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西门庆的愿望落了空, 没两日, 李瓶儿的日子就来了。
恰好正逢周守备过生辰, 下了贴子请西门庆及后宅女眷。
衙门里的一众官员每人出五钱银子, 西门庆出了二两, 共同凑了一份生日礼来贺周守备。
西门庆回到家,私下又封了六方手帕, 一副金银碗筷做贺礼。点好礼物, 让厮来安细细包好, 然后才进了后院。
西门庆来到李瓶儿院子里, 摸摸她的手,问:“还疼不疼?若疼得厉害,不如让太医看看。”
李瓶儿坐在榻上,屁股下面垫着厚厚的锦褥:“不用了,这么点事就叫太医, 别人会笑话的。”
“唉!”西门庆沉了脸,“我就荒唐了那一回, 竟然连累你日子都不安生。”
“不要紧的,就第一天疼, 过后就好了。”李瓶儿的痛经病算是跟了她一辈子。来到这里, 已经算很好了, 起码有人伺候着,她感觉症状比现代时都轻了好些。
西门庆:“你既然不肯叫太医,那就让丫头生盆火来。烤得热热的,兴许会舒服些。”
李瓶儿噗嗤一声笑了:“五月的天, 谁烤火?”
西门庆板着脸,训斥道:“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活该你疼。绣春,拿件薄袄给你六娘穿上!”
绣春应了,很快拿了一件月牙色绣银纹的春季薄袄出来。
西门庆亲手替她穿上,温言道:“多穿些,如果真出了汗再脱。”
穿上还挺暖和的,李瓶儿便没抗拒,任由他把自己裹得像怕冷的老太太似的。
晏哥儿正在一边的桌上学写字,西门庆走过去看了一回,摸摸他的头,又走回来对李瓶儿:“你既然不舒服,今天就不用管孩子了,由他玩一天吧,还呢!”
李瓶儿正要话,他又接着:“知道你紧张他的前程,若实在不放心,就送到前院,让刘秀才帮着讲一天故事也是好的。”
晏哥儿耳朵尖,一听见故事两字,立刻扔了毛笔迈着短腿飞扑进他娘怀里,黑亮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他娘:“讲故事?娘给我讲故事?”
李瓶儿笑笑,摸着他的脑袋:“晚上睡觉前给你讲,好不好?”
西门庆很喜欢晏哥儿,看着他童真的模样,忍不住把儿子抢过来搂在怀里,点着他的鼻尖,轻声教育:“你娘今天不舒服,还讲什么故事。我让人抱你到前院,等刘秀才给你讲三字经里头的故事,好不好?”
“好!”晏哥儿拍着手喊道。
“花童?”西门庆朝外喊,“把来宝叫来!”
很快,来宝进来,垂着头听吩咐。
西门庆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知道晏哥儿和你熟,今天你把他抱到前院去,让刘秀才讲些通俗易懂的故事给他听。好好照顾着,若少了一根头发,仔细你的皮!”
来宝应下,伸出双手哄晏哥儿:“公子,我带你去前院听故事好不好?”
