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A+A-

    总监格劳瑞啊的新店在八月下旬开业,门前花篮堆了两排,连附近的初中生都凑了游戏氪金钱给她送来一捧花,当着表情复杂的毛信霞的面儿喊她女儿,“海姐。”宿海妈我那几回派出所不是白进的,但是您放心,我也是有家有业的人了,不会那么冲动。

    两个比格劳瑞啊还大一岁的学徒工穿着齐整的套装发广告单,指着前方显眼的店名,“海派一剪”,五折酬宾。单子发到了丰年手中,她看着身边的俞任,老同学挺像那回事儿的,咱们得多支持。

    本就犹豫再三的丰年想了想,“你替我捎带礼物吧,我学校还有点儿事。”

    俞任捞她胳膊,“丰年,海可是你从看到大的。”丰年这段日子上班积极,下班准时,社交活动仅仅限于和俞任及英姐,以及拒绝母亲宋绘香递过来的相亲搭子。和宿海则明显冷淡,俞任察觉到了,她问丰年是不是和海有什么事儿?卷毛副教授没事,海挺大气的。

    “人家大气不是你气的理由。”俞任丰年,这次你不去当面庆贺,以后修补关系就很难了。

    丰年抓着拳头,咬牙,“好。”

    其实省城一游后宿海并没怎么让丰年“高攀不起”,而是“冷攀不动”。大姑娘回柏州就一头钻到新店面,装修招人忙得很。两个人再也没有夜间的长聊,丰年甚至想,“大姑娘是不是转性了?不愿意再和自己做朋友?”

    果然是决绝的少年人呐,爱不成就不来往。丰年面子不值钱,被俞任了通后抱着两个大玩偶进了“海派一剪”,先看到她们的是毛信霞,开心地你们来了就好,别破费。

    而总监格劳瑞啊的丸子头梳得油光水滑,为了突出她的身份还挂了个硕大的圆形金色耳环。脸上的妆容也是浓颜系,眉毛描得粗而长,假睫毛卷得力道十足,在淡蓝色鼻影的烘托下,显得更高的鼻梁以及大红唇活活给她增龄五岁以上。

    当了总监的格劳瑞啊再也没穿她的豹纹大妈样式,而是穿了身定制的制服式蓝色西装,里面规规矩矩地搭白衬衫。

    她看到丰年和俞任,笑容一顿,又抱着俞任跳了一下,大约觉着这动作和身份不符合,立即改成了老成的拥抱。抱到丰年时,大姑娘伸手,谢谢丰年姐姐。

    丰年本该欣慰的,这一刻心里却像被蒙布又捶击了一下,她,“海,恭喜你。”和大姑娘握手很快,宿海抽回,“中午我请客,咱们去吃火锅。”

    抠了好些年的大姑娘舍得掏钱请客,这是长大的标志。丰年“好,一定去”,俞任分别看了眼这俩,和丰年坐下后才声,“不是吧,你们俩这么客气?”

    “俞任,这就是人情。”丰年和俞任靠着理发店的吧台喝了会儿茶,终于等来了老饭搭子们。卯生这必须得宣传,完就递手机摆姿势,拉宿海拍了几张照片后在那儿苦思,“怎么写才更好呢?”

    印秀我来编辑,“柏州大学正对门的‘海派一剪刀’是我从看到大的妹妹创立的,她年纪不大,却手艺精湛,给我剪了好几年的头发。”配上卯生和宿海的照片后即发出。

    “保不齐你的超话粉丝们来这儿剪头碰运气呢。”印秀将手机还给卯生,偷偷替她拍拍下身后衣服蹭到的灰尘。

    袁柳也悄悄进了店,将一套化妆品塞给宿海后就默默坐在俞任身边,两人相视一笑后,俞任给她倒茶。女孩却盯着俞任喝过的杯子,被俞任轻瞪一眼后吐了下舌头。

    吧台很快挤满了五个人,两对加一只落单的,丰年没有眉来眼去的对象,一直在看手机,偶尔抬头瞧瞧宿海的反应——大姑娘已经开始动剪子,这家店的第一个客人是以前城中村的王阿姨。丰年的第一剪待遇落空了,她摸摸自己的头发暗啧。

