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出宫 就那个皇帝,把男二万箭穿心了呢……
云羡在宫中踌躇了七、八日, 才鼓起勇气重新去见容洵。
正是黄昏时候,天边的晚霞美的如同织锦,明明是层层叠叠的颜色,却又融合得如此巧妙, 应和着辉煌的落日, 宛如在这织锦里溶进了金色,便是用足了金线、费尽了绣娘, 也再织造不出这样的璀璨夺目。
云羡站在紫宸殿前的汉白玉阶梯上, 仰天望着天空, 不觉迷惘。
她竟这样轻巧的来到了这里,就像她从前无数次在梦中所期望的,亲眼望着历史从她身边汩汩流淌而过, 可当她真正身在其中, 却又并不是那样简单的一回事了。更何况,还有死亡的利刃时刻悬在她头上,实在不知是劫还是缘。
“娘娘。”
耳边传来福瑞惊喜的声音。
云羡回过头来,果然见他躬身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在她手中的食盒上一扫而过, 眉间便染上了些隐忧。
“娘娘怎么过来了?”他着, 伸手去接她手中的食盒, 忙不迭的补充道:“陛下已用过晚膳了。”
“我知道。陛下勤谨, 总会看折子看到深夜的,这些东西做宵夜吃正好。”云羡着,抬脚便向着大殿走去。
福瑞面露难色, 又很快敛了情绪,跟在她身后,赔笑道:“娘娘心疼陛下, 陛下心中定是欢喜的紧。”
“上次我备的菜陛下可喜欢?”云羡随口问道。
福瑞一愣,苦笑道:“还……还行。”
“那便是不喜欢了。”云羡挑了挑眉,道:“真挑食。”
“嗯?”福瑞张了张口。
“你们这么纵着他可不成,这样日日熬夜,又不补身子,等嫔妃们开始侍寝了,可受不住。”云羡一边着,一边推门走了进去。
她站在门边,见福瑞怔在原地,便随手拿过他手中的食盒,道:“我自己进去便是。”
言罢,也不等福瑞反应,便轻轻的将大门关上了。
*
殿中已掌了灯,灯光昏黄,影影绰绰的,映衬着大殿倒比白日里温暖和煦些。
窗外落霞微卷,窗内灯火微明,轻尘流转,映在容洵如镌刻般的侧颜上,越发显得他俊逸出尘,可他脊背笔挺,举止沉稳,又带了帝王的威严霸道。
这两种特质奇妙而又和谐的融和在他一人身上,云羡瞧着,不觉呼吸一滞。
他似是听到了声响,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极清冽的一双眼。
云羡挤出一抹笑来,道:“臣妾担心陛下辛苦,便带了些吃食来,陛下若是晚间累了,不妨用上一些垫饥。”
她着,便举了举手中的食盒,算是示好。
容洵脸上微不可闻的抽了抽,落在云羡眼中,只当是烛火微动,在他脸上投下了一丝暗影。
他轻咳了一声,淡淡道:“这次带的是什么?羊肉、牛鞭、鹿茸还是虎骨酒?”
云羡面上有些讪讪,道:“这些东西是白天吃的,晚上吃只怕要流鼻血。陛下若是喜欢,我明日再送来,今日陛下便凑合些,用些清粥菜。”
她着,将食盒顺手放在案几的一边,回眸望向他。
她面容沉静,眼眸在烛火映照之下,微微的闪动着,容洵望着她,一时间,竟有些默默。
他手指微动,道:“放在那里做什么?既是清粥菜,这时候用正好。”
“陛下不是用过晚膳了?”云羡有些诧异。
容洵垂下眸去,将奏折收罗在一边,道:“还未用过。”
云羡闻言,忙将食盒开,把一碗梗米粥和几碟菜放在他面前,笑着道:“都是刚做好的,比起御膳房准备的晚膳来是简陋多了,可味道是不差的。”
见容洵微微出神,云羡只当他是嫌弃,便催促道:“你尝尝。你不知道,晚上就是吃这些东西才舒服呢。”
容洵端起碗来,极轻的抿了一口粥,眉目微微舒展,道:“嗯。”
云羡知道他这种宫里长大的人定是恪守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的,便也没在意,只径自取了案几旁的书籍随手翻着。
光晕斜斜的洒在她身上,为她周身都笼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周遭是从未有过的安宁,静到只能听到烛火的“哔剥”声和汤匙微微搅动粥碗的声音。
容洵用完膳,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好像有太久,没有这样用过膳了。也太久,没有人陪他用过膳了。
云羡从书页中抬起头来,含笑看着他,连带着睫毛都沾染上了些微笑意。
那笑容又炽热又耀眼,仿佛冬日暖阳砸窗。
容洵轻咳一声,道:“的确不错。”
云羡笑笑,俯下身子,将臂肘支在案几上,一手托着腮,眼睛扑簌簌的眨着,道:“那你能不能考虑一下见嫔妃们的事啦?”