“好。”晏哥儿麻溜地从他爹怀里挣出来,扑进来宝怀里。
来宝紧紧抱着他朝外走,李瓶儿赶紧喊惠庆:“快和绣夏跟过去看着。”
瞬间,屋子里的人走光了,只剩下绣春还在一旁伺候。
西门庆慢腾腾地喝着茶,闲聊起来:“今天周守备摆宴,一会儿我得过去。你想不想出门?若是想去,等下收拾好了和月娘一起去喝生日酒。”
李瓶儿正不耐烦应付那些不熟悉的后宅妇人,便借口肚子疼,不想去。
西门庆也不强迫她,嘱咐道:“那你好好歇着,回头我再来看你。”然后去了上房见吴月娘。
上房里,炕上铺着好几套锦裙,吴月娘在炕边走来走去,一时拿不定主意穿哪一件才好。
她摸摸大红绣金锦裙,这是她最喜欢的,再配上满头珠翠,身份不言而喻。
可是,老爷喜欢六娘,六娘一向穿得素净,头上珠钗也不多。上回孟玉楼有样学样,换一身素色衣裙,献了一双鞋,就得了老爷两次夸奖。
这么一想,月娘摸了摸藕色妆花衣裙,这套老爷一定喜欢,但这颜色太素了,她不喜欢不,还不喜庆,毕竟是赴寿宴。
玉见月娘踌躇不定,出言劝她:“大娘不如还是穿大红色的吧?站在老爷身边,明眼人一瞧就晓得您是正房大奶奶。”
吴月娘喜欢正房大奶奶这几个字,闻言便笑弯了眉眼,乐呵呵道:“你的有道理,就穿这套罢!下回我们再找些素静的料子出来,天热了,穿得素淡些看着也清爽。”
玉应了,然后替她更衣梳妆扮。
吴月娘换上大红妆花绣金衣裙,戴了金丝狄髻,斜插六根金簪,耳边一对镶红宝石的金耳坠,脚上穿着白底红帮的绣花鞋。
她在镜子前转了几圈,点点头,这才满意地走开。
西门庆走进来,见吴月娘已经收拾好了,便道:“那我们走吧。”
吴月娘见他身后没人,出声问:“六娘呢?老爷再等等,三娘还没来呢。”
话音刚落,穿着紫棠色妆花对襟衫,蓝色织金裙,扮得光彩耀目的孟玉楼进来了,笑嘻嘻地行礼:“大姐姐好,老爷也来了?”
“嗯,”西门庆看了她俩一眼,转身朝外走去,“走吧,门外的轿子已备好了的。”
孟玉楼跟在月娘身后声问:“六娘呢?”
西门庆大步走着,声音沉闷:“她不舒服,日子来了,我让她在府里歇着。”
他精心播种的子子孙孙,没一个讨了好,俱都浪费了,嘤嘤嘤……
回头他要吃鹿鞭补补才行。
吴月娘和孟玉楼齐齐露出喜色,月娘忍不住往他身边挨了挨。
孟玉楼走在最后,看着月娘恨不能贴到老爷身上去,在心里想了想,停下脚步,对他们:“既然六娘不舒服,不如我也不去了,留在府里照顾她。我们都走了,只剩下一府的奴才下人,遇事就慌张,能做什么主?”
西门庆朝她笑了笑,夸赞道:“你想得很周到,那就留下来吧。”
吴月娘顿了顿,嘱咐了玉楼几句,然后紧跟着西门庆走到外边乘轿子赴酒席去了。
等老爷他们走了,孟玉楼领着丫头先回了自己院,把身上出门见客的大衣裳换下来,摘了首饰,在床上躺着。
兰香倒了茶来,心翼翼地问:“我们不去六娘那边坐坐?”
