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保卫房子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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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北喊完“抓流氓”后,转身就跑。

    这几个人都是二十几岁的大伙子,自己现在是屁孩一个,落在他们手里可讨不到好果子吃。

    果然在听到宁北的喊声后,女澡堂那边发出了阵阵的尖叫声。

    那几个流氓只看到一个屁孩背对着他们飞也似地跑了,不及细想,纷纷从窗口边跳了下来,七手八脚地来抓宁北。

    宁北仗着人矮重心低,几个灵活的闪避,堪堪躲过了男人们的魔掌。

    “有人偷看女澡堂!”

    “快抓流氓啊!”

    宁北边跑边喊。

    这澡堂子的屋顶建的高,有回声效果,堪比大剧院。宁北越喊越来劲,恨不得唱他个两嗓子。

    难怪有人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喜欢唱歌唱戏呢。

    宁北隐约记得有个叫做《洗澡》的电影,里面有个人物就喜欢在澡堂子里唱意大利歌剧《我的太阳》,现在他感同身受了。

    宁北的呼喊声很快引来了大批人,一群男工人,有老有少循着声音跑了过来。

    “老爸!救命!”

    看到冲在最前面的宁建国,宁北兴奋得脚下一滑,飞扑进他的怀里,差点把他老爸围在腰间的毛巾给拉下来。

    “老爸,他们几个偷看女生洗澡,被我发现了,还想要我!”

    宁北抱着宁建国的肩膀,添油加醋地道。宁建国一把将儿子护在身后,冲着那些流氓怒目而视。

    “册那,死他们这群王八羔子!我老婆女儿都在隔壁洗澡呢!老子把你们的眼乌子先挖出来。”

    “看看是哪个车间的浮尸,做师父的自己来领人。”

    “领什么人?先一顿,再送派出所,最后开除!耍流氓,等着吃官司吧!”

    青年见势不好,转身想跑。旁边不知道谁踢翻了满肥皂水的水桶,几人脚下一滑,顿时摔得七仰八叉,活像翻了肚皮的毛蟹。

    男人们义愤填膺地围了上去,把这几个狗东西一阵暴。这几人浑身光溜溜,逃也逃不了,求饶也没用,被揍得惨叫连连。

    澡堂子抓到流氓的事情惊动了厂子里的领导,厂长书记和那几个青年所在车间的主任都赶回厂子,连夜讨论解决方案。

    这年头还有所谓的“流氓罪”,这几个年轻人吃不吃官司另,工作应该是保不住了。

    众人去派出所做好笔录,再从厂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点了。

    宁北毕竟第一天出院,难免有些体力不支,刚下楼就大大地了一个哈欠。

    “北,累坏了吧。刚刚爸爸应该先让你回家的。”

    宁建国从车棚里取出自行车,把宁北放在后架上,心疼地道。

    “没事,蛮好的。”

    宁北笑了笑,双手扒着宁建国的肩膀低声道,“厂长办公室有冷气,比家里舒服多啦……”

    空调在这个时代还是稀罕物,宁家老宅子就没有空调。

    宁建国在堂屋和二楼各装了一个吊扇。至于阁楼,只有一个华生牌摇头风扇。虽然老屋子冬暖夏凉,夏天也不算难受,不过比起冷气房来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宁建国听了,忍不住莞尔一笑,用力地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建国,走了。”

    宁北回头,只见一片昏暗之中,一个高大的人影踏着漫天的星光,从一片暗色的浓阴之中缓缓走来。

    高大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跨梁背心和深色的哔叽长裤,身材壮硕,一双长腿简直触目惊心。

    眼珠带着些褐色,鼻梁高挺,那张深刻的,混血儿一般的脸庞仿佛被达芬奇的画笔亲吻过——他就是被称作“第三鞋厂费翔”的赵景闻,宁建国最好的朋友。

    赵景闻弯腰走进车棚,见到瞪大眼睛望着他的宁北,哈哈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北怎么这副表情呢?见到叔叔又不是见到鬼了。”

    宁北羞得低下头,蚊子似地叫了一声“叔叔”。

    时候不懂事,现在看看赵叔叔简直帅得让人腿软。让他这个披着孩子皮的深柜老鬼都忍不住心脏噗噗直跳。

    也那怪了,有那么漂亮的朋友在身边,老爸难怪没有女人缘。

    想到这里,宁北突然觉得赵景闻也没有那么帅了。

    赵景闻刚才勇斗流氓的时候冲在第一个,那帮流氓狗急跳墙,反抗的时候将他胳膊抓伤,流了点血。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后,不得不回厂子卫生室找人包扎了一下,现在才出来。

    “没事吧?要不要去破伤风针。”

    宁建国走了过去,低头看了看绷带,担心地问道。

    “哎,就这点伤算什么,哪里还需要上医院。”

    赵景闻不以为意地道。

    看到两个大人聊了起来,宁北坐在自行车上有些无聊地晃动起了腿。

    “踢我|干嘛?”

