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好朋友 二更
一周之后, 赵景闻从广州出差回来。
这次生意谈得顺利,下一步他就要决定是否自己要投厂了。等宁建国忙完手头的水电工程后,他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和两个的去下馆子。
饭店选在南京路上“杏花楼”, 是上海著名的老字号餐厅。虽然不是周末,不过到了饭点也是人声鼎沸。
“我听阿拉苏姑娘了, 北真是厉害,简直就是叔叔我的‘财神’。”
赵景闻一边往宁北的碗里夹菜,一边笑道,“就这个礼拜做的老外的生意, 顶的上平时一个月的数量。那些外国的女人们, 简直就是北推销什么就买什么。美国的,英国的,法国的, 就连日本的生意也有。是不是啊?”
赵景闻越看宁北越欢喜, 恨不得他真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
“你再看看你,范侠。”
赵景闻着,转过身指着正在大嚼牛排的范侠, 痛心疾首地道, “脸皮那么黑那么厚的一个人,看到外国女人居然还会不好意思了, 简直笑死人。”
他前天回到店里去, 苏姑娘把这几天两个家伙在这里干活的情况汇报给老板,赵景闻听了差点笑破肚皮。
“舅舅你别了。”
被接连击, 范侠顿时觉得吃不下去了。
要这事儿真的是连宁北都没想到,从来面对美女姐姐都自来熟的“色胚”范侠, 在店铺里见到身材火|辣, 衣着清凉的洋妞居然会羞得话都不出来不, 还干脆缩到店门后面去了。
宁北强按范侠上前揽客不成,干脆亲自上场,一番流利的英语把好些个客人引到了赵景闻的摊位上。
苏姑娘虽然书读得不多,谈不上会什么外语,但是在这里工见惯了世面,见到外国人,不管白的黑的还是黄的,直接举起计算器用数字话。
不过再具体些的东西,比如衣料,比如服饰搭配,设计理念什么的,她就只能败下阵来了。
这个时候,只见宁北欣然上前,双手比着衣服,和一群洋人谈笑风。他口若悬河,的花好桃好,唬得那些洋女人眉开眼笑,买了一件又一件,一套又一套,根本不带还价的。
外国女人买得开心,掏出美钞往宁北的手里塞,当做是导购的费。一天下来,算算费,居然比赵景闻给他们开的“工资”还要高。
不但如此,几个大妈还拉着宁北去市场门口拍照片。
范侠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女人张开涂着鲜红的,仿佛刚吃了孩的大嘴巴,往宁北的脸颊上印口红印子。
他觉得那帮洋女人嘴巴再长大一点,就可以把宁北直接吞下去了。
范侠躲在宁北后面,闻着她们身上那浓烈到刺鼻的香水味道,就觉得“吓丝丝”,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顿时都变成烈日下的冰激凌,统统消散掉了。
而且宁北很会搞好邻里关系,不但噱得洋人在赵景闻的店里买衣服,另外还拉着他们去“上海滩时尚教母”和周围几个投喂过他和范侠的姐姐,阿姨的店里去买丝|袜,太阳眼镜和各种零碎首饰——这就很符合“先进带动后进”,“先富带动后富”,最终实现“共同富裕”的康目标嘛。
“现在那些阿姨妈妈,真的是把侠当亲儿子看待哦。今天侠和北暑假返校没有去看店,她们还特意过来问我——啊,怎么北没有来啊?北是一中的学生啊,真是了不起……啊呀,简直比我还要受欢迎呢。”
赵景闻端起酒杯兴奋地抿了一口黄酒。
“怎么,侬很受市场里女人的欢迎么?”
