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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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年在旅馆住下时才给英姐电话,不巧的是她人在杭州办事,语气里很吃惊于丰年到做到,“我退票,尽量早点回来找你。”英。

    丰年让她不要着急,明天再见都来得及。洗过澡后她靠在床头看书,一边放着吃剩的面包,这是她半夜的夜宵。俞任的电话这时来了,问丰年什么时候回柏州。

    “嗯……军训前一周我会回去,”丰年暑假还想工个把月。

    “宿海可想你了,要和你比个头。丰年,你长高了没有?”俞任现在学生都比自己高了,真要有什么法子能增高十厘米,她愿意用智商去换。丰年她似乎长了两厘米。

    听丰年谈吐有些犹豫,俞任笑,“咱们丰年好像心里有事儿。”

    丰年在电话那头脸红,“我没事……我心里放不下一个朋友,来宁波帮帮她。”

    俞任若有所悟:放不下就去找对方,丰年是行动派。她丰年如果成功,记得和自己报个喜。直到这时,俞任还不知道那个朋友是男是女,她默认为男孩,最后忍笑,“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惹得卷毛结结巴巴,“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真的是朋友,她对我可能没那个意思。”

    看到晚上十点时,丰年啃起了发干的面包,齿痕留在食物上,要靠喝水软化吞咽。她干巴巴的生活就像这块面包,只有想起英时才有水份滋润。她放下书再翻手机信息,英发来的消息赫然在最上方,“怀,到宁波后我把东西放回店里就来找你。”

    丰年猜想东西不少,她问了地址后就出门。英的店在轻纺城,位置不好找,前方还有一座楼梯遮住了半个门头。这里晚上还有店面没烊,零星的灯光让丰年放下心,她靠在英这家叫“秀人”的店门口等待,腿被蚊子咬了几大口,心像开始煮沸的水咕噜起泡。

    英拉着平板推车的轱辘声碾过地面,远远就看到个瘦弱女孩,她轻轻喊,“怀。”

    丰年已经奔过来,“我来。”她在后面推车,车板上放着四大包高高垒起的衣服。丰年不知道英是如何独自一人将这些货物运回宁波的。英回头,“真不好意思,不是好我去找你吗,还让你在这儿等我,热坏了吧?”丰年不热,手上更加了把力。

    英开店门摁下开关,她自豪地高材生,看看,这是我的店。

    店铺非常,拢共二十平米不到,但英巧手妙思,将店铺入口处几平米作为展览区,后面有个隔间,应该就是一个仓库。收银台后只能容下一个人勉强坐着,电脑、计算器、笔记本还有些物件都整齐地摆放着,地板一尘不染,衣服选品不俗,玻璃看不到一丝印渍。看得出英对理店用心而上手。

    丰年弯腰搬衣服进店,英就放门口,关上门就行。

    英她是中午去的杭州,跑了几个市场和街道,单武林路女装市场就走了三时。因为这些尾单本地拿不到,只能去杭州扫。两人走到家纺城门口,英这都十一点了,要不我也陪你去旅馆住一晚,咱们姐俩好久没喝一瓶了。

    路灯下丰年才有空仔细看英,她的头发剪短了些,还染成了更显成熟的栗色,手指甲换成了蓝色,不变的是口红色号。“看什么?快一年没见到英姐,发现我操劳得老了吗?”英笑时眼角有层媚意,散到整张脸上,被她的干练吞没。

    “觉得英姐更时尚了。”丰年看到女孩穿着深蓝七分裤,腿肚下有明显的几道红血印。在英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蹲下,盯着那处仔细看了,“刮到哪儿了?”丰年的手指还没触到就收回,她站起来头还低着,“挺疼吧?”

    “上车时摔了下,擦到路边牙子了。”英没事儿,“就是这几大包衣服运上公交车时被人瞪了好几眼,还有人故意踹了了衣服一脚。”英没法子,要赶客车,却不上出租,只能出此下策。

    英和丰年换了个标间,顾不上洗澡的英床头摆了一瓶冰啤酒,外加袋装的鸭胗做下酒菜。丰年盘腿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着她,英眼神探来时她就举着瓶子喝一口。

    “你留北京看奥运多好?”英这是百年一遇,来宁波工可惜了。

    “不可惜。”丰年语气笃定。

    要现在的英和服装厂时的她有什么区别,丰年觉得她好像活出了光彩:都是累,眼下的英累得很带劲儿。英现在网店生意不错的,她准备开第二家、第三家,“不能一直卖尾货,我想做出自己的品牌。”

    “那……柏州的房子?”丰年还挂记着英还债的事儿,英先还了一半,还有二十万的债,“那房子在三纺厂,虽然破,可是我舍不得。”

    “其实不还也行,现在欠钱的不都是大爷吗?我在外地他们也拿我没法子。”可英还是还了,“怀,我这后脊梁就是在他那儿断的,不还清债,我总觉着自己在泥里爬着。”英做了个洗脸的手势,“我得擦干净,再累以后都是为了自己。”

    英去洗澡前还问丰年,“有没有T恤,借我一件。”

    丰年连滚带爬翻到箱子旁边去找衣服,里面除了书还是书,身边传来淡淡的香水混杂着汗的气息,英掖着头发也蹲下来,“呀,真是高材生,都是书呢。”她拿起一本古籍,发现还是繁体竖排的,“这很贵吧?”

