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整，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秘书长准时发来了视频邀请。

    尽管有兰珂保证秘书长大人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林智也不敢太相信。就像很多主人对外宣称我家的狗很热情，从不咬人一样， 那狗是对自家主人热情， 对外人还是凶得一比。比如兰光溪！

    林智在脑海中自动带入兰光溪与其他人相处时的态度， 对秘书长顿时没有了期待。不过他还是从心底祈祷， 只要兰珂的话还有一分真，他今晚的谈判就还有希望。

    视频里出现一个面容清俊的男人，一头金色的长发垂过肩膀，理得顺滑如丝， 不像兰光溪那样毛毛躁躁。他目光锐利地量着林智，严肃地自我介绍：“我是沉川， 沉霜你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希望要与我谈判。”

    “秘书长您好，确实如沉霜所言， 我有些事情想与您亲自谈谈。”林智恭敬道。他可不敢像喊陛下一样喊他叔叔。

    “你的筹码是什么？沉霜是我心动的东西，该不会是想劝能够兰光溪与我们恢复父子关系吧？”沉川目光紧紧盯着林智， 眼神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

    “这个筹码秘书长不想要？我知道世上有些人在年轻时抛弃孩子，干脆果断没有一丝犹豫。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还年轻，认为生活中还有很多激情、美好、自由的东西值得他们去追求， 没有孩子作为累赘反而是好事。

    “但他们等到年老无一不后悔了。以前年轻时追求的，到了他们那个年纪该得到的都有了，没有得到的也觉得无所谓了， 但是心中一只有一个缺口，那就是当年抛弃的孩子。这不仅是源于感情上寂寞，更是刻在血脉基因中的传承。您如果还有遗憾，现在正是弥补的时候。”林智深情并茂地。

    沉川沉默了片刻，正当林智以为秘书长大人同意了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在我老了？”

    这个秘书长真不会抓重点！林智心中黑线，脸上诚惶诚恐道：“秘书长大人的年纪在宇宙中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如果按照阿尔法帝国皇室诞下继承人的年龄惯例，这个时候兰光溪可能还没有出生。但孩子已经生了，并且已经长大成人，您与陛下早年对兰光溪有所亏欠，现在正是弥补的机会。您还有什么犹豫的，您知道每多等一分钟，兰光溪在外面就多一份危险。”

    “你想通过感情牌还做无本买卖无可厚非，但是你找错了人。”沉川拒绝道。

    林智见与秘书长不肯答应，想到陛下此人抹不开面子的话，语重心长道：“您作为父亲，这个时候还在和儿子赌气，真的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

    “真是可笑至极，我有什么好赌气的。首先我心中没有对子女的遗憾，其次我不觉得对狗子有亏欠，第三我现在也不想与他恢复父子感情。”沉川嘲弄地看向林智。

    林智顿时难以置信地看向沉川，这人怎么可以坦然地出如此无耻的话来。

    “他可是你的孩子啊！”林智震惊道。

    听到林智的惊叹，沉川轻声笑了笑，慢悠悠地：“从血脉上，是我们给了狗子生命，在物质上也一直给予最好的，他应该感谢我们才是。从感情上，我们双方都没有感情，互不相欠。”

    沉川得话听上去很有道理，林智一时间竟然难以反驳。

    “在权利之间，父子相残、兄弟反目不是很正常吗？我们互不往来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沉川面无表情地。

    “怎么会这样？”林智失望道。这与皇帝陛下的完全不一样。

    见林智这幅神情，沉川不知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如果因为我爱人跟你谈了什么，让你有了误解，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期待，我在此表示歉意。”

    林智疑惑地看向沉川，难道陛下刚才在骗他？

    “刚才我们吃晚饭起我和你要见面，饭后他便鬼鬼祟祟地先离开，我就猜到是提前见你去了。至于他跟你了些什么，我也能猜个大致。无非是我们父子都有和好的想法，只是没有恰当机会；或者我表现冷酷无情，其实很想念狗子之类的梦话。”

    秘书长几乎全部猜中，林智心中惊讶的同时，也在暗骂皇帝陛下不靠谱。

    “这么多年了，他这套把戏都不知道换一换。以前经常背着我偷偷给狗子送东西，然后署上我的名。还传一些谣言，狗子在基地思念帝国，偷偷躲着看帝国星图哭，狗子想要和我恢复父子感情却不好开口。这些假的不能在假的谎话，以前我还会戳破，后来次数太多了，便由着他去了，他还真以为有了希望。”沉川嗤笑道。

    看来作为枕边人，皇帝陛下并不了解秘书长，秘书长反而却对皇帝陛下一清二楚。

    见林智沉默不语一副深受击的模样，沉川笑了笑，：“比起恢复父子感情，那个虫洞技术更让我感兴趣。”

    林智摇了摇头：“那东西不在我手中，我做不了主。”

    “我听是伽修的儿子卡罗迪。迪尔菲斯献给狗子的，那个机械人是你的朋友，你可以和他商量啊，他不是挺单纯的吗”陈川笑着。

    没想到这个沉川对基地的事情一清二楚，林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坚持道：“这是基地的军务，我不能插手。”

    “我并不是要把虫洞技术拿走，只是与基地共享一些路径而已，基地没有任何损失。何况帝国与基地从来就不是敌人，现在有了共同的利益，基地遇到的危险，我们也绝不会置之不理。这才是双方共赢的无本买卖。”沉川一脸真诚地提议。