宁建国正在低头给儿子剥虾仁,听到这里,一双漆黑眼睛似抬非抬地朝他瞥了过去。
“咳……我是北讨人喜欢。侬不要瞎想……”
赵景闻的语调有些发抖。
“我儿子当然讨人喜欢。”
宁建国把虾仁往宁北的碗里一扔,拿起餐巾纸擦了擦手,对着宁北和气地笑了笑,“老爸去趟洗手间,你和侠慢慢吃哦。”
宁北玻璃心肝,自然听出他老爸语气有些不对劲,乖乖点头。
这边宁建国前脚刚走出包厢,赵景闻后脚就跟了出去。
宁北放下筷子看着被半掩着的包厢大门,转头看着还在努力和黑胡椒牛排做着搏斗的范侠,心想无知果然是一种幸福。
自从上回在楼下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后,有很多宁北一直忽略的事情就浮出了水面。
比如周三或者周五的下午,老爸总是要消失几个时,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一丝肥皂的香味。
又比如每次家里的电话响起两声后就会被挂断,然后老爸就会借着买酱油,拿报纸的理由出门一趟,过半个时再回家。
有一回宁北坐在马桶上拉屎,突然听到旁边落水管传来的敲击声。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楼上的孩手贱在搞什么恶作剧,结果这事发生了两三次后恍然大悟——这是赵叔叔在给他老爸“发|情报”呢!
宁建国在当志愿兵的时候是做侦察兵的,两人用落水管在对暗号。难怪刚才自己肚子疼冲进厕所间,被他抢先一步的宁建国满脸尴尬。
在这个没有手机的时代,两个中年男人想要瞒着孩子谈个恋爱都需要那么偷偷摸摸。
宁北在摸清规律后就再也没做过抢厕所的傻事,而且每次都非常“心有灵犀”地拉着范侠要么做作业,要么就在区外头到处瞎逛,去书摊看书,去溜冰场溜旱冰,给予老爸“约会自由”。
“我也出去走走。”
宁北起身走到包厢门口,半个身子还没走出去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嚣,唱的,闹的,笑的,还有人在唱歌,搞得这里不像是个饭店,倒像是什么娱乐场所。
“老大等等我。”
范侠扔下牛排骨头,张开沾满调料的黑爪子飞奔到宁北身后,隔着他的肩膀朝外头看。
“哇,日本开大会也。”
范侠舔了舔嘴角边的胡椒粒道。
外面正厅里接待了五六桌客人,有老有少,正在一同唱歌。舞台上一个熟悉的女子手持话筒,朱唇轻启,一首日文版的《北国之春》唱的有板有眼,引得台下欢呼声一片。
台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在服装市场外面见到的女导游,丁哲阳的母亲。
丁妈妈一曲《北国之春》唱毕,又唱了起了邓丽君的歌,日文版的《何日君再来》。声音又酥又嗲,不亚于邓姐本人。
“不得了,‘四眼田鸡’的妈妈比日本女人还要日本女人。”
范侠听得津津有味。
音乐放完,又是一片掌声,别看日本平日里交关(很)斯文,动辄鞠躬,嘴里“斯米妈三”不断,喝完酒之后一个比一个热情奔放,惹得范侠怪叫一声——原来是两个日本老头子居然跑到台上去,一个去香丁妈妈的面孔,另一个端着酒杯,硬是要给她敬酒。
这场面闹到这种程度多多少少有点少儿不宜,宁北干脆地关上了房门,坐回位子上。
“老大……那个……”
范侠张开吃的乱七八糟的爪子,一脸为难地对宁北道,“我想要去洗手。”
“等一等。”
“可是我还想上厕所。”
“憋着。”
范侠嘴巴一瘪,觉得老大今天有点不讲道理。
不过就跟赵景闻见到宁建国眉头一皱就不敢多话一样,他范侠面对宁北同样道理,用上海话来就是宁北就是他的“一帖药”,把他治得到服服帖帖的。
又过了一会儿,赵景闻搂着宁建国从外头进来,宁北听外头的响动似乎已经平息了,于是朝范侠点了点头,得到许可的范侠像是火箭一样窜了出去。
再转头看宁建国这边,脚步虚浮,眼角略带水光,怎么心理年纪也有三十多岁的宁北怎么可能不知道刚才这两人发生了什么,只好故作无知,朝着两人笑了笑。
“外面那个旅行团,导游是你们班同学的妈妈,北晓得么?”
宁建国坐回位子上,把白色的餐巾盖在膝盖上,指着外头笑道。
“她是丁哲阳的妈妈,不过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哦,‘万年老二’啊……”
宁建国对他也有印象,“听现在成绩没那么优秀了。上次开家长会,大名单上排在三十多名。上次开会,来的是他爸爸。”
举报闫冰如的名人么,整个年级的人都知道了。
“他们两口子都是开旅行社的,专门带日本人的团,在我们市场里也算是名人了。”
范侠洗完手进来,就看到他舅舅对着宁北父子俩侃侃而谈。
“老公开巴士,老婆带团带导游,肥水不流外人田。”
“赚的多么?”