    “不贵,论斤买的。”丰年,她找出一件最新的T恤,“这个行吗?”

    英行,等她洗澡出来时,丰年的衣服被她穿出了点睡裙的效果。女孩的腿修长洁白,头发丝上的水珠滴到脖子上,像雨后荷叶上的水滴。丰年转过眼盯着书,英坐在她对面安静地擦着头发,“真想好了来我这工?”

    “想好了。”丰年放下书,“我也可以不要钱的,就是要一个锻炼机会。”

    英拍她头,“你一个北大的,不要钱来我这犄角旮旯的店里免费锻炼?”明天再详细的,英了个哈欠,“头发没全干也要睡了。”她笑着看丰年的眼睛,“晚安。”

    她入睡很快,黑暗里的呼吸一声一声犹如梭线织成了道无形的网。丰年睡不着,她的精神在网面上弹跃翻滚,还心地伸手摸了下网线——丰年屏住呼吸伸手靠近英,被她的呼吸扫到指尖后,她又缩了回去。

    又怕自己辗转个不停扰到英,丰年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勉强睡了个囫囵,天还没亮时她总觉着身体不舒服,肚子怪怪地疼。去了趟卫生间才发现例假提前一周抵达。

    凑近镜子看自己,丰年又用手撑了下上下眼皮,暗示自己,“眼睛再大点儿,再大点儿。”

    好像有点效果,因为吃早点时英夸,“丰年我觉得你更好看了,怎么眼睛比我想象得还大?”丰年抓到了三个信息:英以前觉得她好看,英现在因为她眼睛大了觉得自己更好看,英想象过自己。

    想象和肖想差了十万八千里,在丰年这儿成了一对亲戚词语,总归英想过她。

    英一个月给丰年五千块,如果业绩好还会有奖金。活儿很杂,丰年主要做客服,看店或者包发货就行。这样她可以抽出时间理网络的新店铺。除此以外,英包吃包住。丰年搬到她租住的房子中,英睡卧室,丰年睡沙发。英本不是这样安排的,但是丰年她习惯睡硬点的床,沙发比席梦思合适。

    高材生做事儿上手极快,并不是人家想象中的书呆子不接地气。丰年没事儿就在网上“亲,亲,亲”的。遇到刁难发火儿的也有一套话术模版存在软件中。上面标注了:挑刺儿的客户/车轱辘话的客户/砍价的客户/找事儿的客户/诚意询问的客户,才三天就事半功倍起来。

    每天接单后要在下午快递关门前发货,丰年字好看,填单子时让快递员都多看了几眼,“你这字写这么好看,怎么干这个?”

    丰年你这脸也挺帅,怎么干这个?快递员大叔听了哈哈大笑,对这家店的姑娘都照顾得多,“我傍晚跑单路过你们这把货带回去就行了,你们不用亲自跑。”

    但在职责范围之余,丰年还每天对着自己的笔记本敲个不停,连晚上回去也不例外。英以为她在写作业,结果丰年几天后给她交出了一套简单的Excel报表模式,“英姐,我看了你的纸质笔记本,里面对于成本利润货品现金流的分析很细致。”其实英只是阶段性地总结盘点,估算出了大概的数据。

    而丰年将最近几个月网店里的商品销售情况全部摸了个底儿,查了不少资料后她指着表格里的数据,“英姐,多少顾客访问店铺、多少人成交、客单价、复购的客户数我也记录下来了。”

    英凑到电脑前仔细看了表格数据,“有用,真的很有用。起码这样我知道自己的店是否能吸引人,还有衣服的客户消费能力定位的变化。”表格让数据不再以静态出现,而是直观地反映出这段时间的生意波动,“怀,你教教我吧。”英眼中闪着激动。

    她还惊奇地看着卷毛,“你怎么这么聪明啊?”她原来以为读书好只是会考试,没想到丰年做事也这么肯动脑子分析,最后叹,“怪不得你考北大。”经常有些赚了点钱的老板会吹嘘,我当年是不爱学,要不也考北大清华了。你看,咱们现在的生意,就是换北大清华的来他们也做不了。

    人家真不是做不了,而是不感兴趣罢了。英想。

    于是之后每天下班后的盘点时间,丰年一边和英交流如何使用表格,一边不断修正着这套朴素的店铺数据管理体系。

    “英姐,做买卖的事儿我也不是很懂,有些数据你觉得很重要的也记得加进去,计算公式我帮你列好就行。”丰年你们这行其实很有意思,比她家卖馄饨复杂多了。

    宋绘香卖馄饨的哲学是:寒暑假每天包一百碗的量,学生上学就包三百碗。工作就简化为调馅儿和面,包上馄饨再炒辅料。

    有一年家里生意特别好,宋绘香鼓励女儿,“连着卖上五天四百碗,妈就奖励你五十块钱。”结果那周平均每天卖三百八十多碗,已经比平时好很多,丰年也忙得肩膀酸脖子疼。宋绘香却没再提奖励的事儿。怀丰年觉着她不给也正常,只是有点失望,“奖励总要给点吧。还指望着这钱买点漫画呢。”