    俞任和印秀在一起就三句不离生意,卯生坐在一边倾听,发现比她听得更认真的是袁柳。姑娘明目达聪,还能不时加入到谈话里。卯生在对话中落单,她看丰年,“咱们出去买点喝的来?有家奶茶店不错诶。”

    丰年被冷得有点儿不自在,即使是白卯生的邀请她也答应了。两人出门到奶茶店门口排队,卯生印秀爱喝百香果的,丰年海要海盐奶盖的。

    那俞任和袁柳呢?卯生觉得她俩口味都寡淡,一直无法确定。

    “乌龙茶口味的,无糖。”丰年这俩在家就爱喝茶。

    “这恋爱谈得清如水。”卯生笑,眸光在丰年无精采的脸上流转,“怀,你看着不太舒服啊。”

    丰年也没不舒服,过日子不就是这个常态吗?

    “过日子的状态是微苦甘甜。”卯生苦过了,苦多了,就好像能免疫很多事儿,慢慢的,能从寻常日子里尝出甜味儿。

    怎么保证以后都能尝到甜味?丰年一惯瞧不上空有皮囊的卯生,总觉得她不是英姐的良人。这会儿她还和自己谈什么苦和甜,英姐的苦她又没尝过。

    排着队的卯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能习惯。”习惯了人家的好其实挺危险的,时间长了就觉得这是自己理所应当得到的。习惯之外,得有颗感恩的心。卯生那些甜不是奶茶店的糖精奶精,可以批发购买量化添加,而是人家心里溢出来的。其实我就想,“珍惜”。

    丰年觉得她得有道理,但目前难以痛快承认,只点点头。她的生活似乎走上轨道,但不是理想中的常态。有时夜里想着,也觉得自己太失败。

    空有文凭,拿了份教职。可还住在不属于自己的房子中,继续过书斋清苦日子,吃食堂十八块的职工餐,算自己压根不够的存款。和十年前的理想相比,这个状态已经非常不错。

    她想了想生活里的甜,曾经有宋姐的热烈爱情,也有好友的理解和支持,还有老师的爱护,有师姐妹师兄弟的照应,但近期心里的糖块被拿走了一大份——那是飞发魔女给屠格涅芙娃的天然果糖。

    丰年想珍惜,不过,给予和获得之间得有个不成文的默契:让关系不远不近地挂在眼前,悬一天是一天。

    现在,挂不住了,绳子断了。丰年惆怅时,卯生买好了,咱们回去吧。

    “白卯生,你一直没清楚,为什么当年和俞任谈着恋爱,却和英姐在一起了呢?”丰年走了几步后问,尤其听唱生的来了这么通“珍惜”之后更好奇。

    哈,真要听?卯生停步,“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丰年点头,我没那么八卦,英姐我都不,这会影响你们的关系。

    “不会影响。”卯生轻轻吐出这句,伴着坚定的自信,“和俞任是我对女孩动心的开始,叫觉醒吧。和印……是我第一次对女人动了心,各种意义上。”

    丰年若有所悟,最后,怪不得。原来这姓白的当年和俞任的感情近乎孩子间的懵懂,和印秀才跨入成年人的世界。一如她对俞任和英姐不清道不明的漫长心理依恋,相比自己与宋姐的痴缠。

    “色字头上一把刀”,动了色念欲念,对她们这样的人来才是孽缘的开始。只是苦了俞任,遇见她时都太年轻,俞任接连着成为朋友们的意识跳板,却没发展到爱人情人那个份上。也怪不得俞任对袁柳那样为难克制,没准儿袁柳的感情是未成年萌动。

    丰年捧着奶茶坐回大姑娘的店里,格劳瑞啊已经替老邻居剪好头,第一剪不收费,都是街坊邻居,谢谢阿姨头天来捧场。她抖落罩衣上的碎发,耳环颤动,一撮刘海也跳到了脸上。大姑娘拇指随意挑它到耳后,看到丰年时眉头蹙了下,“得了,我行行好也帮你剪。”

    大姑娘还亲自给她洗头,边洗边嫌弃,“我上次给你的那瓶护发素你用了没?每次洗头用两遍你做到没有?”听丰年有时忘记用,“海派一剪”的总监顿时恨铁不成钢,“怪不得枯得像干草。”

    趁着洗头间四下没人,丰年海,你不生气了?

