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9月16日, 晴

    今天是中秋节。

    放学一出校门，就看到宁建国同志在校门口等我放学。我们要一起回建德里探望奶奶，和她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范侠今天也回家了, 他爸爸范建前几天电话，让赵叔叔带着范侠回去吃饭。

    范建的新老婆大着肚子不方便, 他爸在黄河路上订了饭店。范侠比起下馆子，他宁可在我家吃饭。

    那当然，我老爸的手艺那可是专业的。

    ……

    “老爸！”

    宁北和范侠肩并肩推着车，刚走出校门就见到了宁建国。

    他把黑色的自行车靠在校门口的花坛边, 斜着身子歪靠在车上, 鼻梁上架着副新潮的□□镜，一身银白色的运动服，腿长腰细, 在一群等孩子的家长堆里帅得特别眼。

    用2021年的网红语言来, 那就是人类优秀家长的典范。

    “宁北，那是你爸？”

    庄丽推着她粉红色的女式自行车走在他们两人身后，在听到宁北的话后, 眼睛“唰”地一亮, 三步并两步地赶了上来。

    “是啊，那是我爸。怎么了？”

    宁北被她吓了一跳, 停下脚步。

    “啧啧, 看不出来啊……”

    庄丽踮起脚朝校门那边张望了两眼，又转过头, 上上下下量着宁北，嘴里不断发出“啧啧”之声。

    “庄丽, 有话话！你干嘛呢？”

    范侠面色一沉, 冲着她不客气地道。

    “宁北, 你爸太帅了……比香港明星都要帅。当然了，比起谭咏麟虽然还差点，但是也不错了。”

    庄丽一点都没被范侠恶劣的态度吓着，激动地道，“他是你亲爸么？怎么长的一点都不像呢？”

    这无意，听者有心，宁北脸色一僵。

    “我知道了，你肯定长得像你妈，那么秀气，像个姑娘。”

    庄丽对于帅哥从来都是不吝惜夸奖的。他们一班里的男生，她早就在课间里和女同学们逐一品评过了。

    要好看，宁北绝对是班里数得上号的，目前暂列美男榜第一名。

    宁北就像是台湾言情里走出的花样美男子，白皙的皮肤，温柔的语调，微微卷起的头发，让人沉陷其中。

    比起同龄人，宁北成熟，温和，他是席绢、于晴、左晴雯笔下的邻居哥哥。是大才女张爱玲所的白月光，是朱砂痣，是所有女生心头的一抹月色……

    ——以上描述，来自预备一班《美男谱》，作者：庄丽

    “什么鬼，谁像姑娘了，我老大怎么可能像女人，你才像姑娘呢！”

    范侠听了庄丽的话，勃然大怒。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不觉得被女生夸长得好看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尤其还是浑身充满了“阳刚之气”的范侠，他竖着眉毛，冲着庄丽狠狠地瞪了一眼。

    “行了‘李逵’，你也不差，好歹是美男榜第三名呢。”

    庄丽冲范侠点了点脑袋，安慰地道。

    没想到范侠更生气了。

    “什么？我怎么就‘第三名’了？谁在我前头？”

    输给老大也就算了，怎么他也是第二名才对，怎么就第三了？

    宁北无语地看着范侠愤愤不平的表情，心想你子居然还认真了？

    “！谁是第二名，把名字告诉我。”

    初中男生对自己的尊严是很认真的，这个榜单虽然狗屁不通，但是他范侠能认输么？

    “丁哲阳啊。”

    “什么？‘四眼田鸡’？他凭什么跟我比？”

    丁哲阳“千年老·二”的帽子在进入初中后终于被摘掉了……因为他考不上第二了，虽然宁北还是第一。

    一中不愧是一中，而一班更是卧虎藏龙，集|合了全区最优秀学子们。

    开学到今天，虽然才过了半个月，但是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排位考和数次各个科目的摸底考。宁北依然以近乎门门满分的成绩傲视群雄，让向来挑剔如闫冰如都无话可。

    丁哲阳的成绩在一班的成绩只能算是个中游，他如今和庄丽是同桌，两人坐在教室靠中间的位置，每天只能望着宁北优秀的后脑勺。

    至于范侠，更惨……上回排位考，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五，距离“垃圾桶”后补仅仅相差两位。

    如今范侠坐在最后一排的“特等座”上，和坐在靠窗头一排的宁北几乎隔了一个银河系。

    不过他心态倒是好得很，已经跟宁北下了包票，下回月考争取考个全班倒数第十……至少往前挪一排。

    “你不觉得丁哲阳的眼神很忧郁么？他就是外国人的青葱惨绿的少男人，你都看不出来么？”

    “什么鬼？老大她的是哪国外语？”

    什么葱都出来了，夸人还是骂人呢。

    “我和你没什么好的，我们中间隔着一个火星。”

    庄丽一脸惋惜地冲着范侠摇了摇头，了车铃，欢快地走了。

    “你什么呢？我看你们女生太没眼光了，就喜欢白脸！丁哲阳那副眼镜，镜片比啤酒瓶底都要厚了吧。居然排在我前头，简直岂有此理。”