    突然,一个身影从他后面想起,吓得宁北汗毛一竖,猛地转过头。

    车棚外头黑咕咚龙,视线不良,一个面目模糊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自己骚动的脚刚才不心剐到了他。

    “侠,不要吓弟弟。弟弟身体不好的。”

    赵景闻着,长腿一伸上前一迈,从宁北身后拽出一个黑孩。

    被赵景闻拉到灯下的男孩一身巧克力色的皮肤,刚洗好的头发乱蓬蓬得像是一团倒扣的鸡窝。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T恤和黑色的平角裤,浑身上下除了眼白是白色的,其余地方都一抹色的黑,眼睛倒是很大,跟宁建国有的一拼。这么一个“黑人”一声不吭地站着,在黑夜里简直自带隐形效果。

    难怪他站在车棚里那么长时间,宁北都没有发现他。

    “建国,这是我姐姐的孩子。叫范侠。这几天住在我家,我就带他来厂子里洗澡了。”

    赵景闻一手拎起男孩的后脖子,把他从宁北身边拎到宁建国面前。

    “范侠,来,叫宁伯伯。”

    黑人很不给这位舅舅面子,耷拉着脑袋,哼哼半天,也不叫人,把赵景闻气得不停地拍着他的肩膀,他烂泥扶不上墙。

    宁建国见状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内心更加得意起来——果然我的北才是天底下最乖的孩。

    “范侠?”

    宁北身体向前一倾,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不忿,犟头倔脑的孩。

    嘿!这不是就是曾经当过他一年同桌,绰号“黑皮”的范侠么!

    二十多年不见,你子怎么越来越黑了?

    ————

    夏日的一早,整个建德里人声鼎沸。趁着好天气,家家户户都在洗洗晒晒。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孩子们趁着暑假的尾巴抓紧时间玩乐。

    难得的周末,宁建国一早就去了菜市场,买了一条鱼,一大块牛肉和若干蔬菜,决定做一顿大餐,好好给宁北补一补。

    初步定下来的菜单是葱烤鲫鱼,咖喱牛肉烧土豆,干炒四季豆再加上蛋花汤。寻常菜色,最见功夫。

    炒菜的香味从厨房飘散出来,宁北拿着个板凳,搬了张桌子坐在家门口,争分夺秒地赶作业。

    昨天整理阁楼的时候,他才发现了这本空空如也的《暑假生活》。开上学期的家庭联系本才知道除了这本作业本,暑假里还有十多张考卷要做,到现在还只字未写呢。

    学考卷对于硕士生北来自然是不在话下,不过最难的不是题目,而是他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要模仿自己孩童时候的幼稚的笔迹,不能露出马脚。

    他每个字都写得格外用力,所以疙疙瘩瘩,一磨蹭就弄了一个上午。

    宁家老太坐在北的斜对面,身边的收音机里唱着越剧《盘夫索夫》。她手持蒲扇,眼睛半开半闭,像是睡着了,又时不时地跟着唱段摇头晃脑。

    “喵,喵~”

    在外面疯了一夜的阿兹猫回来了,见到坐在门口的主人,亲热地跑了过去,用尾巴蹭宁北的腿肚。

    “去!”

    宁老太见到了,用拐杖轻轻敲了敲猫的后退,阿兹猫委屈地叫了一声,呲溜一下跑进客堂间。

    宁北看着它孤单的背影,停下了手里笔。

    “侬爸爸讲过的,他猫毛也会引发哮喘的,你以后少跟它抱在一起。”

    见到宁北一脸不平,老太婆把脑袋外道一边,冷冷地道。

    宁北的哮喘病现在变成了宁家的头等大事。宁建国不但自己戒烟,还要想办法阻断一切让他发病的源头。

    听猫毛也会引发哮喘症,宁建国甚至想要把阿兹送走。最后还是宁北一通撒泼滚,才让他老爸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如今阿兹在宁家宅子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客堂和厨房,不准上楼梯,更不准宁北和它玩耍。

