准备生火,一面骂:“鸡没了,洗脸水也没热下,连儿子都不管了?将来还要不要我给你养老送终!”
他胡乱塞了一把柴进灶里,只将水烧得半温不凉,盛在盆里胡乱洗了两把脸,然后把洗脸水端到院子里,使性往最大的那滩血迹上一泼,嘴里骂道:“只看到鸡血,却没有鸡!我不信你一个老娘们能独自吃完一整只!”
骂了这么一通,肚子更是咕咕直叫唤。王潮有心出去买碗面吃了解饿,一摸身上,却连半文钱都没剩下,只得垂头丧气地重进厨房烧火煮面。
灶前没剩下多少柴了,他心里憋着一股气,走到柴垛前,伸手哗啦一推,半边柴全倒了,露出一个无头尸体,顿时吓得他惊声尖叫起来……
王潮的叫声吸引了隔壁的邻居走来察看情况,在外面拍门道:“王潮,王潮!你家出什么事了?”
王潮吓得魂不守舍,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跑去开了门,满脸惊惶地对门外的人哆嗦着:“不……不知道哪个贼人,半夜杀了人……竟然把尸体藏在我家柴火堆里!”
邻居大吃一惊,道:“别乱碰,省得回头不清。我先陪你去报官,等官差来了再。”
王潮锁好门,和邻居一起去衙门报官了。
武松奔回城,一直潜在西门府对面,直等到第二天正午,也不见仇人出门上衙。
西门府不同于那些低屋矮墙,他若想翻墙进去颇有难度,更别提里面随时巡逻的厮和差役了。他可不想再把自己折腾进牢里,因此才按捺不动。
等啊等啊,等到街上传来官差奔跑喝道的声音,顿时明白昨夜的事发了!
此地留不得了,西门庆那厮侥幸,先让他多活几年,等将来他再回来取他狗命。
武松定主意,趁着城门处还没收到风声,收拾好金银珠宝,赶紧奔出城,往梁山当好汉去了。
清河知县李达天,一听城里出了无头女尸案,赶紧带着人前去察看。
到了王潮家门口,只见他家院门紧闭,门口聚集着一大群看热闹的闲人。
有人见王潮随着官差回来了,便道:“王潮,你家老娘呢?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人影都不见?”
王潮满心凄惶,一脸焦急与不耐烦,他正担心自己脱不了杀人嫌疑,哪还有心思同邻居搭话?当即便瞪了那多嘴的人一眼。
可是随即,他反应过来,那无头尸身上穿的衣服怎么那般眼熟?
他大叫一声:“哎呀妈呀!那人好像是我娘啊!”
众人齐齐朝他看过来。
王潮撇下官差,撒腿就跑,颤抖着开院门,边跑边哭喊:“娘,娘啊!我的亲娘啊!”
其他人紧随其后。
事情很快就明朗了,死去的正是王婆。
王潮扑倒在她娘的尸身前,哭得死去活来,心里却有点高兴:这下好了,他再怎么混蛋,总不至于杀了他娘吧?这回应该没人怀疑他是杀人犯了吧?
李达天愁眉不展。
虽他也知道这王潮不是个上进的好人,但他又怎么会杀了他娘呢?不管怎么,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王婆的头。
他一面想,一面派人去禀告西门大官人。
西门庆在李瓶儿院子里用完了午饭,正算歇午觉。
这回,他可不乐意趟在窄的榻上。
他自觉与瓶儿的感情又有了增进,是时候向床迈进了。
他腆着脸,嘻皮笑脸地往床上摸去,嘴里道:“瓶儿,往里边躺躺,给我留点位置。”
李瓶儿瞪着眼,用脚抵着他的胸口,怒道:“回榻上去!再不老实就去前边书房睡!”
像他这种脸皮超厚的地痞无赖,根本不需要客气。你越是客气,他越是得寸进尺。
李瓶儿那点力气哪蹬得动西门庆?他不过是让着她罢了。
西门庆弯着腰,一条腿屈在床上,另一条腿还拖在地上,讨好地笑着:“我带着伤给你当守夜丫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就不念着点我的好呢?”
李瓶儿脚下不肯放松,仍然死死抵着他的胸口,阻止他上床,嘴里道:“念,怎么不念。你是好人,大大的好人。我后脑勺还痛呢,头晕,你别在这里缠我,去前边书房睡吧。”
“哎哟!”西门庆忽然一声喊,往榻上一倒,呻|吟起来,“我的胳膊好疼。你的心好狠,竟然踢我受伤的地方,肯定裂开了。没想到,我没死在武松手里,倒要死在你手里……”
李瓶儿看着自己的脚,她明明踢的是他的胸口,为什么他会喊胳膊疼?
虽然不相信,可是见西门庆呻|吟得厉害,她只得爬过去察看。
西门庆用袖子遮着脸,一边假装喊疼,一边从缝里偷看。见她过来,顿时喊得更起劲了:“我的胳膊一定断掉了,怎么办?”
