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二十一
同一时间,大炎皇宫内,陆元昇推开了御书房门,看到一副软骨头般没个正形的谢冰阳,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淡淡地:“你这个合欢宗主胆子倒也挺大的,就不怕我一声”刺客”将你给抓起来?”
谢冰阳斜睨了他一眼,微笑道:“你不会。因为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陆元昇冷哼一声,随时掩上了房门,问道:“哦,你。”
谢冰阳挑起了眉头,笑道:“先恭喜你坐在了东宫太子之位,并抱得美人归。”
陆元昇冷冷地盯着他,大有他再一句废话就一脚将他踢出去的意思。
谢冰阳收敛了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道:“雪阳公主中的是软蕙草之毒。”
陆元昇一愣:“软蕙草?一种让人服下后会四肢无力,食欲减退的毒药,但药性只能持续六到七天?”
“正是。”
“那到底是谁在雪阳公主身上下手,却又只下这种并不烈性的药?”陆元昇陷入了沉思。
“这我可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下药的人好像只是希望雪阳公主无法参加半月后的祭天大典。”谢冰阳道,“另外,云都的城防军有轻微的人事变动,我走了一遭,发现了不少的生面孔,有几个好像是你三哥的人。”
陆元昇轻轻地“唔”了一声,没有任何的反应。
谢冰阳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家伙就像是只老狐狸,总是在不动声色间就布置好了一切,像极了他曾经见过的某个人,可是,仔细一想在何处见过时却又毫无印象,“这就完了?”他有些不满地问。
“怎么?”陆元昇挑了挑眉,问。
“你就不算点什么?”
“什么?”谢冰阳问道。
“你算怎么应对这种局面?我觉得你三哥怕是要造反。”
陆元昇淡淡地:“不是怕要造反,而是一定会采取行动的。”
“那你一点儿都不急?”
陆元昇:“既来之则安之。”
我暗中做了一些安排,然后又来到了云都的一家布行,信步走了进去,布行的掌柜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问道:“公子,你想要做衣裳吗?我们这里新进了很多的货--------”
我瞅了他一眼,微笑道:“若是你能做出”四海升平”,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布行掌柜眼中的光芒一闪而逝,露出了会意的表情,点头应道:“这个自然,公子请稍等。”完,他转身离去。
不久,他折返回来,将我带进了一间暗室,一个长相俊秀又妖异的青年向我走来,递给了我一只竹简,我接过,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条,看了看,脸上略微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我烧掉了纸条,与那青年辞别,从布行里走了出来。
大约两刻钟后,一辆轿子停在了雍容素雅的侯爷府邸门前,一个眉目清秀的厮上前为里面的人掀开了轿帘,:“公子,侯爷府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踏出了轿子,走了出去,命厮李陵叩开大门,递上了拜帖,不一会儿,主人便匆匆地迎了出来。
“叶将军光临寒舍,在下不胜荣幸。”纪云飞客套地道。他大概心里还是有些觉得无法面对我,又不得不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我笑了笑,冲他拱手抱歉,对他露出了谦和温逊的笑容:“侯爷,多谢你上次送来的柑橘,今次在下来一是送回礼,二则是想见见令尊,不知可否为我引荐?”
纪云飞瞅了我一眼,面上浮现一丝警惕,道:“家父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恐不方便见外人--------”
“不会耽误令尊多少时间,实在是很重要的事情相商,万望侯爷通融一二。”我断了纪云飞的话,目光尤其坚决,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感觉。
纪云飞沉默了一会儿,对我做出了个“请”的手势,便引领着我走进了侯爷府,穿过两进庭院和两道回廊,跨过月亮门,便是他父亲-----纪湛的院落。
他让我等候在门厅,自己则进去禀报,也不知他们父子在商量些什么,我等了将近有一个多时,他才从他父亲的房里出来,对我:“请进,叶将军。”
我推门而入,看到纪湛正坐在一张圆桌旁饮茶,见到我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还为我斟了一杯茶,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叶将军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我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他的脸上,不放过他每一分钟的表情变化,可令我意外的是,他自始至终都是面容沉静,仿佛丝毫不受外界影响般的云淡风轻,那种安然和坦荡,几乎要让我怀疑自己所有的推测和判断都是错误的。
不过,这种感觉只有短短的一瞬,我很快就确认了自己没有错,因为接下来所的一句话:“侯爷,在下今日冒昧前来,只想从你这里得到一句答案。”因为一直垂眸不曾抬头看我一眼的纪湛终于把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那双常年隐蔽低垂的眼眸其实不像他的表情那样平静,虽然年老却并未混浊的瞳孔中,翻动着的是异常强烈复杂的情绪,有震惊、绝望、怨恨、哀伤,唯独没有的,只是恐惧。
可纪湛纪侯爷应该感到恐惧的,因为他所筹谋的事,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大逆不道的,足以诛灭九族的,而这样一桩滔天罪行,显然已经被面前这位侯爷握在了手中。
然而,他却偏偏没有恐惧,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疲惫、悲哀,同时又夹杂着深切的,难以平复的愤懑。
那种眼神,是他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在山道上艰难跋涉,历经千辛万苦眼看就要登顶的旅人,突然发现前方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正冷酷地对他:“回头吧,你过不去。”
我现在正如那道鸿沟,向他通知着他的失败。
“什么答案?”