    范侠气得直跳脚。

    “行啦，又不是梁山好汉的排名，你执着个什么劲。”

    宁北拍了拍范侠的肩膀，满脸哭笑不得。

    “到梁山好汉，老大，你那套‘水浒英雄卡’还缺谁？我这几天吃干脆面都要吃吐了，都没有收集到‘火眼狻猊邓飞’还有‘翻江蜃童猛’。‘浪里白条张顺’我都有五张了……”

    无良浣熊，用一套“水浒英雄卡”引得全中国的男孩子们为它疯狂。

    “现实世界”里宁北的那个铁皮箱子里还存了好几张限量版。不过如今心理年纪一大把，自然不会在热衷于这玩意儿，偶然吃干脆面开出的卡就直接扔给范侠了。

    范侠如今为了这套卡真是茶饭不思，集满一百零八张英雄卡对他来是目前仅次于读书的重大事件。

    两人走到校门口，宁建国上前两步。他看着范侠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疑惑地朝宁北望去。

    “鬼头怎么了？”

    “受刺|激了。被我们班女生没我长得帅。”

    宁北笑着答道。

    “哎，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我刚才在你们学校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这些学生，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没有一个有我儿子那么‘登样’的。这明你们班级的女生很有眼光啊。”

    宁建国夸起宁北来总是满脸自豪。

    “老爸，别了，太不好意思了。”

    看到周围家长们投射过来的眼神，宁北老脸一红，催促着他爸快点骑车走人。

    “范侠再见，等我回来给你带月饼啊。”

    宁北冲着范侠挥挥手，跳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范侠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父子两人欢乐的背影，不由得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爸爸，妈妈……”

    ——————

    “我回来啦~”

    宁北一马当先，骑着脚踏车往建德里的弄堂里冲了进去。

    正是晚饭时刻，家家户户的厨房和客厅里都传出饭菜的香味。因为天气还热着，不少人家干脆把饭桌摆到了门口，摇着蒲扇，吹着凉风，等着月亮升起。

    “北回来了啊。未来的大学生回来看老邻居了咯。”

    “建国，一会儿出来喝两杯。我家今天菜不错，去熟食店斩了一只鸭子呢。北过来吃个腿儿。你跟伯伯客气什么呢。”

    “北，来，张嘴，尝尝我家的葱油芋艿。”

    邻居们见到他俩，纷纷热情地招呼起来。

    宁北推着车，沿着弄堂往里走，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邻居们给喂了个半饱。

    这就是老宅子的人情味，在这里生活，虽然没有抽水马桶，没有上下电梯，但是这里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在这长长的，灰色的弄堂里，人和人并不是锁在各自的一方天地里。相处了十多年，乃是更长时间的老邻居们，已经变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

    宁北嘴巴一边嚼着，不由得又回想起了“现实世界”里，奶奶在得知建德里要拆迁前，突然大病了一场，最终撒手人寰。

    可能也是因为乍然知道这住了半辈子的地方将会灰飞烟灭，她的内心又是惶恐，又是难以割舍，最终将生命的最后一刻留在了老宅之中吧。

    就像是阿兹猫，从卡车上跳了下来，跳进了老宅的废墟之中……

    “北，怎么了？奶奶叫你呢。”

    一楼堂屋里，老太太正襟危坐，正等着北向她问候。

    谁知道这孩子进了之后就一脸痴痴呆呆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魂似得，也不话，也不叫人。

    老太太顿时有些不愉快，拉下了脸。

    “啊……好婆。好婆我好想你。”

    宁北终于回过神来，见到奶奶不悦的脸色，二话不上前两步，一把将奶奶搂住，左右摇晃起来。

    这位老太太脾气可差，要是惹得她不开心，这个中秋节大家就别想过了。

    “哎呦，男孩子发什么‘罗宋嗲’。好了好了，快点洗手吃饭。梅做了一桌子菜，就等你们回来呢。”

    被哄开心的老太太拍了拍大孙子的后背，笑着推开他。

    宁北拐进厨房，刚拧开水龙头，突然听到几声细不可闻的猫叫声，再低下头，顿时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脚底下，许久不见的阿兹猫高高地抬起圆脑袋，一双碧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久违的主人。

    最关键的是——它的嘴里居然吊着一只还没睁开眼睛的奶猫。黑白色的，只有宁北巴掌大的猫咪正细细地叫唤着。

    “喵呜~”

    阿兹把猫咪放在水泥地上，对着宁北柔柔地叫了一声，又用尾巴去勾他的脚踝。

    “阿兹是给北看你的孩子么？”

    保姆梅恰好从客堂里走了过来，准备把切好的白斩鸡端过去。见状低头笑道。

    “阿兹的孩子？阿兹生猫了？”

    “就上礼拜生的。一共生了四只，都被邻居们提前预定好了，等满月之后就送走。阿兹现在是‘舍姆娘（产妇）’，每天吃得可好了，顿顿有鱼有肉，老太太可疼它呢。”

