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裴星渺预料的, 他们到达剧组正好是晚上九点。

    夏时衍对流程不了解，裴星渺让他和剧组人员先去定好的房间放行李，自己一个人去见了导演他们。

    原本杨希应该带他去和导演见一面, 让导演了解自己的，因为杨希有意干预, 裴星渺没去成。

    杨希似乎想让导演留下他心高气傲, 不懂礼数的初印象。

    裴星渺没有办法，伸手不笑脸人, 杨希用一个‘忙’字就能发他。

    来的两天前, 裴星渺由夏甜牵线加上了李导好友, 他诚恳地向李导道过歉，到现在都没得到李导的回应。

    裴星渺无奈叹气，他连试镜都没去, 这顿饭李导根本不在乎，最主要的还是诚意。

    一开始就给导演留下坏印象, 拍戏的时候他绝对不能拖半点节奏，因此这几天，他除了做饭洗澡睡觉, 其余时间都在琢磨剧本。

    李导今年48岁, 他平时爱板着脸，经常给人留下凶悍的刻板印象。

    房间内另外坐着副导演、编剧、制片人和导演助理们，一眼扫过去只觉得进入了什么聚会包房。

    男女主是最近大火的生姜源和花赵莎, 他们非常敬业，早在一个时前就赶来过招呼, 现在已经回房间了。

    其余没什么名气的配角们还留在房间里，他们不敢随便插话，听听导演们聊剧本也算是一种学习。

    李导身前站着一个青年, 裴星渺记性不错，或许是余州常年上热搜的原因，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余州长相不错，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站在他旁边的中年女人应该是他的经纪人。

    “李导，我们州州真的非常努力，他拿到剧本就抱着不肯放手……”

    裴星渺开门的动静都不能断经纪人的夸赞和讨好。

    房间内寂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集中到裴星渺身上，他丝毫不怵，冲坐在中间的李导和其余工作人员了招呼，然后便乖觉地站到了旁边一众站着的演员们身边。

    “李导，我们州州……”经纪人扫了眼走到旁边的裴星渺，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准备接着往下。

    “裴星渺是吧，剧本看完了吗？”李导声音虽然不大，气势却盖过了余州的经纪人。

    谁都希望导演们能多加关照自己手下的艺人，余州和他这个经纪人太聒噪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李导不好翻脸。

    一开始对方还算客气礼貌的话，到最后就开始扯家长里短了，两个人在他面前跟唱双簧一样。

    余州表面拉住经纪人，让经纪人别夸自己了，可他若真的不想让对方，他有的是办法堵住经纪人的嘴。

    这种把戏谁都会，他见到了只觉得烦。

    他每天忙不完的事情，哪有精力去照顾一个八竿子不着的陌生人？

    他的不耐已经摆在脸上了，偏对方装作没看到。

    既然对方不给脸，他也不想给她留面子。

    全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裴星渺身上，裴星渺上前几步，认真回答道：“我看完了。”

    “明天定妆照先别急着拍，你化完妆后先来我这一趟。”

    裴星渺没有将疑惑表现在脸上，点头道：“我知道了。”

    李导完就拿起桌上的本子和旁边的副导演聊起了天，余州的经纪人自然不好再继续下去，他们声了句明天见就走了。

    副导演自然知道导演什么意思，顺势对房间内众人道：“赶了一天路也累了，大家先回房间休息吧，明天早点起来开工。”

    裴星渺跟着众人一起出门，李导的视线直到他走后还落在门上。

    夏甜嘴硬，和夏时衍吵完后，转头就请求李导，让他多加照顾裴星渺。

    李导不喜欢有人不来试镜就进他剧组，但投资方的要求，他不得不照办。

    准备了那么久，剧总不能再压着，到最后他也只能向上面低头，因此他是有点排斥裴星渺这种走后门的行为的。

    他特意让助理搜集裴星渺的资料，也看了几眼裴星渺出演的作品。

    平心而论，裴星渺的演技在鲜肉中算是合格且优秀的，但这次他要饰演的是比他年纪还要大的摄政王。

    摄政王刚出场的年龄只有二十多岁，后期摄政王已经是将近四十的年纪，他不觉得裴星渺能驾驭得来这种年龄的角色。

    光看表面就全部否定对方不是李导的作风，他对裴星渺的偏见主要在于裴星渺不来试镜就通过了角色。

    裴星渺没来前，李导觉得裴星渺和他曾合作过的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一样。

    亲眼见过后，或许有余州的对比，原本对裴星渺的偏见稍微淡化。

    不谄媚不多话，安安静静看上去还不错，后面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就不知道了。

    *

    裴星渺回到房间，夏时衍已经将行李箱里需要用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摆放好。

    他还问酒店的工作人员要了一床被子，和之前在王导剧组一样，在沙发上给自己搭了一个窝。

    裴星渺进门的时候，夏时衍正在沙发边铺被子。

    他以为夏时衍不知道，提醒道：“剧组给助理们也定了房间，你不用睡沙发的。”