“侯爷,你把火药都埋在祭台之下了吗?”我轻描淡写地问道。
纪湛两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没有话。
“侯爷当然可以不认,但这并不难查,”我边边量着这间书房,里面的摆设很简单,除了墙边满满的书架外,仅有一桌、一几、两椅,和靠窗的一张长长的靠榻而已,“我想,侯爷一向深居简出,大多时候都是求仙访道,为的只是不惹人注意地跟负责大典的法师们来往吧?这些法师都是你的同党,或者,是你把自己的同党全都推成了法师,是也不是?”
纪湛看了我一眼,冷冷地道:“叶将军,过慧早夭,你这么聪明,不怕折寿么?”
“寿数由天定,何必自己过于操心?”我坐定后,毫不在意地回视着他的目光,“倒是侯爷……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成功吗?”
“至少在你出现之前,一切都非常地顺利,我的法师们以演练为名,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火药埋好了,引信就在祭台下。只要当天太子陆元昇焚香拜天,点燃锡纸扔进祭炉后,整个祭台都会引爆,届时,谁也逃不了。”
“果然是这样,”我轻叹道,“但作为祭天大典的雪阳公主也免不了一死,而侯爷你,却不忍心她遭难,所以,你想办法让她参加不了祭天大典-----只因她是你痴恋多年的人,对吗?”
纪湛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惊愕之色,似乎没想到我连他最隐秘的事情都查到了。
“侯爷不必惊讶,这其实完全归功于太子殿下所掌控的情报组织”夜魂”,他们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我轻轻地一笑。
他恍然大悟,又感慨万分:“没想到叶将军神通广大,连这么厉害的”夜魂”都能掌控在手中!那么,叶将军是因为她病得奇怪,所以才查到我的?”
“也不尽然,除了雪阳公主病得蹊跷外,纪云飞侯爷的一句话,也曾让我疑窦丛生。”
“你,云飞?”
“那晚,他送了几筐柑橘给我,是官船运来的,很抢手,因为你去预订过,所以官府才能分得到。”我瞟了一眼过来,眼锋如刀,“像你这样一个求仙问道,不问家事,连除夕之夜都不陪家人度过的人,会为了准备年货鲜果而特意去预订几筐柑橘吗?你只是以此为借口,前去确定官船到港的日期罢了,这样才能让你的火药配合户部的火药同时入京,一旦有人察觉到异样,你便可以顺势引向私炮坊,只要时间上吻合,自然很难被人识破。”
“可惜还是被你识破了。”纪湛语带讥嘲,“叶将军不愧是文武双全的云都第一美人,难怪谁都想要对你动心思了。”
我并未理会他的讥讽,仍是平静地问:“侯爷甘冒灭族之险,谋刺当今太子,所为何故?”
“因为,我要让那个家伙尝到丧子之痛,要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因为他该死!什么逆天而为,什么大逆不道,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杀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纪湛定定地看了我片刻,咬牙切齿地着,那眼里是刻骨的恨意。
“你的意思是,你不惜冒着灭族之险,不惜与三皇子一起谋逆,都是为了报复当今的皇上?”我问。
“对。就因为那个是皇上,是我们当初拼死相保,助他登上皇位的皇上,他却是为了自己的江山,自己的利益,不顾我们一起从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习文,一起共平大炎危局的情谊,在登基第二年,他就夺走了我最为珍视的东西------明知道我喜欢雪阳,明知道我和雪阳早已订下终身,却硬是将雪阳嫁给了叶家的老二,目的却是为了拉拢叶将军,好让叶家成为坚实的后盾!”