李瓶儿去拉他,想抓住他的胳膊看个究竟。
西门庆左躲右躲就是不给她看:“疼死了,肯定连茶盏都端不动了。”
李瓶儿拿他没办法,想察看伤情他又不给,只得愣愣道:“你想喝茶?”
西门庆在袖子后面点点头。
李瓶儿下床,端了茶来,西门庆不肯接,让她喂自己喝。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他心里飘飘然起来。
“瓶儿,我伤口好疼,你来给我吹吹。”
李瓶儿终于扯住了他的袖子,掀开一看,伤处裹着厚厚的纱布,没有血迹渗出来,看不到里面的变化。
西门庆放下袖子,趁她不注意,飞快地往床上一躺,稳稳地占了半块江山,嘴里喊道:“瓶儿,我腿好酸,昨夜屈着了。你给我捏捏……”
李瓶儿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就算她立志要把他当成大领导般的伺候,可你也得先有个领导的样子。
这么使唤人像什么样!家里没丫头可使唤了吗?
她板起脸,看着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不喜不怒地:“我让玳安来给你捏腿。我人力微,捏不动。”
西门庆半撑起身体,凑过去,一脸笑嘻嘻,讨好地:“你没力气我有啊,你把腿伸出来,我给你捏捏。”
李瓶儿扭过身子,不理他,暗自思索,将来她考虑的重点应该是如何体面又好看地应付职场性|骚扰。
西门庆见她不理自己,便伸手去扳她的身子,被李瓶儿抖抖肩甩掉了。
他抿嘴一笑,起身跪在她面前,紧握住她的双手,一双晶亮又清澈的桃花眼直视着她,万分真诚道:“瓶儿,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去见武松?像我这种金玉般的人,怎么会和他那种砖瓦般的人硬碰硬?就他那样的,随便给他按个什么罪名,就能将他抓进牢里了。你看看我的胳膊,现在还疼呢!”
西门庆在某一方面和潘金莲挺像的,都是很能豁得出去的人。
他下跪就下跪,作揖就作揖,赔罪立刻就能假装抹泪冲你赔罪,李瓶儿拿这种脸皮超厚的无赖实在没办法。
他在床上跪得笔直,嘴里着讨好的话,一双桃花眼笑得都眯起来了,李瓶儿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只得绷着脸道:“祸事是你自己惹下的,本来就不该我替你们偿还。你救我,那是应该的。”
“是,是,的确是应该的。”西门庆把头点得如同鸡啄米,“起来还真得多谢武松,要不是他,我还没发现瓶儿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呢!危急时刻,竟然挺身而出替我挡了那一砖头。一想起这事,我的心就热呼呼的。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有瓶儿和官哥儿就够了。”
“呵呵。”李瓶儿傻笑不答话。
西门庆以为她不相信,他调整了一下跪姿,举起一只手发誓,眼神无比真挚:“我西门庆,在此立誓:以后绝不再胡来,只要有瓶儿一个就够了。”
惠庆和绣春几个丫头在屋外听得偷偷笑起来。
西门庆还在发誓:“若有违此誓,就让我不得好死,家破人亡,遗臭万年。”他越越认真,态度越来越严肃。
他想起了前世的事情,可不是么,自己肆意纵情,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李瓶儿见他收起了脸上的嘻笑,不禁也想起了他之前的结局,忍不住感慨道:“你心里清楚就行了,用不着对我发誓,将来你若遇见真心喜爱的人,就把她娶进府里,以真心待人,才能获得对方的真心。我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大姐姐贤惠,想必也是乐意的。”
西门庆一听她的话,收起了脸上的严肃之色,又恢复了嘻皮笑脸,握着她的双手直摇晃,:“别胡,我已经遇见了,就是瓶儿你啊!”
“呵呵。”李瓶儿笑而不语。想当初西门庆临死前没能得手的女人还有那么几个呢,谁知道回头见了,他会不会旧病复发?
官哥儿牵着雪走进来,雪是母羊,李瓶儿一时兴起在她的羊角上绑了两根红绳,系成蝴蝶结,看起来非常可爱。
官哥儿瞪大眼睛,看着他爹奇怪的举动,问:“你抓着我娘的手干嘛?”
李瓶儿一愣,就想往回抽手,西门庆紧握着不放,甚至还揉了两把,笑眯眯道:“这明爹娘的感情好啊!”
官哥儿凝眉想了想,牵着雪来回走动几步,雪的脖颈被绳索套住,只得来回跟着走,羊蹄踩得踢踢嗒嗒响,听起来清脆得很。
官哥儿问:“就像我和雪这样?可是,我娘不许我和雪一起睡觉。”他摇着脑袋,做出一副很惋惜的模样。
西门庆听得大乐:“哈哈!我也觉得很可惜啊,不知道你娘什么时候才许一起睡觉?”他一边,一边朝李瓶儿眨眼。
“……”李瓶儿的脸立刻红了,他这是欺负孩听不懂调戏的话吧?
