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翅膀是这么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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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您若是不信,就将那陆怀章请来与我对证——”

    姬玉龙保持行礼的姿势没有抬头,声音却近乎笃定,让姬善不由得生出一点怒气。

    他最不喜欢受到质疑和反抗,然而当这些来源于他最疼爱也是家族中最优秀的次子,他又的的确确毫无办法。

    他示意下仆去请人,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将心头火勉强压了压。

    望着表面恭谦实际对自己亲爹也是骄傲又执拗的次子,姬善长长的叹出一口气,“那陆晏贞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你之前对他不过偶有几句赞赏,也都是出于对他的实力……怎么这次回来,我听着在你口中,他就像圣人一样无处不好似的?”

    “是父亲理解错了吧…”

    见姬善摆出一副父子谈心的架势,姬玉龙也没像之前那样紧张。

    他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不像姬善那样慢慢品尝,直接一口喝净。将此尽收眼底的姬善也懒得再跟儿子些“这样不是糟蹋了好茶”、“你就不怕那茶水烫嘴”之类的话,姬善知道这个儿子从来嘴上应得好,实际根本不会顺着他意见改变自己行为。

    姬玉龙将茶杯放下,望着姬善继续:

    “陆晏贞为人,来倒跟我有几分相似。我并不曾过自己什么都好……我夸陆晏贞,只因为我觉得他这样的人已经很少……大概是之前我多少受了江湖传言的影响,此次会面,确实出于我意料…他虽行事略——”

    想到对方无论是架还是逃跑都利落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姬玉龙顿了一下,想找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一时却没找到。

    这么多年他遇到的一切敌手,无不是在交手前你来我往地几句刺刺对方气焰,到陆晏贞这儿,却是他一个人在,而陆晏贞几乎不搭理他,直接拔剑就是绝杀。再后来他无论动机为何,终归是帮陆晏贞挡住了宋家,结果对方也是半句话没有,不过眨眼的时间,对方就带人就跑得没影了……

    可要陆晏贞脑袋心里都是空荡荡也不对。最后他拿走赤霄的时候,却还记得把那颗几乎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灵药放到自己手里。虽只剩下四分之一,可也是这世间仅有的四分之一了……他给出的时候,却毫无半分犹豫。

    姬玉龙又斟酌片刻,终于憋出一个词来形容他心中的陆晏贞。

    “…不同流俗,但绝非传闻中那样暴戾阴狠……我甚至认为,陆晏贞算世上少有的坦荡磊落之人。”

    “行了行了……”姬善几乎想要翻白眼,实在是这几天听儿子陆晏贞的好已经听得发烦,然而他是很注意形象的,所以只在心里想想就作罢,“你才多大?认识几个人?就世上少有了——”

    正要再趣儿子几句,这时候陆怀章已经来了。陆怀章本不知叫他来为何,心中还惴惴,结果一听是问他那药的模样,顿时有了猜测。

    他面上不显端倪,应对姬善的问答自然得跟先前无二。姬善越问心里越凉也越生气,最后实在有些克制不住,“那你为何这是能延寿的仙药?玉龙已经将那药服下,亲自体会过那药的效用,不过是清除毒蛊之类的邪物——”

    陆怀章故作惊慌,“我是偶然听陆晏贞自己起的…所以……”

    “罢了…”

    姬善并非那种生气就要杀对方的人,身为姬家家主,他还是很顾及姬家在江湖中的名声,其实若非陆晏贞暴戾嗜杀在江湖中素有恶名,他都不一定会答应与宋家联合,组织这次围剿行动。

    所以此刻他再怀疑心中再愤怒,也还是决定放过陆怀章。

    “你且下去休息吧……姬家对你的承诺,仍然有效。”

    姬善忽然想到次子对陆晏贞的评价,不由得蹙了蹙眉,“前提是你没有撒谎……陆晏贞的确只因为你撞破一颗药的秘密,就想要杀你灭口。”

    “不敢、不敢……”陆怀章弓腰行礼,“那便不扰家主处理其它事务了……”

