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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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林府喜气洋洋。

    焦大犹自在林府将养着,住在下人房里。今日是林家三位主子初次到家的日子,林家其他仆人要去和主子见面,他这个曾是贾家奴仆,而今却暂且身份不定的人,倒还未被召见。

    焦大躺在床上,目光溃散。

    离开宁国府好些日子了,他也渐渐想明白了。

    赶他去庄子,恐怕只为得个让他出京的由头。在这山路上,让匪徒把他砍死,恐怕才是主子们的真正目的。或许,那个想杀他的人,就是现在贾家的族长,宁国府的掌权者贾珍吧!

    回想起那日酒醉时乱骂的话,焦大仍能渗出一身冷汗。

    他在林家养着的这些日子没有酒喝,人愈发清醒了。那些话,怕是才真正让珍老爷动了杀心。贾珍和秦氏的事情甚是隐秘,却瞒不过他。他那日乱骂,竟不心将这个了出来。

    再想到他听过的一些极为隐秘,却和秦氏身世有关的传言,焦大更为后怕。

    他怕的并非个人前途。他这么个老头,又无儿孙,便是立刻死了,他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只怕贾家日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倘若秦氏的背景,真如他所想的……

    焦大又忆起他在林府养伤这段时日,徐忠和他,若他将他所知的一切与贾家有关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林如海,指不定林如海还能在将来为贾家谋求保留后路的法子。若他不肯,林如海到了京城,想查也能查出许多事情。

    焦大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到林如海跟前,将自己知道的东西一一道出了!

    一则,林府救了他的命;二则,林如海终究与贾家是姻亲,他到底能相信林如海知道贾家那些事后,也不至于会以此与贾家为敌。

    但他不能。

    林家现在一家正开心着,哪里得空理他!他再怎么直来直去惯了,也是在贾府那等地方过来这些年的,一些基本的东西,他明白。

    同一夜,梨香院中。

    宝钗将看完的一本账本放到旁边,叹道:“妈,咱们这些铺子真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了。”

    薛姨妈也有看账本,亦清楚的。听得女儿这般,她将手中账本放下,亦叹道:“我又何尝不清楚呢?只委屈了你。”

    回想当年丈夫尚在人间,女儿过着何等舒心的日子,现在却又过着什么日子,薛姨妈更添苦恼。

    “本想着住在贾家,有你舅舅管着,又有贾家这些哥儿陪着一起读书,你那哥哥能长进些。谁知道这段时日,倒往家里要钱的次数多了才真的。我不给,他还能去铺子里支钱。”

    薛姨妈愈,愈是心头有气。

    宝钗默默低头。

    她清楚,别听着现在自己妈妈起哥哥来有多不满,只要哥哥一出现在妈妈面前,妈妈又怎么狠得了心?尤其在父亲离世后,母亲有多溺爱哥哥,她明白的。

    就像贾老太君对宝玉万般溺爱。宝玉和贾老太君早逝的丈夫长得像,贾老太君就对宝玉千般怜惜。而她的母亲,如何不是看着她的兄长和已逝的丈夫模样如斯相似,就顾不得别的,只知一味纵容?

    薛姨妈絮叨会儿薛蟠的事,忽而问道:“宝丫头,现在可算林丫头回家了,你得抓紧机会。我看宝玉那孩子,对你未必没有些与众不同的,只是先前还有林丫头在,这才教他没那么多注意你。现在就是咱们机会。”

    宝钗垂眸道:“妈,咱们何必担心颦儿?依我看,颦儿弟弟并不喜欢宝玉。颦儿既有如此父亲,又有如此兄弟,将来怎么会和宝玉有可能呢?”

    宝钗再是压制,话语中依旧禁不住透出些酸意。

    可不嘛,人家父亲是探花,弟弟虽然现在还没参加任何考试,但才华横溢。今日发生在前厅的事,早已传得贾府上下皆知。林如海让贾政先出题,出了几道,都被崇玉抢答成功了。贾政脸上盖不住,再出一道,命宝玉回答。这题还比前面题目好回答些,宝玉都支支吾吾的,好半天都不出什么东西来。

    贾政气得都不顾林如海在场,就要宝玉,还是林如海拦住了,只宝玉还,让贾政莫要动气。

    可林如海这话哪能令人信服的?崇玉比宝玉还两岁呢!

    于是今日在林如海携着子女离去后,宝玉一直赖在贾母房中,都不敢离开贾母视线范围,甚至乎都要再睡在贾母那儿了。

    先前贾家人瞧着黛玉和宝玉相处和睦,贾母又欢喜,便觉得两人将来是有可能亲上加亲,然经过今日之事后,再没几个人有这等念头。

    往常大家只知宝玉不喜读书,但听宝玉言谈,倒也知道这位爷肚子里有些墨水,而且观他聪明俊秀,也就只觉得他现在还是年幼,孩童心性,只要长大些定能在科举路上大有出息。

    至于崇玉,看着读书认真,但究竟水平如何,不过贾兰、贾菌这些在家学里留意着崇玉,又私下向崇玉请教过多次的人知道罢了。贾家下人捧高踩低惯了,见贾母不甚重视崇玉,便也不在意崇玉读书读得怎样。

    直到今天,崇玉和宝玉真正对比,他们才知道两人差距如何离谱。

    薛姨妈出了会儿神,才再叹道:“若你哥哥有崇玉一半的好,咱母女俩也不用像现在为难。”

    是如此,但自家孩儿,再不好,那也是最疼最爱的。

    外面忽而传来一阵闹嚷,有人道:“大爷,你可回来了?今个儿怎又喝了那么多酒?”