    虽然宁北很想抗|议,不过回想起来,确实他这回发病之前刚刚抱过阿兹猫,也就只能乖乖地接受了这个“不平等条约”了。

    宁北用铅笔尾端的橡皮戳了戳自己的下巴,看着别过头不理他的宁老太,突然露出一抹笑容。

    就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其实宁老太很是关心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大孙子。并不像他童年回忆中的那样,对他只会一味刻薄和击。

    照他看来,这老太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物,刀子嘴豆腐心,放在后来那就叫做“傲娇”。

    也就是他现在拥有了成年人的眼力和心态,重新审视身边的人,才能发现得了。

    宁老太半睁开的眼睛看着宁北放下笔转身进来堂屋。过了一会儿他双手捧出个茶缸,递到她身边,甜甜地笑着,“好婆,喝茶。老爸一早就泡了切片的西洋参进去了,不烫的。”

    宁老太愣了一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鬼使神差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块钱放进了宁北的掌心,“拿去买糖吃。”

    罢,不止她呆住了,宁北自己也呆住了——

    在“那个世界里”,一直到死,除了过年派的红包,奶奶可是从来没有给过他零花钱啊。

    “谢谢好婆,好婆真好。”

    他笑着将钱对折起来,放进裤兜。

    宁老太嘴角一抽,板起面孔不再话。

    “北在做作业呀。老太太好啊。”

    就在此时,马志国夫妻手里提溜着礼盒,从弄堂口走了过来,见到站在房门口的两人,热情地上前起了招呼。

    “我去叫爸爸。”

    宁北眉头一皱,不想和他们多废话。

    前两天从厂子回来之后,就要不要争取福利房的问题,宁建国在家里开了个会——虽然与会人员除了他本人,就是一个老太和一个朋友。

    宁建国总结了一下,老房子虽然面积不算,而且距离工厂很近,上下班方便,这些都是优点。

    但是缺点也不少。

    第一,这里没有管道煤气,宁家现在做饭用的是液化气钢瓶,但是左邻右舍很多人还在用老式的煤球炉乃至柴火做饭,天天烟熏火燎,不利于北的哮喘病。

    第二,老房子没有卫生间,天天一早要排队去粪站倒马桶,宁建国想要让北住上带抽水马桶的房子。这点宁北举双手赞同,没有抽水马桶的日子简直不是现代人过的。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宁北明确表示,他学毕业后,想要考市重点一中,跟着高中也要上一中的高中部。

    一中的本科率那可是全上海都“乓乓响”的。考进一中,等于半只脚踏进大学校门。他们这批福利房的地段就在一中附近不远,就算是为了北以后上学方便,他也要把这套房子拿下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为了儿子的身体和未来的前途考虑,这次的分房名额,老好人宁建国什么都不会让了。

    “不好意思,办不到。”

    进了客堂间,未等马志国夫妇明来意,宁建国先发制人,明确地拒绝了他们想要他让出分配名额的无理要求。

    “但是,但是宁工啊。我们家真的很困难的。我儿子现在都上中学了,还要和我们挤在一起睡觉。”

    马志国的老婆刘美芳着往前走了两步,试图去抓宁建国的胳膊。

    “话就话,不要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宁老太坐在上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捏着佛珠,眼睛放出射出寒光,冷冷地道。

    “怎么?你家困难找单位领导去,找街道去呀。找我家建国做什么?我家建国也是普通工人,又不是干部,能帮到你什么?”

    “但是,但是宁工之前几次分房,都让出来了呀……”

    宁建国闻言,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所以要一直让下去么?这是谁规定的?难道学雷锋做好事的人就要一直吃亏?我老太婆就奇怪了,原来做好人好事是要被人逼着一直做下去的。还是你们夫妻吃定了我儿子好话,想好了要‘吃吃’他?”

    看出宁建国要发火,宁老太胳膊一抬,示意他不要话。

    “告诉你们,我老婆只要有口气在。想要欺负我们家里的人——门都没有!”

    宁北站在他身后,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戏台上。

    奶奶就是杨门女将佘老太君,他就是给佘老太君旗撑伞的龙套。

    龙套憋着笑,看着马志国夫妻两人原本笃定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慌乱,心中一片欢腾。

    该!

    *

    作者有话要:

    房子要搞的,重点中学要上的,还要想办法给爸爸找老婆,北的压力很大哈哈哈

    我们的黑皮攻终于出现了,原来这还是一篇养成老公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