    英就懂得奖励员工,晚上发完了货她就拉着丰年吃不同口味的菜肴,她自己在酒店当过服务员,看一眼就晓得什么菜地道新鲜。有时就从外面买几个菜回家和丰年吹着空调牙祭。她会赤脚盘腿坐椅子上,或者一只脚踩在上面,别人这么坐可能不雅观,可丰年觉着英的脚一拍一拍地轻轻动着都有不出的可爱。

    丰年不在乎吃什么,也不在乎一天陪着英忙十几个时,她在乎忙碌之外可以和英话,看看她开心的笑脸。英怀,你在我这儿太屈才了。

    帮她把数据理顺不,还将店后的仓储重新分了类,挤压只要超过一个月的,丰年就建议英放到另一家新店低价捆绑去卖。英也正有此意,问她怎么懂这些。

    “夏天馄饨馅儿包不掉,放第二天就不新鲜了,我让我妈加点料炸丸子卖,别积压就行。”丰年觉得做买卖也有相通之处。

    英和丰年谈买卖,谈规划,终于也谈到她自己,“就咱们以前工的那个厂,我去拿过尾单,老板就缠上了我。”英她吃过这个亏,男人拿好处在前面诱惑,最终要女人搭更多进去。

    丰年对这个不是很懂,她睁大眼睛看着表情有点沧桑的英,“女人呢?”

    英抿嘴,随即笑了,“有件事儿,我一直没和你,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喝干一杯啤酒,“我认识俞任,也就是你的同学,白卯生就是我从她身边抢走的。”

    丰年目瞪口呆,“啊……”要不呢?都是柏州人,都是唱生的,全柏州能找到几个这么妖孽的唱生的家伙?她不是和俞任八字不合,也不是和英不对路子,她命里的冤家原来是那个白白净净漂亮漂亮的白卯生。

    眼看着丰年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下去,英也有结舌,“所以……我不好。”

    “你,你还喜欢白卯生吗?”丰年的声音有点儿颤,她咽下口啤酒,“我,你看我行不?”她的脸涨红了,“我不是逼你,要是觉得我不行……也没事的。”

    女孩搓了下发热的脸,“我会干活,以后远程也能帮你做客服,我还会做表格,也能……”丰年喝急了上头,“我还有钱。”

    丰年她有十万块存款,英姐你做买卖周转不够我都可以借给你。明明是高材生,表露心意时却出最俗套的条件:我可以给你什么。

    英看着丰年慌乱的样子又好笑又感动,她怀,“你真的特别好。这要换几年前,我可能会很动心的。”她眼里浮着泪花,“我那会儿傻,真觉着抢过来的就是自己的了,但是我拿不住。”

    她对俞任的喜欢和愧疚我拿不住,我对她的心翼翼我也拿不住,她对我越好,我越觉着这个好有期限,我怕被她捂醉了真就离不开了。因为我穷得手哆嗦,自己使不上劲儿。

    英丰年,我不值得的。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

    “我为了能开店发财,明知道老板对我有企图,还半推半就地跳进去和他斗,最后和她分了手。”英眼泪落下,“我真想腰缠万贯财大气粗地到她面前,咱们买房子一块儿过日子吧。”

    “可……可以一起奋斗啊。”丰年急得给英姐擦泪,“你要还喜欢,就去找她好不好?我陪着你去。”她忘记了自己的心疼,只心疼起英来。

    “太久了,我也伤了她。她大概在过自己的新生活。”英接过纸巾,“我现在只想开店开创品牌,我算明白了,钱才是最好的伴侣。只要我用心,它就一直增加,我不会担心哪天它从账户上蒸发。”英又笑,“所以怀,谢谢你,可我提不起精神谈感情了。”

    丰年静了片刻,她给英倒啤酒,“那……那就好好赚钱啊。”女孩摘下眼镜擦去上面的雾气,“我不会再提这茬了,”她尽力遮住脸上的苦涩。

    暗恋最高级的阶段并非不让对方知道,而是让对方知道了,自己还要装着很潇洒的样子撤退:我不提了。

    不提不代表不再喜欢,只代表要把喜欢藏得更深。谈恋爱比考试难,求而不得只是最基础的一道难题罢了。丰年抱起膝盖看着英,对方笑,“可怀,我不得不,你挺有种的。”

    丰年往后坐了坐,“我……我排卵期还没到……”她的徘徊期又来了,可还是留下了一句话,“英姐,哪天你想谈恋爱了,你再考虑考虑我,我眼睛大,还有钱。”完,丰年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她推了鼻梁上的眼镜,“我就是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