    沉川的话非常诱人，一瞬间林智想点头答应沉川，毛蛋那边他可以商量，只需要公用一部分路径就可以了，而且给帝国用也不是给外人……

    林智纠结着，不知怎么脑海中回忆兰光溪当初得到虫洞时开心地跟他规划着未来的场景，那天晚上兰光溪答应他以后不当暴君，他们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养孩子。

    “当初兰光溪没有同意，我现在也不能背着他做这个决定。”林智艰难地给出了自己的答复。他不能背弃兰光溪对他的信任。

    沉川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问：“感情牌行不通，又不愿意付出有价值的东西，你拿什么和我谈？”

    林智沉默不语。

    “帝国还有数千亿人口，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绝不会放任兰珂拿帝国去做无谓的冒险。也请你死了这条心。”沉川坚定地。

    “兰光溪他是你的孩子。”林智愤怒，厚道：“就算你没有亲情不愿管孩子，还不许陛下疼爱他的孩子？”

    “如果有一天，狗子处在与我相同的处境，我想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沉川面无表情地回答，然后冷漠地看向林智：“如果你没其它想的，这次谈判到此结束。”

    林智眼皮一抬，目光与沉川对视：“如果我能拿出来你想要的，你又如何帮基地解出困境？靠国王军吗？”

    “国王军是保护阿尔法帝国的安全，不会离开星系半步。不过我手中自有让你满意的东西，只要你能拿出与他们价值匹配的筹码。”沉川心有成竹地笑了笑。

    林智沉默片刻，仿佛豁出去一般，痛心道：“一个阿尔法帝国的合法继承人，你看它值什么？”

    “你什么？”沉川惊讶地从桌椅上站了起来。

    “既然你觉得兰光溪与你离了心，现在有一个新的继承人在你面前，由你亲自抚养和教育。不仅可以宽宥陛下的爱子之心，还可以放心地继承你的事业。”林智双眼决绝地看向沉川，咬牙切齿道：“日后他还可以将基地接纳会帝国，包括虫洞技术在内的兰光溪的所有基业。”

    沉川静静地看着林智，像是在求证林智话的真假，又似乎在回忆什么。

    “你在怀疑我的话吗？当年你和陛下为了在一起，生出兰光溪将他送给老国王，现在兰光溪在外面生死难测，如果能帮到他，我也愿意把孩子送给你们，”林智垂下眼皮，仿佛在服自己一般，挣扎道：“我相信你们会把他照顾地很好。”

    “他知道吗？”沉川开口问。

    林智摇了摇头，喃喃地：“他怕这次回不来，然后我一个人没有了指望，在走前做了这个准备。”

    沉川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位置上坐下，缓缓开口道：“让沉霜把孩子送过来。我在阿尔法帝国的附属星囤积一些军队，之后会把指挥权移交给基地。”

    十年前兰光溪带着基地大军徘徊在帝国门口示威，沉川当时一整夜都没有入睡，第二天就开始偷偷征兵，囤积在阿尔法星系的各个附属星，十来年里从未懈怠过。一是用来维护阿尔法帝国的外交，毕竟兰光溪与他离了心，阿尔法帝国不能一直指望基地的军队。

    二是以防哪一天，父子兵戎相见。

    “谢谢叔叔。”林智感激地看了沉川一眼，然后吞吞吐吐地恳求道：“能否将这件事先隐瞒，等日后时机成熟了，我会亲自告诉兰光溪。”

    “可以。”

    关掉视频后，沉川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不是秘书长，狗子也还未被送走。有一天早上不知道因为何事，兰珂被当时的皇帝叫出去训话，狗子起床顶着一个鸡窝头拿着梳子坐在床头梳头，皱着脸怎么梳都梳不顺，然后拿着梳子去找他帮忙。

    狗子的头发卷得太厉害，下手轻了根本梳不动。往日兰珂就是舍不得下重手，每次只将表面敷衍一下就算了，导致狗子一头卷毛越结越厉害。

    让狗子剪短，他又不乐意。

    沉川做事不像兰珂，他那天推掉了所有的工作，足足花了三个时，将狗子的头发一一理顺。期间有些地方下手有点重，狗子咬牙没哭，并且坚持到了最后。

    “留一头长发不是简单的事情，需要每天都理好，今天一个地方没有理顺，明天就会变成结将周围的头发一起捆住，日后清理将会更麻烦。我现在帮你理顺，想要维持好，要靠你日后每天自己收拾。做任何事情都是如此，今日不上心留下一个结，明天就会变成巨大的隐患。我不能永远都在你身边，你要时时刻刻警惕身边的结，知道吗？”沉川完拿出两支发卡，别在狗子刘海两边。狗子露出饱满的额头，看上去精神极了。

    “嗯。”四岁的狗子听不太懂父亲的话，只是重重地点头应声，然后对着镜子摇头晃脑地量发卡上的花皮狗。今天将头发理顺之后，他不仅觉得头顶一轻，舒服了很多，还觉得自己似乎比以前还要可爱了。

    兰光溪已经忘记时候与父母相处的一切，只记得父母抛弃了自己，用他换了皇位，还想要他的性命。

    那三个时梳头经历，被时间无情地抹去。

    现在的他，不清楚自己为何像有执念一样留着长发，在头发结的时候会暴躁不安，在林智为他梳头时又会让他莫名地安静下来，即使林智不心扯疼他的头发，他也只会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有些事情，孩子在长大后会慢慢忘记，但是大人永远不会。沉川静静地望着窗外的一片星域，那是瓦蓝基地所在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