容洵眸光一沉,面上一片淡漠,道:“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云羡有些羞赧,像是被击中了心事,道:“也不全是……”
容洵静静看着她,似乎在耐心等着她下去。
云羡喉咙滚了滚,咬牙道:“主要是为了给你送东西吃。”
这话着实是恶心了些。
云羡暗暗觑着容洵的脸色,可他的脸上既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他这个人,本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正着,便见福瑞走了进来。
他满脸都是无可奈何,有一种被迫扰别人的无助感,他瞥了云羡一眼,正色道:“陛下,丞相府来了人,是丞相夫人病得厉害,请皇后娘娘千万回去瞧瞧。”
徐慈心病了?云羡不信。分明前几日,她还是好好的。
容洵看了云羡一眼,又看向福瑞,淡淡道:“知道了。”
福瑞犹疑着道:“那奴才如何回他?”
容洵将一边的奏折拿过来,随手开,垂了眸光,道:“皇后自己决定罢。”
云羡本不想回去,可想着能出宫去透透气也是好的,便道:“我明日一早回去。”
福瑞张了张口,又看了容洵一眼,方低头道了声“是”。
“皇后既要出宫,便先回去歇着罢。”容洵突然开口,道:“让沈让陪你去。”
“沈让?”
“皇后与沈让相谈甚欢,不是吗?”
容洵着,抬头看向她。他墨眸深邃,仿佛深不见底,让人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云羡背上一凉,道:“也就……还行。”
他薄唇微微抿起,弧度冷峻彻骨。云羡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又垂下眸去,之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云羡知道,他是不愿再谈的了。只得趁着夜色不浓,及早离开。
*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云羡便出现在了含凉殿前。
这里是容洵的寝宫,每到夏日,容洵都住在这里。
福瑞得了消息,连忙赶出来迎她,关切道:“娘娘今日不是要出宫去?怎的到这里来了?”
“陛下可起身了?”云羡朝寝殿里看了看,里面宫灯闪烁,有些星星点点的光亮。
“还没有。”福瑞答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事?”
云羡低头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嘱咐道:“我见陛下昨日咳嗽得厉害,想来是着了风寒。我早起熬了一碗冰糖梨子汤,一碗红糖姜汤,你着人温着,等陛下醒了再给他吃。若是他吃着有效,你差人告诉我,我晚上回来再去熬。”
“这……娘娘有心了。”福瑞接过食盒,重重一拜,满眼都是感激。
“这有什么,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云羡浅浅一笑,道:“我先走了,你记得提醒陛下,国事虽要紧,自己的身子也是要当心的,劳逸结合才好。”
“是,谨遵娘娘教诲。”福瑞郑重道。
“不必不必。”云羡摆摆手,便回身离开了。
*
沈让驾着马车,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了。
“车夫呢?”云羡着,轻轻巧巧的爬上了车。
沈让正想伸手去扶她,见她已坐了上来,便悻悻的收回了手去,道:“我想着我们两人还清净些,便发车夫走了。”
云羡“哦”了一声,坐到车里去,她掀开帘子,望着沈让的背影,道:“你,容洵干什么让你陪我去?”
“许是怕相府的人欺侮了你。”他拍了拍腰间的刀,道:“我好歹有个皇城司指挥使的名号,有我在,他们自然不敢造次。”
云羡鼓了鼓腮,似是若有所思,半晌没有话。
沈让别过头来,道:“怎么?想什么呢?”
云羡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昨日容洵突然你我相谈甚欢,你,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两个上次见过面了?”
沈让一惊,猛地拽紧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他睁大了眼睛,道:“他真这么?”
“是啊。”云羡点点头,道:“怎么了?”
沈让提着一颗心,压低了声音,道:“他不会恼羞成怒,要弄死我吧?”
“不至于吧,”云羡眯着眼睛,道:“我觉得他就是在警告我们,让我们不要背着他做事,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中呢。”
“什么不至于,你没看过《东宫》吗?顾五,就那个皇帝,把男二万箭穿心了呢。”
云羡看着沈让神神叨叨的样子,不觉推了他一把,道:“你乱想什么呢?还顾五……那是顾五怀疑男二和女主有一腿,咱俩清清白白的怕什么?”
“也,也是。”沈让挠了挠头,避过她的目光,又将马车继续赶了起来。
他偷偷睨着她的神色,见她神色坦然,唇角不觉溢出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