    还是生气。大姑娘那天的气连着两根光明花脸都没消,一直到玩儿最后一个项目空中飞车时都在半空中嚎,“气死啦!”浑然不知旁边被高空速度吓得脸白声哑的丰年。但是,“开门做生意嘛,尽量不挑顾客。坏丰年,你得给我交钱。”

    “那是应该的。”丰年笑,闻到一股郁秀的葡萄柚香味后她皱了皱鼻子,“你用香水了?”

    “用啊。”大姑娘好闻吧,去年过年和我妈到商场买东西,消费满两千送了个抽奖机会,我抽了这瓶香水。我现在身份不同了,不是一般人高攀得起的,得用点儿成熟气息的东西。你看看柳,谈个恋爱了都,她姐姐穿一字裙,她穿了条棉麻五分大裤衩子,这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让俞任姐姐发现她的女性魅力?

    “哦,你这样凸显魅力,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别的?”丰年笑了。

    “都为。虽然你高攀不起了,还有别人。”大姑娘给丰年揉着头发,自豪叙述自己的遭遇,“我把照片只给脸了码发到微-博交友群,一群姑娘喊‘姐姐要我’,‘姐姐考虑考虑孩子吧’……”宿海笑得发抖,“我成天私信都看不过来。”

    还姐姐,你自己才十八岁。丰年暗那群社交平台上的破孩子不懂事儿,没断奶吧。

    坏丰年,我十五岁出来上班,已经工作三年了。你呢?有没有三个月?宿海甩掉手上的头发开始冲洗,“我还真觉得有一个不错的,下周约了见面。哦,柏州大学的,等她开学呢。”

    丰年忽然觉得心头的糖块不是自动掉落,而是被人活活抠走的。她眯眼看宿海,最终没出话。

    八月的最后一周,丰年一直算着宿海的“下周之约”,俞任则不时反思自己给袁柳准备的东西有没有漏的。丰年你比她妈还像妈,俞任微微笑了,“丰年,我觉得你的浮躁不安也不亚于我。”

    “我没浮躁不安,我这是闲惯了。”丰年在阳台搓着衣服,手里的白色泡沫半天还只有一点儿多,于是更加用力。

    “那你为什么用我的备用洁厕灵洗衣服?”俞任问。

    副教授嘴角一坠,“我眼神不好。”

    “周末我开车送柳去上海,家里就麻烦你啦。”俞任这话时像夹杂着叹息,她蹲在茉莉花前侍弄。

    “袁阿姨去吗?”丰年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替俞任叹出声,“多好的机会啊。”

    俞任轻轻捶她背,“又胡。”

    丰年举起手里的衣服,白洗了,算了,买新的吧。“俞任,等一个你喜欢的人长大是什么心情?”她又问“恩?”俞任摇头,“我有时都忘记在等她长大这回事儿,很多时候,她就是个成年人。”俞任柳不同一般孩子,有些羞涩地她看向阳台外,“不是我为自己找合理的借口,事实如此,她迁就我多。”

    最后看了眼手机,俞任我和她去吃饭咯,“丰年,等一个你喜欢的人长大是什么心情?”俞任最后回赠丰年此问。

    副教授瞪眼,“我……没有啊。”她真的没等,很多时候,宿海就是个成年人,而且现在已经是成年人。“我……还是喜欢年上。”只不过年上帮她开那扇窗后不等她长大了。

    俞任出门前,丰年喊,“要不也带上我吧,反正你们这热度不在意电灯泡。”出门当面手都不牵,天天靠眼睛放电。

    “不带。要吃饭你自己找人陪。”俞任拒绝,“谁我们不牵手?”

    你来了才不牵,这是我和我家柳为人处事的默契之道。俞任抓着车钥匙笑丰年,“丰年,你最近特别像被抢走了玩具的孩。放心啊,等我送柳上学后,咱俩还得继续大老娘们的同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