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同行
毯子里包裹的果然是个孩子,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有些偏瘦。原本白皙的脸烧的通红,眼睛紧闭着,鼻翼煽动,灰白的嘴唇上起了皮。虽然病容憔悴,却是眉清目秀,长相俊逸。
老头儿蹲在火堆边儿,瞅了孩子几眼,道:“这孩子烧的不轻啊!你们看过大夫了没有?吃过药了吗?”
年轻人摇头,“昨天下午就烧起来了,晚上看过大夫,吃了药,晚上睡得还算安稳。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好,谁知道这会儿又烧的这么厉害了。真是庸医害人!”
他的眼睛低垂,紧紧盯着怀里的孩子,好像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章池亲亲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病去如抽丝,没有那么快好的。不过是发烧而已,你也不要这么担心。你那里还有药吗?有的话,可以现在熬了给他喝。”
“有,有。”年轻人连忙道:“我昨天抓的药,放在马车上。我这就去拿。”
他看看怀里的孩子,犹豫着要不要让他躺在地上。虽然有地毯,但还是凉。
章池道:“我来帮你扶着,你快去!”
“谢谢,谢谢。”
年轻人道了谢,飞快的跑出去了。
章池把孩子揽在怀里,立即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热度,暖烘烘的,烧的确实不轻。
谭石已经用柴火烧了水,倒了一杯递给章池,“先给他喝杯水吧!”
顾喜和见他一个人不方便,便接过了水。等水稍微凉一些了,他才轻轻晃了晃怀里的孩子,低声道:“醒醒,喝口水。”
叫了好几声,孩子才微微的抬了抬眼皮,看向顾喜和的眼神并不清明,却知道低头喝水,像是渴急了,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喝过了水,顾喜和让章池把孩子重新裹好,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漏出来。孩子可能是燥热,动了动身子,顾喜和轻声道:“不要动,吹了风更不好了。”
孩子似乎是听到了,安静了下来。
年轻人很快就回来了,只这一会儿,头上脸上又都是淋湿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包药。
看着章池,“用什么熬呢?”
谭石一伸手把药拿在了手里,“我们带了砂锅,我来熬吧!”
顾喜和看年轻人站在那里,头发上都往下滴水了,柔声道:“你先擦擦身上的水,换件衣服,不然你也会病倒的。”
年轻人回过神来,又了句:“谢谢。”
他抹了把脸,拿了几件干爽的衣服,背过身去,换起衣服。
章池冷眼看着年轻人,虽然没有多么高大,但是被雨水湿透的衣服下,显露出虽然单薄但十分明显的肌肉。刚才他接过孩子的时候,留意到他的手上有明显的茧子。他的衣服质地十分普通,但是他的动作谈吐,气质神态都不像是普通人。
而且,包裹着孩子的这条毯子,光滑柔软,一点儿水不沾,明显是用上好的毛绒织成的。毯子上还有淡淡的檀香,也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年轻人一换好衣服,就从章池手里接过了人,开毯子看了眼人,孩子依然睡着,他这才放松下来。
顾喜和一直看着年轻人,此时见他坐下,这才问道:“兄弟,你们这是哪儿来,要去哪儿?”
年轻人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怀里的人。
“我们从驰翔那边过来,要去帝都。”
顾喜和道:“听驰翔那边今年遭了灾,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年轻人道:“情况不太好。自从一场大雨之后,又淅淅沥沥的下了好几场雨,地里的庄稼被水冲了,地也被水泡了。没有地种,没有粮收,很多老百姓都成了灾民。没有了吃的,很多人都出了驰翔,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陆子修挑挑眉毛,“官府不管吗?为什么不开仓放粮?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老百姓吃上饭?”
“官府?开仓放粮?”年轻人冷声道:“驰翔的知县五十多岁了,却胆如鼠,他哪里有那个胆子?”
