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危机临近 一更
“什么?你要报考外地的大学?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我不允许!”
穿破云层的怒吼声震惊了正在宁家客厅里吃午饭的父子和舅甥, 赵景闻连用来添饭的勺子都差点落在地上。
“干什么呢?”
赵景闻把脑袋探出去,跃跃欲试地往楼上看。声音是从四楼赵家传来的,应该是王伊红在发火。
“哎, 哭了哭了,听到没?”
赵景闻指着楼上道, 被宁建国强行按回了饭桌旁。
“你那么兴奋干什么?”
“怎么?乐乐要读外地大学?快给舅舅,怎么回事。”
赵景闻兴致勃勃地看着宁北和范侠,想从他们嘴里知道些内幕消息。
宁北和范侠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冲着舅舅摇脑袋。
抱歉, 我们啥也不知道。
“啧, 一点都不关心同学。”
赵景闻摇了摇头,端起饭碗。
“我一直以为乐乐将来是要进上音的啊,她从练琴, 都过了十级了吧。不去艺考不是浪费了么。”
宁建国也觉得不可思议。
王伊红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她从培养常乐蕴,哪怕是最困难的时候,被前夫威胁恐吓都坚持给她最好的教育。
提琴私教那么贵, 在常乐蕴上学的时候就要一节课五百元, 等于普通上海工厂工人一个月的工资。除了提琴课,她还要上舞蹈班。两门功课加起来, 经济压力惊人。也就是上了高中后因为精力有限, 才停了舞蹈课,为此王伊红还曾经一度惋惜不已。
今年她终于考出提琴十级, 颁发下来的证书一发下来,就被镶嵌在金边镜框里, 挂在赵家客厅的墙上, 客人一进门就能看到。就连在文化馆工作的赵也逢人就, 自家这个女儿的艺术造诣在他之上,将来他的衣钵有传人了。
为了这个女儿,王伊红可以是倾其所有了。
“你出去!你有本事出去了就别回来!你翅膀长硬了,不要姆妈,不要这个家了,你就走!走!”
失去理智的王伊红口无遮拦。
接着又是“哐当”一声,似乎是饭碗被砸在地上的声音。
范侠脖子一缩,吓得都不敢话。
“走就走!”
“乓!”
楼上的房门开,接着是仓促下楼的脚步声,带着不忿和委屈。
“北!”
宁建国朝宁北使了个眼色,后者急忙开门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
宁北追着常乐蕴身后一路往下,两人走到二楼的拐角处停下。
常乐蕴喘着气,婴儿肥未退的脸颊红扑扑的,眼角带泪,“北,你别管我。”
“哎,我不管你。你吃饭了么?没吃来我家吃吧。”
宁北着,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常乐蕴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给我妈当客?没用的。”
“什么‘客’啊,你妈又没找过我。就问你吃不吃饭。来……我家今天吃白斩鸡,还有鲢鱼汤。你礼拜天下午不是要去补数学么?难道算饿着肚子去念书?”
常乐蕴犹豫了一下,被宁北拖着回到了316室。
赵景闻刚才还好奇的要死,问东问西。结果常乐蕴本人来了,他倒是客气起来了,只不停地给她夹菜,做出一份稳重长辈的模样。
吃完饭,宁北去楼上给常乐蕴拿下午念书要用的书包。王伊红看到他拉着他的手,不停地还是北好,从来都那么贴心,自家的女儿怎么变就变了呢。当年那个看到爸爸妈妈,还会扑上来护住妈妈的乐乐怎么就变得那么狠心了呢。
宁北无言以对,下楼让他老爸和赵叔叔上楼去劝劝,自己和范侠把常乐蕴送到车站。
“我怕她做惯了独生子女,突然有了弟弟接受不了。儿子平时在家里,我都不敢多抱他几回,我怕乐乐吃弟弟的醋。”
王伊红一把鼻涕一把泪。
南汇赵叔叔在对常乐蕴的教育问题上插不上嘴,郁闷地站在走廊上。
都后妈不好做,其实后爹也难当。
“她一个礼拜难得回来一次。我和老赵怕儿子不懂事,扰到姐姐休息,都是礼拜五晚上就把他送到我妈妈家里,礼拜天晚上再接回来的。我这个妈妈当的,够上道了吧。”
“今天吃午饭,我也就是随口问了她一句,年底艺考准备得怎么样了……突然就‘翻毛腔’了呀。她压根就不喜欢提琴,考过十级就不算往下练了。从前练琴、跳舞都是为了我练的,还要考到外地去念大学。”
王伊红跺了跺脚,烫好不久的刘海拉胯地垂了下来。
“去外地?我看她在做梦!只要我活着,就没这个可能!”
