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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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春早已感觉到近日宫廷中诡谲的暗流。

    皇后和太子的矛盾、南安郡王和太子的亲近……乃至于宫廷之外一些人家的往来,都让元春心生不安。

    她做不了什么。

    抱琴把其他侍候的宫女太监都发出去了,才在房间里挨着元春,低声道∶“娘娘好生保重身子,莫要思虑过度,这对胎儿不好。”

    元春拢着的眉心不曾舒展。

    她一手抚着腹,另一手握住抱琴的手。

    “我又如何不知道呢?只是这孩子一日不曾出生长大,我就一日不得放松。”

    着,她又细细叹了一声∶“也不知太子和三皇子之间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

    她若生下的只是公主,尚且只等孩子生下来,她就可以轻松几分。但要是皇子,哪怕孩子平安出生了,她都放松不得!

    皇帝如今正当壮年,还不知会在皇位上坐多久。若还有个二三十年的,她的孩子届时也长大成人了,未尝不能争一把那个位置,其他人又如何放心她?

    如今她算投靠皇后,是太子这边的人,但她生下皇子,她也不敢皇后还会像今日这般对她。

    正是带着这般忧虑,她才要早早定下宝玉和宝钗的婚事。

    她身在深宫,却清楚如今的薛家已跟着林家投向三皇子。贾家早早因她的关系,站去了太子那边,她也不知道现在看着能与太子抗衡的三皇子是否真能成为最后的获胜者,但她必须为自己最疼的弟弟留一条后路,也要替家族留后路。

    正好早有金玉良姻一,她下了赐婚的谕旨,也有充足理由。

    她不敢赐婚黛玉,只怕这一举动引来林家不满。以林如海和皇帝的私下交情,再有林如海朝中地位,只怕届时连她自己宫中地位都会受到威胁。

    因此她只能选择薛家,选择和黛玉极为要好的宝钗。

    那日省亲回家,以诗文考察宝玉,她虽看出宝玉才华有长进,但更看出宝玉性情并不合官场,硬要宝玉与为官做宰的来往,怕得罪人多于结交人。

    既不对宝玉抱有仕途上的希望,元春便更多地盼着弟弟将来能继续做富贵无忧的公子哥。

    虽听得王夫人,宝钗平常会劝着宝玉长进,似与她对宝玉将来期望不符,但到底,元春也隐隐期待着宝玉会有朝一日明白,终究自己有权有势,才能守得住那等荣华日子。

    她的安排,只为让宝玉终生不改,依旧能安然过活,她这一房也能有后。

    贾兰也是个好孩子,却与她隔了一辈,又没有跟在她身边长大,感情上疏远不少。她为宝玉着想多,为贾兰着想就少得很。

    抱琴跟随在元春身边多年,深知主子心思,此刻也无法替主子分忧,唯有紧握着元春的手,好让主子知道,她会一直陪在主子身边。

    且大观园中。

    众人行着酒令喝酒,就连平常就因身体不好的黛玉,都略喝了两杯温热的酒,如今脸烧红,更遑论素性喜酒的湘云,早已醉醺醺的。

    也就园中以女性为主,连厮们都没什么机会进来,哪怕有主子吩咐着进来帮忙办事,也要远远避着姐丫头们,如今更无人敢到这边来,才不担心姑娘们这般模样被其它男性看了去。

    玩闹时间长了,姐妹们要到园子里其他地方玩的就去了,黛玉也要先回潇湘馆洗澡换衣服。

    她本就喝酒不多,洗过澡后一身清爽,就连酒意都已散去大半,也就起了逛园子的闲情。

    没走多远,忽看到一块被花荫遮掩过半的石凳上,竟然睡着一少女。

    黛玉初时只觉她穿着的衣服有些熟悉,再认真一看,方知道是湘云,忙笑着上前将她推醒,笑道∶“你怎么在这里睡着呢?也不怕着凉?快起来!”

    推了好一会,还多得跟着黛玉一起闲逛的丫头也在帮忙,才算让湘云舍得半睁着眼,发出几声不清楚含义的咕哝。

    此处离得潇湘馆不远,黛玉让丫头们半是架着半是扶着地将湘云送到潇湘馆中,好让湘云舒舒服服地睡着。

    眼看湘云被一番折腾依旧不愿醒来,黛玉正要到书房里看会儿书,就听得祥云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林姐姐”。

    黛玉折返床边,笑嗔道∶“好你个醉丫头!既要睡,也不安分地睡着?还要我过来陪著作甚?”

    “林姐姐……”湘云似乎并没有真的醒来,迷迷糊糊地又喊了一声,方饧眼望着黛玉,“我听今年娘娘竟给宝姐姐和二哥哥赐下了同样的节礼,你可是为什么呢?”

    黛玉心头一颤,也不知这莫名心虚从何来,匆匆望了望左右,见丫头婆子们都还只在外头候着,离得最近的也有好些距离,想必听不到湘云的半睡半醒中的低语,方凑近几分道∶“你这听谁的?怎我知道的并非如此?”