    宝钗与薛姨妈忙起身出去看,果然是薛蟠回来了,浑身酒气,醉醺醺的。

    两人看得又是恼又是担心,忙将他接入屋中。丫头们捧水进来给洗脸的、准备醒酒汤的,各种事情忙着。

    宝钗和薛姨妈也顾不得先前正着的事了,一心在他身上。

    王夫人那边,又与梨香院这里不同。

    王夫人与贾政夫妻关系并不好,王夫人才会舍了正室不常居坐宴息,偏往东边耳房去。今日宝玉着了贾政的恼,躲在了贾母处。贾政教训不得儿子,只把王夫人了一通,只道是王夫人管不好儿子,后就气得往赵姨娘房去了。

    王夫人夜间饭毕,在家设的佛堂里念了会儿佛,到底没把心情平复过来,回到房里坐着,仍只顾叹息。

    这般坐了会,倒是王熙凤来了,与她禀告些家事。

    年底家常琐事多,一些庄子铺子发人送来的东西是一堆,要准备送予来往人家的年节礼物又是一堆,这些事,无一不需经熙凤的手,亦把熙凤忙得要紧。

    王夫人便是听着,亦觉有些头疼。她过去理事繁忙,后来有了个精明能干的亲侄女,许多家常琐碎事,她都不大理会了,只在大事上留神,又有时提点王熙凤几句,好叫王熙凤知道谁才是真正当家的。

    只是今日熙凤的还有另一件事,着实烙在她心头。

    只听得熙凤道:“今日里宫里头又来了人,要两千两银子,便是没有两千,至少也得一千。”

    熙凤没直是宫里头的谁来,王夫人立时明白,这可不是那些来秋风的太监了,而是元春那里需要用钱。

    逢年过节的,宫外人家来往应酬都需要大量花费,宫里头要用到的,比外头又不知要多多少。宫里那些人可比他们还更富贵眼,东西不好那都瞧不上。

    想了会儿,王夫人才问:“这银子你都给了吧?给了多少?”

    “自是给了的,两千。只是又将其他地方的花费挪了挪,这几日里便得想法子把这笔钱给填上。”

    王夫人便叹了口气,点点头。

    王熙凤见王夫人精神不振,不再多,归房去了。

    留得王夫人独坐房里,又一阵叹息。

    银钱的事情,她相信王熙凤自有办法解决,但仍愁得很。每每想到自己和王熙凤两人,为了这个家的花费,点了那么多,王夫人就一阵心痛。

    她不由想到了贾母私库里的好东西。

    让她略觉安慰的是,贾母素来疼宠宝玉,有什么好东西,只要宝玉想要,贾母就没有不给了,顶多要宝玉往她身上多猴几回,这才肯罢了。

    只可恨宝玉就知道和姐妹们玩耍,不爱学习,也从来不想自己每日里使用的银钱从哪里来。

    想着想着,王夫人又想到黛玉,愈发觉得黛玉可恶,自己弟弟是个读书伶俐的,竟也不知道劝着宝玉点儿。

    王夫人甚至想,可否是黛玉想着宝玉和崇玉年龄差不多,将来或许也是要一起考试的,就怕宝玉压住了崇玉风头,这才与宝玉助纣为虐,一味任由宝玉胡闹。

    这般想着,王夫人更觉宝钗好了,知礼懂事,早几年就能帮着母亲理家,而今愈发有才干。宝钗比宝玉大,这在王夫人眼中根本不算事。她甚至觉得大些才好,才能管得住宝玉专心读书。

    再想一会,王夫人又想起离世了的贾敏。

    当初贾敏在家时,荣国府是如何昌盛。别看如今她娘家兄长王子腾升了官,王家似是大有前景,但比起当初的荣国府,算得了什么?

    要不是贾老太君的丈夫死得早,荣国府现在不见得会是这般模样。

    现在荣国府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王夫人和王熙凤都拿自己嫁妆贴补了不少,又有今日元春再要钱的事,王夫人不由再惦记起了贾敏的嫁妆。

    当日十里红妆的出嫁场景,犹在她眼前。

    贾敏出嫁,一切尽是贾母亲自操持。王夫人跟在贾母身边,只有看的份,越看越是眼热,偏什么也拿不到,就连想偷梁换柱换一些都不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好东西抬出贾家,进了林府。

    实在想得烦了,王夫人索性又往佛堂去,念着佛,却终究平复不了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