顾喜和道:“开仓放粮确实有点儿难,那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
年轻人摇头,却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谷城镇。”
年轻人眼睛一亮,“谷城镇?听这次也遭了水灾,但是并不见有灾民流出,而且县里十分太平,不知道那里的知县是如何处理的?”
顾喜和笑了笑,简单的讲了江令志的做法,只是隐去了章池的作用。
年轻人赞叹一声,“秒啊!居然可以这么做。要是所有的地方官都能像江县令那样,就不会有那么多老百姓流浪他乡了。”
“是啊!那样的好官太少了!”
年轻人看了看顾喜和跟陆子修几人,“看几位满身的书卷气,该是去帝都参加秋试的吧?”
陆子修随后扔了根木头到火堆里,点了点头。
“百无一用是书生,总要有个功名,才能为老百姓做点儿事儿啊!”
“几位公子心怀百姓,实在让人敬佩。”
陆子修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总要考中了才有机会。”
年轻人道:“几位一定会考中的。”
陆子修当他是恭维,没再回答,只是笑了笑。
这时,屋子里满是中药的味道,谭石把药倒进杯子里,递给了年轻人。
年轻人接过杯子放到地上,把孩子的头露出来,了声谢谢,声道:“宣,吃药了。”
宣眼没睁开,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不要喝,苦。”
“听话,喝了病就好了。”
宣闭紧了嘴,一个劲儿的摇头。
年轻人低头,在他耳边了句什么,宣勐地睁开了眼睛,眼中一抹厉光闪过,迅即又消失了。
“好,我喝。”
喝下一杯苦药,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给哥儿吃颗话梅。”顾喜和从怀里掏出一包话梅,给了年轻人。
“谢谢。”
又苦又酸之后,宣像是清醒了很多。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又看看四周的环境,听听外面的雨声,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处境。
“多谢各位了。不知几位尊姓大名?”
他的脸依然通红,嗓音也是沙哑的,年轻人又给他拉了拉毯子。
章池有心跟他们结交,痛快的了自己的名字。顾喜和紧跟其后,然后陆子修、谭石也自报了家门。
他们没看到旁边的老头子看向他们的目光闪了闪。
宣没想到他们真的毫不犹豫的了名字,而且听上去应该是真名,便也了自己的名字,“慕宣。”
年轻人低头看了他一眼,得到肯定后抬头道:“唐铮。”
章池笑道:“相逢就是有缘,既然都是去帝都,我们正好可以做伴。”
唐铮看了眼慕宣,见他又闭上了眼睛,立即欣喜道:“能跟几位公子同行,是我们的荣幸!”
顾喜和看到旁边的老头儿看着火堆一言不发,问道:“大叔,咱们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
老头儿抬起眼皮看了看他,点点头,“你这哥儿还有点儿良心,还记得我。不过我这么大年纪了,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了。你们喊我声叔就行了。”
陆子修翻了个白眼,顾喜和只是笑了笑。人家不愿意,他也不强求。
外面风雨了些,但还在继续。几个人只能吃点儿东西,聊聊天,聊的大多是各地见闻。章池插不上嘴,毕竟他只去了趟粟县,只能听着几个人聊天。没想到唐铮年纪轻轻,却去过很多地方,起各地的风土人情头头是道。但是顾喜和明明也没怎么出过门,怎么跟他有这么多的共同话题?
雨过天晴,幕宣虽然没有完全退烧,但是精神好了很多。即使在病中,但言行有度,嵴背挺得笔直。
谭石率先出门,后面是陆子修,他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看天,碧空如洗,空气清新凉爽,吸一口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章池扶着顾喜和上车,却听唐铮“哎呦”了一声。
他的脚步一顿,走了过去。而谭石跟陆子修还有老头儿早已凑了过去。
只见几个人叹息着摇头,章池问道:“怎么了?”
谭石叹了口气,“可惜了,唐铮的马死了。”
章池也是吃了一惊,“怎么会死了?”