    她刚知道自己那份端午节礼只和宝钗的一样,当时心中尽是隐秘欢喜,并不曾深究。

    她又不爱拿这些事张扬,到台官员时间又短,故而也没与别人讨论。

    然而府中总有嘴碎的下人,有意无意地传着种种消息,黛玉再无心,都听得他们议论娘娘端午赐下的东西。

    平安醮的事、众人受赏节礼的事,都被其他人了不少次。偏她和宝玉、宝钗三人的节礼,极少被人提起,甚至起时,还有下人一度弄混的,消息含糊不清。

    湘云却又不这话了,只含糊地着今日的酒令,什么“泉香而酒洌”、“玉碗盛来琥珀光”,听得黛玉再有心追问,也先被她逗笑。

    湘云渐渐睡语酒令也不了,睡得酣沉,黛玉才离开床边,又嘱咐了丫头好生看顾着湘云,才将端午节礼的单子拿出来再看。

    她这回看得更细,总算看出几分端倪。

    昨日是不曾往深处想,任欢喜压下疑惑。今被湘云醉话提醒,她已无法继续装糊涂。

    单子上的文字,隐晦地带些探春笔迹。

    探春终究不是专门学如何模仿别人文字的,素日习字,也一心要写出有自己风格的字来,因此哪怕受邀要模拟着单子写,始终带了些许她独有的习惯。

    再想着今日宝玉生辰,探春和宝钗两人站得那么近,不知道着什么私密话,黛玉已将真相猜出大半。

    虽不知为何其他人都敢帮着宝玉作瞒,但定是宝玉多番纠缠,才令其他人不得不顺着他的意。

    握着单子的手不知何时已被收紧,抵着桌面撑着身体,黛玉另一只手揉着心。

    有点疼,疼得不真切,还混着酸苦。

    几步开外的丫头见她这样子,忙担心地上前来。

    “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要去请大夫么?”

    香菱此次也跟着黛玉来贾家,只听得丫头们的声音,也匆匆过来。

    黛玉已转过身来,笑道∶“瞧你们担心成什么样儿了?我不过先前在床边陪着云丫头,一时起得急了,有些头晕。幸好这屋子里的路我还算熟悉,能撑着走了几步过来,这才在桌旁歇一歇,你们一个个这样子,别人瞧见了,还当我真有什么事呢!若又有人我要在宝玉生日时做这等轻狂样,可就不好了。”

    最先发现黛玉不妥的丫头也不知道黛玉所真假,只瞧着黛玉神色确实不算差,只略显苍白。

    坐得久了猛一起身头晕,着实不算大问题,许多人都会这样。黛玉素性体弱,稍加不注意,就略有晕眩,实属寻常。

    香菱却知黛玉近段时日里已愈发爱惜身体,且身边有许多人总叮嘱着黛玉注意这注意那,黛玉听得多了,行为举止间心得很,不该真起急了才是。

    且床边离此处距离略远,纵黛玉熟悉屋内陈设,才撑着走到了桌边,香菱仍有几分不信。

    可看黛玉已将手里握着的东西收进屉中,又要出去走走,香菱只得先陪着黛玉出去。

    大观园中燕语莺声,丫头们笑玩闹,哪怕有些争执,有她们娇脆的声音,都不显得吵闹。

    香菱陪着黛玉走在水边,见黛玉望着流水出神,笑问道∶“姑娘在想什么呢?”

    “只是想这些花被水送出去后又会流去哪里罢了。”黛玉掩饰不住惆怅,唯有替自己另寻理由。

    这也不算作假,她确实有过这样的疑惑,也替落花随水流漂走后的结局忧心,但这不是此刻的她正在考虑的事罢了。

    黛玉素来有伤春悲秋的习惯,香菱又听着她信口吟了两句诗,索性与黛玉又起了些诗词。今日行酒令之时,姑娘们曾过些比较少见的诗句,香菱当时只记在心里,如今正有空,便问黛玉。

    直至回到潇湘馆中,香菱才寻了个时间,趁着黛玉不留意,悄悄拉开抽屉,看到还有揉皱痕迹的节礼单子。

    香菱暗暗记在心里,忙找其他人玩去。

    她自知悟不透黛玉日间反常根源,看黛玉身体也确无大碍,唯有将事情记在心中,好等回到家中后告知崇玉。

    黛玉对此毫不知情。

    宝玉生辰已过,元春交待要初一开始连着三日平安醮,宝玉这贾家男儿也要跟着去叩佛,黛玉终究心里藏了节礼的事,心中颇有些郁郁,无心在贾家多留,索性先让家里人来接。

    贾母与王熙凤都有些不舍。

    她俩不同于贾家的这些姑娘,还有诸多机会与黛玉在林家见面,但见林家的人都已到了,总不好强留,贾母唯有让王熙凤送着黛玉出门。且保龄侯府派来接湘云的人比林家的更早来了,贾母既没有留湘云,也不好硬留黛玉。

    迎春姐妹并宝钗也来送黛玉了,虽端午过后又能在林家相见,彼此仍有些话。

    黛玉一面与姐妹们道别,一面暗暗观察宝钗,只见得宝钗仍是一贯温厚笑容,她心中的酸涩又涌了上来,匆匆再与姐妹们略两句话儿,跟着来接自己的家人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