    “刚才工作人员跟我了，他们是三人一间，我不习惯跟那么多陌生人在一起，哥哥，我睡沙发不行吗？”

    夏时衍侧头望着裴星渺，他不是问我能不能住在这里。

    ‘睡沙发’这三个字一出口，只让人觉得他卑微又可怜，裴星渺就算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出一个‘不’字。

    “可是，睡床会比较舒服……”

    裴星渺看了眼一米八的大床，笑道：“你把被子搬到床上吧。”

    夏时衍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又犹豫道：“我、我和你一起睡吗？”

    房间内开了暖气，裴星渺借脱外套的动作掩饰自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肯定，声音淡然道：“难道你喜欢睡沙发？”

    夏时衍唇角弯起，开心道：“我喜欢睡床。”

    夏时衍生怕裴星渺会反悔，平常事还能假装推拒，裴星渺刚完他就立马抱起被子扔到了床上。

    裴星渺看着夏时衍忙碌的背影发笑，他去浴室洗澡前，夏时衍又问了一句。

    “哥哥你饿了吗？要不要点外卖，或者我去附近买点吃的？”

    夏时衍不还好，他一裴星渺就感觉腹中在叫嚣，今天为了赶车，两人只在机场吃了一个面包。

    剧组将整个18层的房间都包了下来，酒店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大晚上的在走廊走来走去，关门开门的声音特别引人注意。

    每个人的作息不一样，绝大部分人都需要安静的环境。

    裴星渺不想第一天来就扰别人，他拿起背包，将里面应急的两盒泡面拿了出来。

    “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先将就着吃这个。”

    夏时衍立刻理解裴星渺的顾虑，他掏出背包里的电水壶去接水。

    裴星渺看到他拿出的东西，不禁乐了，“你怎么连这个都带了？”

    夏时衍按下烧水键，解释道：“在剧组里听别人的，酒店的东西最好别用，前面的客人不知道用它们做了什么，我想着干净卫生最重要。”

    裴星渺也不着急洗澡了，他走到夏时衍身边，指着他的背包，好奇道：“你还带了什么东西？”

    夏时衍表情立刻就变了，声音也压低，“没什么，就一些觉得能用得到的。”

    “我能看看吗？”

    夏时衍露出几丝犹豫，脸开始红了，裴星渺更好奇了，他不想收回问题，只等着夏时衍主动交代。

    两人出门各提了个箱子和背包，他包里放的都是吃的喝的还有随时要用的东西，夏时衍那背包肿胀得像个发面馒头。之前赶路匆忙，他随口问了句，夏时衍避重就轻，只是行李箱放不下太多东西，装不下的就放进背包里了。

    可刚才，他看到夏时衍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烧水壶，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再看到夏时衍脸红的样子，他更加觉得其中有猫腻。

    僵持了半天，就在裴星渺心软了，不想让夏时衍继续为难的时候，夏时衍将背包抱到了前面。

    “我、我先好，你不能笑我。”夏时衍突然抬头，他咬住下唇，表情严肃且认真。

    年少时的夏时衍太过青涩，还带着稚气，怎么看都觉得分外有趣，裴星渺已经想笑了，出口却是——

    “好，我不笑。”

    夏时衍得到肯定回答，才安心地将背包里放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背包里还真的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夏时衍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带星星图案的白色枕头。

    裴星渺‘扑哧’乐了，“你出门怎么还带这个东西？”

    夏时衍瞪大眼睛，埋怨道：“你不是不笑的吗？”

    裴星渺抬手捂住嘴，抱歉道：“一般是不会笑的，除非忍不住。”

    夏时衍：“……”

    他涨红了脸，想生气又生不起来，支吾道：“我在外面睡不着，碰点熟悉的东西才睡得着。”

    夏时衍没让裴星渺买床，裴星渺专门给他买了枕头和被子，被子带不过来，只能带枕头了。

    他确实有这个毛病，到了陌生环境，没有安心的东西会睡不着。

    这枕头在裴星渺床上放了好多天，多多少少沾了点裴星渺的味道。

    他原本想着这几个月不能和裴星渺一起睡觉了，抱着枕头会舒服点，没想到裴星渺会答应让他去床上睡。

    现在被裴星渺抓住，裴星渺会不会觉得他很幼稚？出门还带枕头。

    害怕夏时衍会恼羞成怒，裴星渺没有话，关上浴室的门后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笑声。

