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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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究并无甚外人在,林如海这妹婿算不得旁人,贾政话中不免带着些埋怨。

    “昨夜大哥院子里热闹得很,玩到了将近四更才散了,大哥今早就身体发倦,只在房里歇着。”

    贾政素知贾赦贪恋美色,屋里左一个老婆、右一个老婆的,素日里就爱和老婆们一起喝酒,今年节热闹,更是任得莺莺燕燕环绕。

    贾赦姬妾中不乏能唱动听曲之人,酒乐作伴,美人如花,闹得荒唐了,又有素日不保养之过,今早自然乏力。

    此等事不须旁人细,贾政再懒理家务事,于自家大哥的事也不会一无所知。只消听闻贾赦院子四更才消停,今早又见贾赦眼下青黑加重,神色愈见萎靡,也就知道了。

    林如海也知道贾赦是什么样人,哪有不会意的?

    他略想了想,又问:“只不知宁府那边昨夜如何?”

    贾政沉吟一番,才答:“有敬大哥在,想必他们不敢胡闹。”

    贾敬平素里就在郊外的玄真观中与道士们混在一起,烧丹炼汞,不问外事,只过年时回家里来,于除夕夜负责宗祠主祭,又要拜贾母等,到底要在家中过了元宵节,再准备去道观的事。

    而这段时日,已然为宁府难得的清净时间。

    任贾珍往常怎么在家高乐,聚了一干人设宴治酒,再赌酒东,邀些优伶娈童作伴,他亦不敢在贾敬在家时如此胡来,只得正经宴请宾客罢了。

    因而,贾敬在家,宁府倒无往日乱气。

    贾政这回答,亦在林如海意料之中。

    他含笑让贾政这边的下人带崇玉去找贾兰等人玩,书房里只剩他和贾政,他方沉声问:

    “二哥前些时日也该考察过宝玉功课了,只不知对此有何算?二哥也莫宝玉年纪尚,能等他长大些再做管教。二哥且看我家崇玉,非是弟故意在兄长面前炫耀,而是子女管教之事,宜早不宜迟。”

    林如海犹记得贾敏生前多少有些让黛玉与宝玉将来成就婚事的算。只是贾敏生前随他在外,竟不得回京与宝玉见上一面,只从书信往来中得知宝玉情形,又有得宠溺孙儿的贾母夸赞宝玉,贾敏才对宝玉印象极佳。

    贾敏临终前,又曾提过此时,为此,林如海多少有些不愿逆了妻子遗愿。

    只是女儿终身大事,哪能如何敷衍定下?

    若那宝玉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也罢了,偏身上并不缺纨绔习气,纵不如那些荒唐的世家子弟胡作非为,亦自有一番顽劣。且有老太太、太太的溺爱,更因此荒失学业,如何能在这世道中撑起一个家?

    林如海并不放心宝玉,可思及宝玉到底年幼,或许尚有改正机会,若能见宝玉成器,林如海倒也希望亲上加亲,好全贾敏遗愿。

    贾政听得林如海这般问,更为怅惘,淡淡道:“他既要与秦家的秦钟到家学读书,那也只由家学里的先生管着他罢了。”

    宝玉抓周时抓了些脂粉钗环,他虽恼火,只觉这儿子大了怕也会如贾赦般耽于酒色,但彼时贾珠尚且在世,又已进了学,未来可期,贾政也就不大在意宝玉的管教,只让他跟在贾母身边,又由元春替其开蒙,而非早早寻来先生教学。

    谁知人有旦夕祸福,贾珠竟在李纨有着身孕期间病倒,不等胎儿诞生就夭亡。幸得李纨生下的是男丁,才让贾珠不至绝后。

    贾政也因此先紧了紧对宝玉的管教,为其请了先生授课。

    然而宝玉跟着元春识字念书是乖巧,到了先生跟前,却顽劣异常,极恶读书,不知让先生生了多少回气。

    又因宝玉深得老太太宠爱,先生也不敢如何教训他,只能由他胡为,尽力让他多读几本书罢了。既如此学习,哪有成效大的?但老太太不拘着宝玉看些杂书,贾政纵然过几回,也曾要动过棍棒,却始终被王夫人和贾母拦着,奈何不得宝玉多少。

    去年为宝玉请的先生家中有事,执意回去了,虽当时明年就回来,但贾政明白,实是先生觉得宝玉顽劣,教不下去了,才要回家。

    他有意为宝玉再找授业之师,却找了好些时日,依旧不得找到。

    且宝玉如今已去家学读书了,他索性将这念头灭了。

    林如海笑着摇头:“二哥,你可有多久不曾到你们贾家家学去了?”