孟玉楼躺着不动:“她不舒服呢,只怕也不喜欢别人去搅,我过会儿再去。”
西门庆骑着大白马,身边跟着花童和棋童,月娘乘着大轿跟在后面。
走了一条街,恰好路过清河县有名的点心铺子,只见门口围着乌泱泱的一堆人,都伸长脖子等着买刚出笼的热点心,西门庆便吩付花童:“他家的蟹黄蒸糕还不错,你去买两盒,跑步回府,送给六娘,让她尝尝。”
花童应了,跑到点心铺子门口,见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便出钱买了一个最靠前的位置。
店家包了两盒给他,他也不怕烫,揣在怀里就跑回府,一溜烟进了后院,直奔李瓶儿的院子。
晏哥儿被送到前院,李瓶儿没事干,歪坐在榻上晒着太阳,整个人懒洋洋的,绣春则坐在一旁的板凳上做针线活。
有人叫门,绣春走出去开了门。不多时,拿了两盒点心进来。
李瓶儿问她是哪里来的。
绣春:“花童送回来的,是老爷刚买的,让您尝尝鲜呢。”
“哦?”李瓶儿有了兴致,坐直身体,虽然府里的厨娘手艺不错,但架不住天天吃,再好的手艺也吃腻了,能尝尝府外的食物也不错。
她对忙着摆碗筷的绣春道:“你拿些钱赏他。”
绣春笑了:“他人都走了,赶着去伺候老爷,连赏钱都不要。”
“罢了,那等他回来了再赏吧。”
李瓶儿吃了一个,味道还不错,便让绣春也来吃。
绣春不敢,客气地:“六娘自己吃吧,我不饿。”
“又没外人在,你怕什么。快去拿双筷子,陪我一起用一点。”
绣春心里甜甜的,这才转身拿多一副碗筷,坐在板凳上,心翼翼地夹了一个,送进嘴里,眼睛眯了起来:“好吃,真好吃。”
李瓶儿夹了两个放进她的碟里:“有两大盒呢,你爱吃就多吃些。”
又走了一条街,西门庆看见街边有一个豆腐脑的摊子,木桶里盛放着白嫩嫩的豆腐花,上面遮着白棉布,下面煨着一个火盆保温,白布掀开一角,热气冒了出来。
他眯眼看了看,问身边刚跑回来仍在喘个不停的花童:“张大哥送进府里的可有豆腐花?”
“没、没有,全是水豆腐。”花童一时调整不好呼吸,呼呼答道。
西门庆手指着豆腐摊:“你去,买一碗甜甜的送给六娘。”
花童刚刚不喘气了,听了命令,认命地调头朝豆腐摊子走,西门庆在后边喊道:“这个不顶事,多买几碗!”
孟玉楼在床上躺了会儿,越躺越觉无聊,起身道:“走吧,去看看六娘。”
进了李瓶儿的院,正好撞见她在吃点心,就连绣春这个丫头也捧着碗筷坐在一旁同用。
绣春见有人来,连忙把自己那副碗筷收起来,抹了抹嘴,不好意思地笑笑:“三娘来了,我去给您泡茶。”
兰香偷笑一声,和她一起去了茶水间。
“三姐姐,你坐。”李瓶儿请孟玉楼在榻上坐下来。
孟玉楼坐下,看着炕桌上的点心:“这是府外的吧?我记得是街口那家的,味道还不错,往常我常使丫头去买。倒是进了西门府,就吃得少了。”
李瓶儿朝她笑笑:“三姐姐不要客气,吃一点吧。”
绣春拿了一副新碗筷来,兰香捧着茶。
孟玉楼尝了一块,点头夸赞:“真不错。你使绣春去买的?”
李瓶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如果照实,三娘心里肯定会不舒服。都怪老爷做事不周到,竟然忘记往三姐房里送一份。
她今天不舒服,没去上房请安,本以为孟玉楼也去赴酒席了,没想到她却留了下来。
正犹豫为难的时候,院门又被人拍响了。
李瓶儿和孟玉楼齐齐扭头看,绣春走过去开了门,见是花童,奇怪地问:“又来了?”
花童手上拎着四碗豆腐花,连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是啊,我又来了。”
绣春侧开身子,让他进来:“你自己送进去吧。好歹跑了两趟,也讨点赏啊。急什么?老爷又不会飞了。”
花童提着豆腐花走进来,绣春和兰香各自接了两盒。
花童跪在地上,眼见三娘在座,心思转了转,机灵地回答:“这是老爷刚才在街边看到有卖的,便使人买几碗给奶奶们吃。”
孟玉楼高兴极了,连声喊兰香赏他三钱银子,李瓶儿也跟着赏了三钱。
孟玉楼:“快起来吧。你还要跟过去不?”
花童站起来,点点头:“要的。”
孟玉楼:“那你快去,可别耽搁了。”然后让兰香送他出去。
花童出了院子,拈拈手里的赏钱,心里暗喜:幸亏自己会话,不然哪能得两份赏钱?