    在裴星渺面前的羞恼消散，夏时衍也跟着裴星渺笑了起来。

    他以前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卖蠢，喜欢上裴星渺后他知道了，能让对方开心，装点傻又算得了什么。

    他曾不止一次试想过，年少时会在心上人面前做哪些傻事。

    只不过从前没有机会，也已经错过最好的时光了。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

    裴星渺定了六点的闹钟，早早就来到了化妆室。

    昨晚没有通知几点开工，但化妆师们都需要早起等着演员们，化妆师一边着哈欠，一边给裴星渺化妆。

    她有追《练习生》，自然认识裴星渺，她不是裴星渺的粉丝，对他有些好感，也跟着别人叹息过他为什么要退赛。

    化妆的时候难免话多了起来，裴星渺和节目里表现的人设一样，没有丝毫伪装，态度亲和。

    化妆师越看越喜欢，不禁对他生出几丝好感来。

    李导不喜欢一个角色由好几个演员来出演，裴星渺在这部剧中要呈现出三个年龄，不同样子的摄政王。

    十几岁时懵懂青涩，刚进入军营就要奔赴沙场，二十几岁就展现了比同龄人还要成熟的一面，那时的摄政王已经手握重权，言行举止都与少年时不同，将近四十岁时又和二十几岁时不一样，光是成熟还不够，演员很难用浅显的表演表现出岁月沉淀的感觉，这也是李导担心的问题之一。

    妆弄到一半，演员们基本到齐，大家都坐在化妆镜前等待上妆，男女主有自己的单独化妆间，没有和大家挤在一起。

    裴星渺旁边坐的是余州，他先看到裴星渺，并没有招呼。

    裴星渺刚想主动开口，导演助理突然走进来，递给他和余州一个本子，低声嘱咐道：“李导让你们在里面选一个片段，背好台词，准备好了就去找他。”

    昨晚李导完，裴星渺就猜到李导特地找他要谈的是什么事情，李导是想要他补上缺失的试镜考核。

    但他没料到李导会连着余州也一起考核，想来余州和自己一样，也是被塞进来的。

    再仔细想想，他们两人的戏份很多都要捆绑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裴星渺翻开本子，李导选的几个片段都是剧本后半部分最重要的内容。

    他不认为李导是想为难他们，他猜李导是想窥探他们的深浅，好思考之后该怎么导戏。

    余州抓着本子，突然开口道：“定妆照没拍，香也没上，记者们都在外面等着呢，李导突然叫我们先试一场是怎么回事啊？他不会想反悔吧？”

    合约都签了，这剧拖那么久就是因为选角意见不合的问题。

    李导要是有权利早就确定了，哪能给他们机会？

    裴星渺盯着镜子里的余州，化妆师正在给他弄脸，他不敢做太大的表情，只安慰道：“外面下雪了，他应该是想先拍几场下雪戏吧。”

    H市地处偏南，很少有下雪天，虽然可以人工造雪，但有天然的资源，导演们自然不会错过。

    余州眉一皱，担忧道：“我好紧张啊，等会我要是拖后腿了，你可别生气。”

    裴星渺：“怎么会，反倒是我，如果没有演好，你别介意。”

    “咦，你不是童星吗？你不是演了快十年的戏吗？我还要你带带我呢，有空的时候教教我怎么样？我这个后辈就指望前辈你了。”余州得自然，裴星渺却感觉不舒服。

    余州的语气理所当然，还摆出前辈和后辈来，像是教导后辈是裴星渺的分内之事。

    裴星渺耐心回答余州的话，终于在余州的聒噪中取得了话题主动权，他确定两人挑选一个片段后就开始背台词。

    他早就将自己的台词熟记于心，温习一遍是次要，主要还是余州太能了。

    与昨日在导演面前的温和不同，余州话时总给人颐指气使的感觉，他有点应付不来。

    化妆师听了李导的命令，给裴星渺化了一个相对成熟的妆容。

    剧本中，摄政王萧迟从年轻到死前都是放荡不羁，随性的性格，外形可以是不修边幅。

    化妆师给裴星渺戴上假发，黑色长发并没有整整齐齐地扎在一起，只用一条食指宽的黑色系带扎了个较为宽松的马尾，鬓边额角坠着几缕碎发。

    他们的位置就在窗边，化妆师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她伸手整理裴星渺颊边的碎发。

    光照下，裴星渺的面容经过修饰越发成熟，那双浅色的眼眸毫无保留显示在人前，化妆师不禁倒吸口气。

    “你这眼睛是天生的吗？”