宁建国好奇地问道。
“多,老外就是‘人傻钱多’。服装市场里有很多铺子就是专门做旅行团生意的,他们负责把人拉来,谈好回扣,老外买的越多赚的就越多。不止服装市场,你是没见过那些日本人到苏州杭州买珍珠,丝绸的样子哦,真的好像都不要钱的一样。他们夫妻老婆店,一年下来,十几万都不在话下。”
“十几万?那么多?”
“开”范侠都惊呆了。
“还行吧。他们之前在日本工的时候,赚的更多。”
赵景闻笑道,“那个电视看过伐——《上海人在东京》。”
宁北点了点头。
90年代,国内掀起了出国的热潮,不管是大学生,还是普通人,只要能找到海外关系,不管是出去读书还是务工,扎着堆往外头跑。日后导演《甄嬛传》的知名导演郑晓龙就拍过一部《北京人在纽约》,男主演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姜文。
剧中有一句知名台词——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也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背景换到上海,则变成了不管爱恨都请送他去东京。
本埠人士虽然去欧美的不少,但是去东京的更多。96年的时候上海台播过这部电视,主演是陈道明。
“他们去日本工厂给人做研修生,先在那边扎根下来,然后就开始-黑工。一年下来,去掉出国通路子花掉的钱,能挣二三十万吧。寄回上海,房子,家电,什么都买好了。”
“-黑工不抓么?”
宁建国问道。
“抓啊,抓到了么就遣返回来,反正算算钞票也都赚足了。回来之后,到了第五年,从日本海关的‘黑名单’里出来,又可以过去了。所以他们两夫妻现在搞旅行社也不过是暂时的,等时间满了,还是要回去的。”
赵景闻也曾经想要拉这些导游的路子,所以请他们吃过饭,很是了解其中内幕。
但是他们开的回扣实在要求太高,赵景闻算了算他们一趟生意拉过来,自己等于是给导游工了,所以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啊,就是丁哲阳他爸爸妈妈以后还会去-黑工啊?”
这些事情宁北过去也是略有耳闻,范侠倒是第一次听道,听得是津津有味。
“傻子,他们现在都是老板了,怎么可能还会去工。当然是奔着移|民去咯。哦,用日本人的话来,叫做‘归化’。就跟以前那个乒乓球的,以前叫做何智丽,现在叫什么……山智丽的一样。然后把儿子也弄出去,先留学,再归化,做一家子新日本人。”
赵景闻哈哈笑道。
“啊?好好的中国人不做,干嘛要做日本人啊?”
范侠是从看《地道战》、《地雷战》长大的,对日本人可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日本动画片可以看看,寿司生鱼片可以吃吃,让他过去玩两天也没问题,留下来做日本人是万万不可的。
“对,等你以后念书念的好了,舅舅也送你出国留学。”
赵景闻喝多了,开始“满嘴开火车”。
“把侬送到非洲去,非洲兄弟绝对拿侬当自家人。”
接着他发出一身惨叫,原来桌子底下宁建国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看得宁北不住摇头。
酒足饭饱,四人准备离开酒店。
“我去上个厕所。老爸等等我。”
宁北从洗手间出来,站在男女公用的洗手台边洗手,突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他回过头,发现是丁哲阳的妈妈,她喝得满脸通红,双手吃力地扶在洗手池的大理石台上,看来喝了不少酒。
“阿姨,你还好吧?”
宁北不禁问道。
“弟弟,侬认得我?”
丁哲阳母亲抬起一双朦胧的醉眼,努力地聚焦,想要认出眼前的男孩。
“阿姨,我是丁哲阳的同学宁北。”
“哦……原来你就是宁北呀。”
女人有些惊讶,又有些狼狈。
“我们阳阳经常在家里起你……真是个好孩子。”
女人着,爱怜地摸了摸宁北的脑袋,“我们阳阳可喜欢你了,他和你是好朋友呢。”
啥?
宁北万万没想到会从丁哲阳的母亲嘴里听到这句话。
他和丁哲阳是哪门子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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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赵景闻:电视上外国人的什么,给我翻译翻译
范侠:听不懂
赵景闻:那么多年书都白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