宁建国和赵景闻互相看了一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哇老大,没想到我们筒子楼里最勇敢的是常乐蕴!外地,她居然想要考外地的学校。”
刚才在公交车站,常乐蕴明明白白了,她算和丁哲阳一起报考外地的大学,还想一起去成都念书。
问她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理由很奇葩——我妈对我太好了,太窒息喘不上气,我要去外头透透风。
范侠一辈子都没有体验过被家长爱到窒息是什么感觉,表示无法理解。宁北倒是理解,但是无法苟同。
尤其是在经历过一次丧父之痛后。
“你丁哲阳他爹妈会同意他去外地念书么?哎,不对,他们压根就不想让他在国内念书了。这下厉害了,两边家长肯定都反对。”
对于大多数的上海家长来,子女的择校范围和择偶范围一样,除非有能力考上清华北大,不然仅限于江浙沪范围内,再不然就是出国留学。
考外地学校,在上海家长眼中就是脑子瓦特了,而且是反复被雷劈过的那种。人人都要来罗马,他们自己生下来就在罗马,还要往外头跑?对于部分和宁老太同样有外环过敏症的极端家长们来,他们连新建的松江大学城都觉得已经远到无法理解,更别四川了。
宁北也是忧心忡忡。
这样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只是不知道是好是坏。
一回到宁家,范侠像西郊公园里的大猩猩一样挥舞起手脚,左边搓搓,右边搓搓,不停地挠着后背,“快,后面是不是被蚊子咬了。一定在车站被咬得。快给我涂点六神花露水。”
今天是周日,等吃了晚饭他们就要准备回学校了,宁北和范侠都换上了夏天的校服。上身是白色的绣有附中校名的翻领体恤衫,下边是运动长裤。
这两套校服还是他们高一入学的时候订的。家长们为了省钱,也不知道将来孩子们会长得多少高大,所以总归往加肥加长的码数定。
女生还好,一般到了高中,身高差不多都稳定下来了,而男生就不准了。通常高一之前穿起来空空荡荡,好似武大郎穿米袋。但是升到高二高三之后,就渐渐地捉襟见肘起来。
范侠最近这个阶段,用赵景闻的话来就是“长势惊人”。从过年到六月,短短几个月时间,足足拔高了将近十公分,目前已经快要一米八五了。
升高一那年订的校服穿在如今的范侠身上,简直就是一件紧身衣,裤子下头更是露出半个巴掌长的脚踝。前几天不得不提交了订新校服的申请,就等着下学期开学前发放呢。
这把宁北给眼红的,都要滴下血来了。
他现在身上这条校裤的边儿还是卷起来的,能往下放至少五公分的余量。上个月体检,不过才刚擦到一米七五的边边儿。要不是“现实世界”里,自己的身高铁板钉钉在一米七七,宁北简直都要绝望了。
男人么,谁不想挑战一米八的身高呢?
虽然宁北不是那种恨不得在自己的微信名字后面加个括弧,填入180的神经病,但总归还是抱有一种向往的。
宁北嫉妒地看着他那两条大长腿,冷哼一声,转身去浴室拿花露水。
“自己涂!”
“别呀,我看不到。”
宁北无语,掀开他的衣服,后背上果然好大一个蚊子包,“哗啦”一下浇上去。
“嘶……”
凉到透心。
从浴室放完花露水出来,就看到范侠拉下窗户绿色的百叶窗,右手塞进裤兜里,一脸神秘冲着他眨眼睛。
“老大,给你看个好东西。来……”
宁北信以为真凑过去,没想到范侠一手撩起衣服,迅雷不及掩耳地抓过他的右手贴在自己肚子上。
“怎么样?摸出来了么?”