    望着他急急退走的背影,姬玉龙却是首次留意到了这个人。

    姬家大公子生来体弱多病,每天躺在床上能多活一天姬家就谢天谢地,哪里还敢让他帮着处理家中事务?所以家中近三分之一的事情,都落到了身为嫡次子的姬玉龙头上。

    姬玉龙其实每一天都很忙,这次若非是因为对陆晏贞很感兴趣,想着或许这次不跟陆晏贞交手,以后再没有机会,他才参与了对陆家的行动。

    姬玉龙甚至都不晓得,具体是哪一天,这个名叫陆怀章的男人,怀揣他所谓的“关于仙药的惊天秘闻”,敲开了姬家的大门。

    虽然陆怀章口中所描述的那颗药的形状、颜色、气味等相关信息,跟陆晏贞给他的都对上了,姬玉龙还是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劲。

    他刚才,只因为陆晏贞自己胡,才导致他也搞错了那药的效用。陆晏贞为什么要胡?他既然是偷听,陆晏贞难道那时在自己对自己吹牛?这不是神经病吗?

    姬玉龙正想着陆怀章身上的蹊跷。而这么一通下来,姬善却已经有些疲乏。

    他摆摆手,准备让姬玉龙退下,这时候宋家却忽然派人来——

    姬玉龙从那间屋子里走出,天色已经彻底黑下去了。

    他不由得心中暗骂那宋景斯枉为世家家主,真是睚眦必报得过分。名义上,宋家派来的人是为对他下蛊一事赔礼致歉,实则根本就是来告状。

    [父亲也实在是太向着宋家了……]

    姬玉龙暗自咬牙。还好他功力深厚,不然跪这么些时辰,他膝盖得痛上好多天。

    事实倒并非如他所想这般。

    当时姬善本就心中有气,然而把那药吃进去的毕竟是自己亲生儿子,且那药也并无延寿之效,他能怎么办?他只能认了。

    而宋家家主这次对自己儿子出手,他心中恼恨至极,那些赔礼他没有收,几乎是以驱赶的态度把宋家来的人赶走。

    他罚姬玉龙并非为了宋家告的这一状,不过是因为他听闻次子被宋景斯暗算,心中猛地一惊,意识到姬家虽然势大,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惧怕,或许总有那么一天,还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对姬玉龙出手。

    而姬玉龙这个性格,骄傲都算委婉了,简直是有些自大,此次能被宋景斯算计,未必下一次就不会被别人算计……他想要磨一磨次子的性情,所以罚他跪在屋中反省,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被宋景斯种下了蛊。

    可惜姬玉龙没有懂他这番拳拳父心。

    “那个陆怀章呢?”

    姬玉龙现在心中装着另一件事,“去把他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陆公子在申时二刻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姬玉龙越发觉得这个陆怀章有些不对,“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回禀的下仆摇摇头,“陆公子是回家乡看望家中老母,家主赠了他一笔银钱,他谢过后就走了……没他老家在哪儿,家主也没问。”

    “这样么…”

    沉吟片刻,姬玉龙下了两道命令:

    “撤销对陆晏贞,包括对陆家残余人等的追捕——”

    “尽快把这个陆怀章…给我找出来——”

    ……

    ……

    “你竟然会医术?”

    想到末世时爱人的身份与此世的医师其实差不太多,陆晏贞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定数,毕竟每块碎片,其实都是爱人的一部分。他有些好奇,“项家是医学世家么?是你家中长辈教你的?”

    项元琦却摇头,“哪有谁教我啊,都是我自己看来的。”

    他用树叶包着手,将瓦罐盖揭开看了看,而后依旧盖上让它继续煎。他想陆晏贞身上伤那么重,相应地也更好辨认,估计进城就会被姬家的人抓住,所以他就自己去药铺买了一些药来,在这郊外处理好给对方外用和内服。付钱的时候,他不由得再次庆幸自己偷出了那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

    “我从到大经常挨的,父亲最开始还会教训一下哥哥们,也会给我请大夫,后来次数多了他就不管了,直接给我钱叫我自己去医馆看……可每次我一出门钱就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人抢去。那时候我还想,怎么就我这么倒霉,还有为什么这些人每次都知道我手里有钱,还知道大概有多少……我藏着不给就我,非要我全部交出来才停手……”

    “你,抢你钱的人——”

    陆晏贞之前只以为项元琦是不受宠,却没想到项家人对他苛待到这种地步,“是你的那些哥哥们派去的吧?”