“不知道。”
章池凑过去,果然看到那匹马跪伏在地上,车厢也歪斜着倒在了旁边的墙上。
唐铮扶着幕宣,眼睛通红,隐隐泛着水光,不敢置信的:“怎么会这样?明明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幕宣的面色阴沉,攥着的手微微在颤抖。
章池围着马转了一圈,看到后面马腿上似乎有点儿银光闪了闪,他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捏住那银光,用力一拉,居然拔出一根长长的针,针头已经变得乌黑。
他用手帕托着针,放到唐铮面前,“你看。这匹马能坚持到这里,也是尽了力了。”
唐铮和慕宣一看银针,面色就变了。
幕宣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他们、他们居然……”
只了几个字,他就不出话来了。
唐铮揽着他的肩膀,沉声道:“宣,你还病着,我们回帝都再。”
“嗯。”
章池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不知道幕宣跟唐铮是惹到什么人了。不由得懊恼自己的鲁莽,万一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他下意识的去看顾喜和,却见顾喜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正站在自家的车厢边。
他大步走了过去,低声了下情况。
顾喜和也犹豫起来,他有心带着这两个孩子走,但是这车上不光有他们,还有谭石和陆子修。
陆子修一看顾喜和的神情就知道他的想法了,他上前一步,对着唐铮道:“唐铮,幕宣,你们的马车不能走了,正好坐我们的车走。我们的马车够大,也能盛的下。”
唐铮看看幕宣,幕宣却摇了摇头。他对顾喜和他们印象很好,原本想要一起走,但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不能连累了他们。
“谢谢各位了。这里离帝都不过几日功夫,前面就有村镇,到了那里,我们再想办法。”
顾喜和知道他是怕连累了自己,不再勉强。
“这里离前面的村镇还有一段距离,不如让我们捎两位一程。”
唐铮看幕宣还有拒绝,连忙声道:“宣,这里路不好走,你身子刚好一些,还是坐他们的马车吧!就这么一段路,不会有问题的。”
幕宣确实觉得身子有些虚,怕是走不了多远。
唐铮见他神情似有松动,连忙又道:“咱们跑了这么远,又下了雨,那些人追不上的。”
幕宣看着马车,又看看被雨水泡软的泥泞的道路,只得点了头。
车上有了幕宣跟唐铮,章池便放心的让老头儿也进了车厢,还是他跟谭石赶车。
陆子修看到车厢上依然铺着地毯,不由得问道:“地毯不是被章池拿到破庙去了吗?”
因为破庙的地上太脏,还有泥水,所以他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拿上那条地毯。
顾喜和笑道:“池哥考虑到路上可能会用到,所以这车厢上他铺了三四层地毯,揪掉一层还有一层。”
陆子修用脚踩了踩车厢,笑道:“难怪这么软和。”
唐铮没有注意地毯,他被车厢里的桌子和凳子给震惊了。
“这……居然还有这样的马车?有桌子,还有凳子坐?”
陆子修抬手把桌子往下一番,桌子就消失了,贴到了车厢上。
“看,可折叠的。这凳子也是。”
幕宣裹着毯子,被唐铮揽在身边。
“这样坐着确实舒服些,我也是头一次见。”
陆子修笑道:“你当然是头一次见,这可是章池独创的马车样式,只在谷城镇有呢!”
“居然是章池设计的。”唐铮赞叹道,“不错,真是不错。”
后面聊得投机,前面章池跟谭石也低声的聊着。
“谭哥,你觉得这两个孩子是什么人?是江湖上的人吗?”
谭石摇头,“看不出来,不过那个唐铮肯定会功夫。”
“嗯,我也觉得是。”
“好在他们到前面就跟我们分开了,不然还真要心些。”
“那个老头儿不自己的名字,难道是怕人认出来吗?”
章池才不信那老头忘了自己的名字。
“这人确实有些奇怪。不过,他不作妖,咱们且先看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