少年光滑的肌肤下是一层薄薄的,但是非常分明的肌肉,遒劲而炙热,宁北吓得往后缩,手却被他牢牢地钉死在腹上。
“腹肌啊,六块了。还差两块我就圆满了。”
范侠炫耀地道。
宁北的脸红成虾子的颜色。
幸好百叶窗放下,大白天屋子里也没开灯,阳光透过窗页的缝隙投射进来,也只能见到片片绿色,掩饰了皮肤的红。
“还有这里,胸肌,感觉到没有?”
范侠着又拉过他的另一只手,隔着衣服贴在紧绷绷的胸口。
脸红得都要喷气了。
“我厉害吧?就咱们凯哥家里那个跑步机,还有杠铃什么的,现在差不多都被我包了。我每天都要去他家至少练一个时无氧,增肌。”
宁北自己简直是一只手被放在熨斗上烫,一只手被放在蒸笼上蒸,就是在遭受炮烙之刑。
他猛地收回手,几乎是恼羞成怒地狠狠踩上范侠的脚背。
“难怪吃了饭就找不到人,不到晚自习不出现,原来是去顾老师家玩了。”
“什么‘玩’,为了上大学锻炼身体好伐。我要考的专业有体能测试的。老大,咱们今后一块锻炼吧。有了好身体,才能更好的学习。”
“滚!我又不要当警察,没有体能要求。”
宁北“刷地”拉开百叶窗,阳光正气凌然地洒了进来。
转身走到厨房,开冰箱拿出一根牛奶棒冰。
撕了包装,牙齿咔哧咔哧地咬着,冰块滑入喉中,总算把那热辣辣的冲动给压抑了下去。
过于年轻的身体,时不时出现让老灵魂感到尴尬的场面。
偏偏有些人,好像花孔雀投胎,胡乱散发魅力还不自知。
吃的太急太快,冻得脑门疼,只好暂时停住。
范侠跟着进来,拉开底下一层冰箱的冷冻层,蹲在地上寻摸了半天,发现里面只剩下鸡鸭鱼肉和宁建国自制的各种丸子,刚才那一根冰棍应该是最后的存货了。
“老大,给我吧,下面半段给我吧。”
范侠着,蹲在他脚边,露出狗似得表情,盯着被宁北啃了一半的冰棍。
厨房里没有电扇,夏季的热风顺着窗户扑面而来。少年的眼睛湿漉漉,鼻子上微微带着汗珠,麦色的皮肤好似淌着蜂蜜,黏腻而甜蜜。
宁北不禁有些看呆了。
一不注意,冰棍儿化开,甜水流到了手背上,顺着掌心往胳膊上淌。
“哎,太浪费了。”
范侠看得心急,干脆起身,右手抱住宁北擎着冷饮的手,用嘴巴叼住还剩下半截儿的冰棍。
舌尖不心擦过指尖,宁北就跟过了电似得,手一松,整个冰棍就被男孩夺去了。
范侠夺了冰棍,好似是怕他再抢回去似得,倒退了三两步出了厨房,坐到客厅另一边的窗台上。
桌上来回摇头的鸿运扇,暗绿色,带着微黄的叶片送出阵阵清风,吹开少年的领口。
因吃着冰,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
可能是还觉得太热,又可能是嫌弃不和尺寸的衣服包得太紧,他干脆把衣摆的下摆从蓝色的校裤里抽了出来,拉出一段空隙,好让电扇的风能吹进去。
于是不久前才见到的那层薄薄的肌肉,和介于青年和少年的修长腰线就露了出来,简直就是撞进了宁北的眼睛里去。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似得转过身,开水龙头,指尖黏腻的白色奶油冰棍水被流水冲刷带走,转了一个圈儿,流进漏斗里。
范侠叼着冰棍儿棒子,双手反撑在窗沿上,眯起眼睛,看着厨房方向露出来的半个人影。
区里开满石榴花,红艳艳的,如火如荼,像是一团火,要把这夏日燃烧殆尽。
————
范侠虽然没有“勾引”到宁北去练肌肉,却成功地让丁哲阳上了贼船。每天下了课,跟他和其他两三个男生,一块去凯哥的健身房举铁。
锻炼身体是锻炼心灵的最好方式。
现在的丁哲阳今时不同往日了,为了他和常乐蕴的“美好未来”,下定决心要和父母抗争到底。
撸铁只是第一步,他还了越洋电话去东京,明确告诉他们自己不想去日本读书,要留在中国。
那边双亲自然是各种劝,许下种种陈诺,列数种种好处。又一家人当然还是要聚在一起,让他多多考虑父母,不要孩子气,不要一意孤行。
丁哲阳被逼到没有办法,冲着话筒大喊一声:当年不要我,把我扔在上海一个人,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熬日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各个那我当拖油瓶,眼中钉,你们知道么?