他把赏钱装进荷包,理理腰带,这才大步流星地出去追赶老爷。
绣春给孟玉楼上了一盏芝麻|果仁的六安雀舌芽茶,李瓶儿的则是红糖水,里面还飘着两颗红枣。
孟玉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香甜润喉,连连赞叹:“这茶好喝。”
两人就着茶水将点心吃了大半,豆腐花也各自吃了一碗,还剩下两碗,一碗赏给绣春,一碗赏给兰香。
又了一会儿话,李瓶儿坐得腰酸起来,悄悄用手顶着腰。
孟玉楼一眼睃见,便起身笑着:“吃得好饱,午饭都省下了。我看你也累了,不如去床上躺躺,我也回屋歇会儿午觉。”
李瓶儿起身送她:“三姐姐慢走。”
刚送走孟玉楼,来宝就抱着晏哥儿从前院回来了。
李瓶儿接过儿子,照顾他用了午饭,然后一起午歇。
只歇了一个时辰,晏哥儿醒来,记挂着好听的故事,又嚷着要去前院找秀才。
李瓶儿只好把来宝叫来,抱着晏哥儿去前院度过下午的时光。
绣春端来一碗红糖水,一盏红枣茶。
李瓶儿拿起红糖水一饮而尽,想起答应给老爷做衣服的事,在心里叹惜一声,真倒霉。
她不仅要侍寝,还得给他做衣服,为什么她不能像月娘和玉楼似的,好吃好喝的呆着,只要不出轨就行了呢?
“唉!”她又叹了一声,看着绣春,“趁着下午没事,把布料箱子全抬出来,我们翻一翻,找几匹布给老爷做衣服。”
绣春应了,放下托盘,和绣秋一起将后间的布料箱子全抬出来,摆了大半个厅。
李瓶儿库存的布料全是好货,都是些丝绸锦缎、精棉之类。
绣春拿起一匹玄色妆花绸料,托给李瓶儿看:“这颜色不错,老爷穿上显得沉稳。”
李瓶儿摇摇头:“虽然花纹好看,但整体暗沉沉的,显老。”况且吴月娘做给老爷的衣服,不就是这个颜色的么?她又何必跟月娘撞衫呢?
绣秋在箱子里翻了翻,拿起一匹鸭卵青的绸料,道:“这匹不暗沉,要不就用这个?”
李瓶儿还是摇头:“几近白色了,他的白绫道袍是最多的。”
她自己动手翻了翻,最后选定了水绿、水蓝及浅绛色三种:“天热了,浅色衣裳更好看。老爷今年三十三岁,我看他也不会喜欢太老气的颜色,就这三匹吧。现在就动手做,可别迟了。”
绣春看着一地的箱子,问李瓶儿:“六娘不如顺手挑些自己喜欢的,制两身鲜亮的夏衣怎么样?”
“这倒也是,没得放坏了。”李瓶儿给自己挑了粉红、豆青及丁香色三款,“你们也挑挑,布料多着呢,院子里的人都赶两身新衣吧。”
两个丫头高兴极了,她们不敢在绸缎的箱子里翻,便走到一旁的棉布箱子里找了找,一人挑了一匹各自喜欢的。
李瓶儿:“惠庆和绣夏在前院看着晏哥儿,等她们回来了,再让她们自己挑。”
绣春点头记下,收拾好布料,再将箱子全部抬进后间放好。
绣春在院子里放了一张桌,将布料搬出来,三人围坐,一起做针线。
李瓶儿不会裁衣,只能看着丫头们动手:“我看这布料挺多的,不如也给晏哥儿做几套?到时他们父子俩出去,穿一模一样的才好玩呢!”
绣春拿着剪刀,下手毫不犹豫,一边笑道:“晏哥儿的衣服可是最多的,四个大箱子都放不下!”
绣秋在裁另一匹:“这么多布料,做完老爷的那身,还能给晏哥儿做两套,等我来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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