“你就为了这个而设计这一切?”我有点匪夷所思。
“不止如此,他一直都堤防着我,时时刻刻都派人盯着我的一切,他甚至收回了我原本该有的兵权,让我成为有名无实的侯爷,哼哼,好吧,我也心死了,侯爷就侯爷吧,我乐得当个闲云野鹤,准备逍遥一生的时候,却发现,他还是忌惮我,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或者辞官逼走,或者以莫须有的罪名鸩杀…这样的皇帝,难道不该死吗?”
“原来你筹谋这么多年,只是为了找皇上报仇?”我凝视着他有些苍老的眼眸,“到底,你还是为了一己之私,可你有没有想过,杀了当今太子,杀了皇帝,杀了这里所有的人,让所有或有罪或无辜的人,让他们为你的仇恨殉葬,之后呢?当祭台上所有的人灰飞烟灭之后,留下的会是什么?一片乱局,朝政不稳,边境难安,最后遭殃的是谁?最后得力的又是谁?你真的良心难安吗?你真的不会在午夜梦中听到那些被你杀害的人的怨言吗?”
我倏然起身,直直地盯着纪湛,语气越发激昂,“纪侯爷,你以为你是在报仇吗?不是,你只是在泄私愤,为了出一口气,为了保住自己现有的一切,你把全部人都搭进去,真的值得吗?你以为太子殿下就不会察觉到你的险恶用心吗?他的”夜魂”神通广大,我既然能查到你,他又怎么可能不会查到你的所图?即便他死了,也还有监察司,大理寺,他们不会追究到底?而且,当今的太子殿下雄才伟略,将来若是登上皇位,一定会不同于当今皇上,他目前所展示出来的,他所推行出来的一切政令,有哪一样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你若杀害了这样的太子,你的内心真的没有愧吗?更何况,你也许觉得生而无趣死也无妨,可是,纪侯爷何其无辜要受你连累?你半点也不曾考虑他吗?你皇上生性凉薄,试问你如此所为,你又比他多情几分?”
我句句言词如刺肌肤,纪湛的嘴唇不禁剧烈颤抖,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喃喃地:“我……我……可我已经箭在弦上,无法回头了……”
“祭天大典还未开始,太子殿下的火纸还未丢入祭炉,为何不能回头?”我,“你怎么把火药埋进去,就这么取出来,之后运到私炮坊附近,我会派人接手。”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趟这浑水?”纪湛抬起眼眸看我,目露惊诧。
“因为我要保住当今太子殿下。”我轻叹了一声,眸中闪动着几许难言的深情。
纪湛仍是十分的吃惊:“可你不是三皇子的人么?不是听你跟三皇子--------”
我淡淡地:“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会跟三皇子谋逆,更不希望你犯糊涂,你可知若是你没有悬崖勒马,不止纪侯爷,连雪阳公主也会受到牵连,为何不大事化,事化无呢?如果我不是为了跟你善后,何苦跑这一趟跟你这么密谈,直接跑到大理寺告发不就行了?”
“你……”纪湛目光闪动,狐疑地看了我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渐渐由激动变为阴冷,“你要放过我当然好,不过,我丑话在前面,就算你这次对我网开一面,就算你手中握住我这个把柄,你也休想我为你的主子-----当今的太子殿下效力。”
我淡淡一笑:“我也没算让你为太子殿下效力,侯爷只要安安生生地继续求仙问道,朝廷的事情,请你静观其变就好。”
纪湛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摇头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你放我却又不图回报,到底是和居心?”
我的目光幽深,面色浮起有些苍凉的笑容:“侯爷一直对雪阳公主念念不忘,也算是有情义的人,这世上有情义的人实在太少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只望侯爷能够记得我今日的良言相劝,莫要再轻举妄动了。”
纪湛深深凝视着我半晌,长吁一口气,朗笑一声:“好,既然叶将军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气魄,我也不再妄加揣测,祭台下的火药我会想办法移走,不过,祭天大典日近,防卫也会日严,若我不幸露了行迹,还望将军能够救他一命。”
我笑了笑,:“这个自然。”
“那就多谢了。”纪湛拱手为礼,微微一笑,竟然已经恢复了镇定,经过如此一番惊心动魄生死悠关的谈话,陡然终止了他筹谋多年的计划,他却能如此快速地调节好自己的心绪,短短时间便安稳如常,我不由得暗暗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