好不容易熬出头,又要去那鬼子村。口口声声为我好,硬拉我去日本。我在日本一个人都不认识,一个朋友都没有,我去干吗?
笑话!我为啥要跟日本人交朋友。
到底谁自私,谁一意孤行。横竖都是你们拿主意,我只能接受?
我明年就十八了,等上了大学,你们也别管我了。你们爱做哪国人,就做哪国人。我也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各过各的。
完,不管那边如何回答,直接掐断手机,看的一旁的宁北和范侠目瞪口呆。
能和常乐蕴好在一起的,果然也是猛人。
虽然他要去外地念书的理由和常乐蕴的截然相反,不过总算殊途同归。
范侠看热闹不嫌事大,拉着丁哲阳以前看你子了,现在觉得侬也是个模子,敢和父母抗争到底,我支持侬,加油!
宁北则忧心忡忡,他不知道这两人如此强硬和冲动的结果会是什么。
万一弄巧成拙,老爸的结局又会走到什么方向去?
暑往寒来,高三的生活不知不觉拉开帷幕已经三月有余。
常乐蕴和丁哲阳与父母的战争还在继续。
另一场无形的“战争”却在逼近当中。
12月中的某个周末,宁北带着范侠来到浦东宁老太家蹭饭。
赵景闻一个香港朋友请他过去过圣诞节,看维多利亚港的烟花,要过完元旦再回来。本来他想去探望一下自己妹的,谁知道她早在一个月前就出发,跟男朋友去法国渡圣诞假期了。
赵景闻倒是想带上宁建国,奈何年底是机关单位最忙碌的时候,各种盘账清点,轻易脱不开身。
一进门,两只雪白的猫咪围着宁北和范侠的脚直扑腾,范侠欢呼一声,一边一个,放在肩头,享受帝王待遇。
他们是附近邻居送的山东狮子猫,都是异瞳,养大之后长毛及地,威风凛凛,被老太养来看卖部的仓库,抓老鼠。
上一任“仓库保管员”阿兹睡在电视机上,看见宁北摇了摇尾巴,算是了个招呼。它如今年纪大了,不爱动弹,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已经“自动下岗”,夜里都不出去交男朋友了。
宁建国照例在厨房炒菜,梅在杂货店接待外客人。宁老太在厅里折锡箔,虽然冬至已经过了,这不还要准备年底辞年么。
杂货店开业几个月生意一直不错,往来的都是附近区里的邻居。宁老太干脆把麻将桌搬到店外的大树下,天气好的时候就一边牌一边看店。累了就回房去躺一会儿。
店门口挂着鲜红的锦旗,是附近派出所送的。前两天区里来了伙入室盗窃的贼,宁老太看到陌生人就觉得不对,不动声色地了报警电话,贼人还没下楼就被埋伏在下面的警察给抓住了。
比名不副实的区保安强一百倍。
“北啊,最近南边出来什么事情了?”
“南边?能有什么事?”
宁北也帮忙一起折。
宁老太太揉了揉眼睛,“这两天店里的白醋和消毒液,卖得莫名其妙的快。还有人问我为啥不进点板蓝根。搞笑,我这里又不是药店。今天三号楼的珠珠奶奶,悄悄跟我,南边那里有怪病要传过来,让我在家里多屯点白醋呢……”
“好婆你别听……”
宁北刚想好婆你别听他们邻居瞎传谣言,在下一秒却愣住了。
他转头看着大厅中间墙上挂着的日历,2002年12月22日……南方……
恐惧如同暴风一样席卷了全身。
SARS来了!
赵叔叔还在香港!
*
作者有话要:
没事,就虐一下,很快就好了,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