    贾政怔了怔,细细一想,才道:“这……我匆忙间竟也想不起了。大概在我凭祖荫有了官职后,再也没有去过。”

    当初去家学读书,为的是考科举,时常牵挂着课业,只恐考不上,便把书读了又读。

    而后无需考试,他一度欢喜,后却在位上愈加迷茫。

    在科举考生眼中,像他们这般得官的人,是要低上一等的。世袭的官儿,与考来的官儿,乃泾渭分明的两派。唯独如林如海这般,祖上袭过爵,又凭实力科举出身,方最被认可,两派都能得上话。

    “二哥,时至今日,我也不瞒你了。”林如海渐渐敛了笑意,“我怕也只今日才得空和你这些话,因此纵是觉得不该年节才与你商量这些事,但到底找不到更合适的时间。”

    “虽今年开印的日期定在十九,还有十多日,但我也有许多同僚需周旋应酬的,又不知你有多少家宴席要赴。再者,纵等到十九将近再与你这些话,那也到底是正月里头。”

    “且若这事定下的时间迟了,不知可否会横生波折,倒不如早与你个清楚,让你先做算。”

    他郑重其辞,贾政更不敢怠慢,忙问何事。

    两人这一话,竟就了大半天,还是要吃午饭了,下人来传话,这才中止。

    从贾政书房出来是,林如海自是一贯的风轻云淡、仪态潇洒,贾政却先踉跄了一下,放回了神,渐渐恢复常态。

    下人们看着,暗自惊讶,却也不知两人究竟了什么。

    饭后不久,林如海就准备带崇玉家去。

    贾母要留黛玉,他应了,原要明日就来接的,因贾母该让她们姐妹正月这样的闲月里聚着玩闹,既联络了感情,又好发时间,他也就答允了初七再来接。

    贾母情知再留不久,也只得如此了。

    王夫人带着宝玉、熙凤,并薛家母女,乃入了夜,在王家用过了晚饭才回来。方抵家中,立刻来拜见贾母。

    五人连同簇拥的丫头婆子进来,浩浩荡荡好一群人。

    宝玉才到家已听林姑娘一大早就来了,悔得不清,心内直叹今日不该到王家去的,乏味得紧,怎如和林妹妹玩闹有意思?

    偏母亲在旁,也不好表露出来,亦不敢抛下母亲等人就先去见黛玉,唯有姑且忍耐着,好不容易给贾母行礼毕,连见客的衣服都未曾换下,就要往贾母身上猴去,目光实则要看贾母身旁的黛玉。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王夫人要喝他,贾母已慈爱地将他搂住,摩挲了下,才催着他去换衣。

    宝玉有些不舍,但一直穿着这些衣服也不舒服,自是离了贾母身边,换衣服去了。

    宝玉这一走,王熙凤也忙笑道:“难得林妹妹今儿也在,我可不知多想留在在老太太身边凑趣,也好能和林妹妹顽一顽。只今日外出一日,家中还不知有什么事的,到底需得去看看才能放心。”

    贾母笑道:“你这猴儿,要去就去,还在这儿多嘴什么?你妹妹还要在家住几日的,还有机会。”

    王熙凤连忙应了,又问了问住到何时,这才退出贾母房中,转去处理家事了。

    薛姨妈和宝钗却还留在这儿。

    黛玉暗暗留意着宝钗。

    往常宝钗衣着多是些半新不旧的衣裙,今日却因要走亲戚,穿得却是簇新衣物,大红色,又绣着金丝。素来少戴奢华饰物的她,今日竟也在腰间佩了玉,头上戴了金钗珠钏,向来不施脂粉的脸上也点上了些许胭脂,映得她愈发容貌丰美,姿颜盛极。

    黛玉心中大叹宝钗果是难得佳人,却更为宝钗叹息。

    她昨夜与香菱闲谈,已从香菱口中探知,宝钗是真不喜这等富丽闲妆的,今日如此扮,除是到别人家中作客的规矩外,到底该也存了些向旁人展示之意,好令他人得知,薛家虽不如先前兴盛了,终究不曾倒下,仍旧是那豪富之家。

    只不知这是宝钗自己主张,还是薛姨妈念头,甚至是王夫人心思。

    黛玉最不认同这是宝钗主张。

    任宝钗伴着贾母笑,安然自在,黛玉依然留意到宝钗眼底极淡的倦意,以及被深藏的感伤。

    宝玉已换衣服回来了,和黛玉一左一右地坐在贾母身侧。

    宝钗坐在下方,看着两人如金童玉女地伴着贾母,胸口突地一闷。

    今日去王家,对她的刺激并不少,而黛玉和宝玉并排,将这刺激又放大许多倍了。

    薛姨妈因已和其他夫人奶奶周旋一日,此时有些疲倦了,就要先带着宝钗回梨香院,倒也给了宝钗一个离开的借口。

    两人这一离去,黛玉愈发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方才宝钗在时,偶尔与她答话,和过往并无什么不同,恍若当日梨香院一事从未发生,已令她有些发闷。现竟还未和宝钗多两句话,宝钗就走了?

    也幸好,她还要住几天的,终究有机会去找宝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