    梅转头道。

    “太好了！”

    宁北顿时喜出望外。

    “现实世界”里阿兹在和他们父子最后临别之前，都是一只单身女猫，没想到在这里居然生猫了。

    他蹲了下来，想要伸手去摸摸奶猫，但是想到自己的病，又不得不把手缩了回来。

    哎！老爸的对，我要加强锻炼了。

    儿童医院的大夫也了，要是在青春发育锻炼的好的话，这儿童哮喘病还是有可能治愈的。

    宁北想着，无不可惜地用足尖蹭了蹭阿兹柔软的肚皮。

    走回堂屋，宁建国已经烫好了绍兴酒，给自己和老太太各自倒了一杯。

    “等北再大些，也能陪奶奶喝酒了。不过现在就喝橘子水吧。”

    梅笑着在宁北的水杯里倒满了橙汁。

    宁北看着这满桌的菜肴，不由得赞叹地望向她，“梅姐姐，你的手艺不比我老爸差到哪里去啊。”

    按照上海人过中秋节的习俗，今天是一定要吃鸭子，毛豆，芋艿的。

    今天梅烧了笋干老鸭汤，色如白雪，香味扑鼻，还撒了几点红色的枸杞做点缀。另外还做了糟毛豆和桂花糖渍芋艿，以及其他几样荤菜，都是有模有样。

    最主要是她有心，做的都是酥软易嚼的东西，最适合年纪大，牙口不好的老人家食用。

    “啊呀，能够请到梅来照顾奶奶，真是我们宁家的福气。梅，我来敬你一杯。”

    宁建国真是感动不已，他如今不能天天回家，老宅内外都靠梅照顾。这姑娘别看年纪不大，做事却是爽利，心又细，真是难得。

    “是啊，你什么时候讨一个像梅一样能干的儿媳妇回来，那我老太婆死了也安心了。”

    奶奶端起酒杯，咪了一口道。

    宁北内心一动。

    奶奶果然也是想要老爸找个伴儿的。

    “奶奶什么呢，我就是一个乡下人。大哥那么好的人，一定能找到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上海姑娘的。”

    梅被的不好意思了，羞红了一张脸，借口炉子上还蒸着螃蟹，转身溜进了厨房。

    “妈，瞎什么呢。”

    宁建国看了一眼沉默的儿子，有些不悦地道。

    “怎么了？我错什么了么？”

    宁老太的脾气上来了，皱着眉头声道，“等北长大了，总归要自己成家立业去的。到时候我老太婆也两条腿一蹬走了，难道就剩你一个人不成？”

    “姆妈……”

    宁建国皱着眉头，正想反驳。正巧梅又端着螃蟹进来了，只好按下不提。

    吃完晚饭，已经是月上正中的时刻了，宁北陪着奶奶坐在院门前，看着一碧如洗的夜空中挂着的满月。

    弄堂里不知道哪家开了收音机，一首脍炙人口的老歌从窗户里飘了出来，歌词倒是应景——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

    “北，走了。”

    宁建国洗完碗筷，擦着手从厨房走了出来。

    “这么早就要走，再坐一歇歇吧。我让梅去给你泡杯茶。老家的人今天不但送了螃蟹过来，还送了今年的好茶叶，你正好也带一罐回去。”

    奶奶抬起头，望着宁建国的眼睛里满是不舍。

    现在儿子搬出去，虽每个月至少回来探望三四回，但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老太太还是想要和家人长长久久地聚在一起。

    “姆妈，明天北还要上课呢。我明天下了班再来看你。”

    “天天来干嘛，北明天不也要上课么？周末再来吧。”

    老太太着，转头拍了拍宁北的手背。

    “北，记住好婆的话了么？”

    宁北点点头。

    父子两推着车走在月色下，等到终于离开建德里，走到大马路上，宁建国忍不住低头问道，“北，奶奶跟你什么了？”

    “就是让我好好读书，考第一名。等过年的时候，再给我包个大红包。”

    宁北眼神闪烁，不过幸好这路灯也不明亮，宁建国也看不真切。

    “哦，侬本来就是第一名呀，还要怎么进步呢？”

    宁建国闻言放心地笑了。

    “不过侬也不要压力太大了，偶然放松放松也好，学习要张弛有度么。”

    “嗯。我晓得。”

    宁北一路点头。

    其实，奶奶刚才跟他的是……

    “北，就当好婆求求侬。帮好婆留心一下，侬爸爸身边有什么好女人。侬爸爸要是真的孤独终老，好婆就算是死，到了底下也不安心的。”

    好婆，我答应侬。

    我要给老爸找个伴儿，让宁建国从此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的美好生活！

    *

    作者有话要：

    可怜的范侠，不是孤儿，胜似孤儿。

    朋友们收集过水浒卡和三国卡么，我还收集过世界杯卡呢哈哈。

    今天是周末，双更哦，往下翻翻还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