正在这时,玳安在门外禀道:“老爷,李知县派人来了,县里出一桩杀人案。”
西门庆神色一肃:“进来回话。”
玳安走进来,低头道:“死的是街上的王婆,他儿子中午的时候发现她的尸首被人藏在他家柴堆里。只是……王婆的头还没找着。”
西门庆当然认得王婆,他和吴月娘的亲事是王婆做的媒,和潘金莲勾搭上也是王婆献的十光计。
西门庆心里了个突,暗想这一定是武松的手笔。
他起身下床,画风突变,变成了公堂上审案的威风凛凛的官老爷:“瓶儿,你先歇着,我得去看看。”
李瓶儿一听有杀人案,心里也很不安,马上回道:“那您快去,记得心些。”
西门庆随着玳安进了书房,听了差役的话,便道:“你告诉李知县,让他去坟场看看。据我估计,这事多半是武松做下的。”
差役领命去了。
西门庆又安排人立刻去武松家拿人询问,若家里没人就往城外找找,务必要找到他的行踪。然后,他坐在书房里等着。
李瓶儿心里也猜到是武松做下的事情了,一想到和这样一个杀人狂魔同住一县就令人心惊肉跳,夜不安枕。
武松武艺高强,不晓得他会不会半夜闯进府里大开杀戒?
她了个寒颤,吩咐这几天不许抱官哥儿出去玩,丫头们时刻要守在一起,不要分散开了。
众人听她这样吩咐,只以为她是被杀人案给吓坏了胆子,也没多问。
西门庆在书房坐了半下午,两拔人都回来报信了。
李知县派来的差役,确实在坟头找到了王婆的脑袋,还有一副心肝五脏,又在附近的水沟里捞出潘金莲的尸身。到了此时,李知县已明白犯案者必是武松无疑。
可他派去的人和西门庆派去的一样,都没找到武松,一路寻到城外,见过的人都他早就出了城,直奔梁山的方向去了。
武松虽然逃了,好歹暂离了清河县,西门庆松了一口气,吩咐玳安道:“等知县结了案子,你把……算了,她娘还在,自然会去领她的尸身。”
玳安垂着头,虽然往常他也不忿五娘,但没想到她会死得这样惨,心里不禁恻然,可怜起她来。
若她老老实实的,不做妖,好好呆在西门府里,又怎会那么容易让武松给得了手?
西门庆回到院,问:“官哥儿呢?”
“睡下了。”李瓶儿把他请到侧间坐下,绣春上了茶。
西门庆端着茶盏,平静道:“五娘……她死了,据仵作察验,是活着被剖开胸膛,挖出了心肝五脏。”
李瓶儿全身一震,手上的茶盏没拿稳,掉了下来。
西门庆飞快伸手接住,佯斥道:“看把你吓的,我本来不算同你讲的。”
李瓶儿好半天回不过神。
潘金莲是很可恶,是该死。武松深恨她,一刀结果了她也就是了,何必干出这种残暴虐杀的事情来?
她心里一片冰凉,上次若不是老爷赶来,怕是她也会和潘金莲的下场一样吧?
冲动之下,她主动握住了西门庆的手,想从他身上汲取些温暖:“老、老爷,我真的很感谢您上回来救我。要是没有您,怕是我的头七都该过完了。”
李瓶儿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可怜,脸煞白,颤抖不停的睫毛上凝了两滴泪珠。
西门庆替她擦去眼泪,使劲揉着她冰凉的手,哄道:“没事没事,不怕了。我已派人察明,武松已经奔着梁山而去,往后他都不会回来了。”完,他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李瓶儿顺势倒在他怀里,声哭泣起来。
李瓶儿既庆幸又后怕,她多么有幸才能在武松手里捡回一条命啊。
吴月娘在上房听了这事,呆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叹息道:“我那般劝着老爷,撵人不是兴家之兆,他非不听我的。若五娘一直留在府里,岂会遭了武松的暗算?等着瞧吧,潘姥姥定会上门来闹的。”
玉也替潘金莲哭了一场,此时眼睛还是红红的,她道:“她不敢吧?不怕老爷把她抓进牢里?”
月娘冷笑一声:“有什么不敢的?她的下半辈子全在五娘身上。现在五娘没了,她一个独身光棍,还怕什么?”
吴月娘想得不错,但也只算准了一半。
等李知县结了案,发了捉拿杀人犯武松的榜文之后,就令各人将家人的尸首领回去安葬。
王潮领走了他娘的尸体,潘姥姥领走了金莲,来不及安葬女儿,穿着一身孝衣急匆匆地直奔西门府来了。
潘姥姥不是来架的,也不敢跟西门大官人讲理,一是没那底气,二是她不想早死,只想趁此机会点秋风让自己的晚年过得更好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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