    来到这个世界,被人围追堵截甚至被宋景斯重伤,他都没有怎样生气,可此刻听到项元琦用这样平静中略带一点委屈的声音诉过去的事情,他心中陡然升起一种要让此世某些人,为他们之前过于卑鄙狠毒的行径付出代价的冲动。

    项元琦看着瓦罐,丝毫没有注意到陆晏贞的异常,“是啊。后来我知道了…索性就不出门,对着医术,直接去家里库房拿药在自己慢慢试,再之后我就根本不需要对着书了,几乎所有的外伤,我都能很快找到应对之法……该是熟能生巧?不、不…应该是‘九折臂而成医’——”

    着他自己忽然笑了出来,“其实我也没有念什么书,话经常是在胡的…如果错了,你不许嘲笑我……”

    “项家家主连书都不让你念?”

    “不是啊…我很笨的……”项元琦将药端下来,厚厚的树叶也只能阻隔那热度片刻,所以他走得很快。陆晏贞怕他烫着,连忙起身去接,却被他喝止:“你不准动!”

    “伤得那么重…好不容易给你上好药包扎好了,你又给伤口崩裂,一会儿流血我可不会再管,你就自己给自己包吧……”

    他在陆晏贞旁边蹲下身,将药放在地上,一边往碗里盛一边解释之前的话,“我总是有很多问题,可我问那些先生们,他们都不搭理我,父亲也叫我多自己动脑思考,不要总拿一些蠢问题去烦先生……后来我实在跟不上,也就不学了。自己有些空闲,也都是在看医书。”

    “那你想念书吗?”

    “当然想啊!我何止想念书…我还想像那些世家公子一样,琴棋书剑样样都能精通……”

    项元琦试了试药的温度,刚试完忽然意识到,这次不是给自己煎的,是给陆晏贞……

    而他就这么直接对着碗喝了一口。

    他立刻放下碗,红着脸在后颈处挠了挠,“抱歉抱歉…刚刚别的事情我就没注意……之前我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所以——”

    忽然他不下去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垂在膝盖上的手被陆晏贞拉在手里,而后对方的手指在自己手心轻轻点了点,“下棋我不行……别的,我都可以教你。”

    他猛地抬头看向陆晏贞。对方的眼神是如此安静,又是如此认真,完全没有半分笑的意思。剑术自不必提,他想起陆家主的确是精通书法和琴艺,只是很少很少愿意显露在人前。

    好像只有在思念那位死去的陆夫人时,陆晏贞才会抚琴作画,甚至酒醉之后放声痛哭,哭着又开始高歌。那种歌声绝不可能清澈悦耳,甚至叫人着有种撕裂的错觉,只是歌声里那股悲郁却像是上接夜空,回荡在一方寂静天地的同时也盘桓在了项元琦心中。

    那时候项元琦还想着,不知这陆夫人是何许人物,竟能叫陆晏贞念念不忘到了这般地步……而自己虽然跟她有相似的脸,可却没有一个人会像陆晏贞爱那位陆夫人一样,爱自己也爱到如此程度。

    “你这算是爱屋及乌吗?”

    项元琦有些怔然,不知怎地就将心里的话问出口了。

    “爱屋及乌?”

    思索片刻,陆晏贞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想到原主跟宋玥,包括陆怀章那段纠缠不清的过往,以及之前得知的原主的死因,他摇摇头,答道:

    “那段感情,其实早已跟随它的主人们一起死去…也不存在什么爱屋及乌……如今——”

    陆晏贞忽然回忆起,第一个世界,他跟项元琦表露心意还会脸红羞赧,现在却变成这样的自然而然……他该夸自己长进了么?

    不由得有些想笑。未免对方误会,陆晏贞还是憋住了,目光不闪不避地看着项元琦的那双漆黑的眼睛。

    “我在意的,唯有你一人而已。”

    过了良久,项元琦终于反应过来对方了什么。他猛地将手整个从陆晏贞手里抽出。像被烫着似的,他飞快地起身,也顾不上自己辛辛苦苦煎了许久的药。

    在陆晏贞有些懵怔的视线中,他背后金色的双翼像是两轮光一样迅速展开。

    “元琦…”

    不待对方喊完那两个字,他已经转身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