    “我有一点点德国血统。”

    化妆师惊叹道：“你长得一点都不混血诶……”

    她自觉失言，连忙补充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你长得太好看了，尤其是你的眼睛，不过拍戏的时候可能需要戴美瞳。”

    混血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余州瞥了眼大惊怪的化妆师，又看了眼裴星渺。

    他自认长相不错，在以前的剧组里，人人都要盯着他看上好几眼，夸奖也是只多不少。

    而现在，周围的视线全部聚焦在裴星渺身上，落差感不自觉扩大，他突然觉得对方有点碍眼。

    男主姜源他比不过，难道连同是二番的裴星渺都比不过吗？

    早在昨晚裴星渺突然闯入开始，他就觉得裴星渺是个不懂规矩的‘新人’，难怪那么多年都红不起来。

    他们和李导正在话呢，那家伙也不知道看眼色，随便插话断他们。

    要是连累他惹李导厌烦了怎么办？

    裴星渺化完妆后就拿着衣服去了换衣间，他对着隔间内的镜子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并没有规规矩矩地穿戴整齐，萧迟要的就是恣意随性。

    系带松松系着，身上没有一丝暴露的地方，看上去却不修边幅。

    ……

    李导正在室外看工作人员布置场地，余州出演的是同龄的皇帝，并不需要复杂的妆。

    等裴星渺赶过去已经是上午九点了，余州早站在李导身边，脸上堆着笑不知道在什么。

    院门大敞开，靠近门边的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搬运花盆，看到进来的人时纷纷停下了手头动作。

    昨夜下了场大雪，导演想着就地取材，没有让人扫掉门前院落的积雪，靴子踩在积雪上的沉闷声被人群的喧哗所淹没。

    初阳被遮盖在铅色的云层后，天空下起了零星细雪。

    裴星渺穿着一身玄衣，肩上披着一件白色狐裘，微乱的鬓发轻拂着毫无血色的面庞，他嘴角噙着半分笑意，妆容的帮助，他一笑便露出眼尾的两道细纹，看上去并不温和，反倒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沉重感。

    不用看服装，只一眼，众人就确定了这青年扮演的是谁。

    苍白的下唇中间裂开一条红痕，那红色让裴星渺多了一分人气，也让人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李导。”裴星渺走到李行凯面前，低声了个招呼。

    李导从怔愣中回神，淡淡‘嗯’了声，他不像昨天那样无视裴星渺，脸还是板着，严肃问道：“台词背好了吗？”

    裴星渺点头，虽然知道余州可能先过了，还是主动开口道：“我和余州选的是与皇帝起争执那场戏。”

    挑选哪个片段都无所谓，裴星渺看到外面积雪才挑选了下雪天这场戏。

    如果能让李导满意，不定这场戏就能顺势拍掉了，也能给导演留个好印象。

    这点没必要展示在李导面前，只会让人觉得你自作聪明。

    每个导演脾气不同，王导为人随和好话，像李导这种油盐不进的大导演，最忌讳别人在背后指手画脚和耍聪明。你以为猜到导演心思，做出善意之举，反倒会弄巧成拙，惹怒对方。

    “你们再对一下，好了就先拍一段。”李导开口吩咐道。

    余州露出惊讶的表情，紧张道：“这就要拍了吗？我还以为导演是要看我们准备的如何……”

    李导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要你拍你就拍，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余州讷讷点头，看向裴星渺，露出标准式的微笑，惊叹道：“星渺你好聪明哦，你特意选了下雪戏是早就猜到李导的用意了吗？我好笨哈哈，看到下雪还以为可以堆雪人了呢。”

    李导没有想象中的生气，而是若有所思量起裴星渺。

    裴星渺面色平静，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余州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是裴星渺是个包子吗，怎么两句就生气了？

    裴星渺抬手抓过余州肩上的梅花，他的温和仿佛被霜雪冻住，陡然间变得如刀锋般凌厉，音调也在出口时变得低沉，“我是给你脸了吗？”

    在场众人纷纷噤声，连向来严肃的李导都愣住，他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应过来后立刻瞪向余州，高声提醒道：“接戏啊！”

    余州这才明白，裴星渺已经进入角色状态，他刚才的是剧本上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