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修) 他们共享了昨晚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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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纵按照嘉南给的地址, 找到了她所在的区和单元楼。

    门敲开后,邱红问他找谁。

    陈纵在外面喊嘉南的名字,嘉南才从洗手间出来。

    邱红看着两人, 仿佛他们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但是见陈纵身形高大, 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又不敢真的什么。

    陈纵直接带走了嘉南。

    邱红猜测陈纵指不定是在哪儿混社会的渣滓。背后啐了一口, 但也没阻人。

    她心虚, 刚才跟嘉南起了争执的事肯定要瞒着嘉辉,并且嘱咐志不准乱讲, 就当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

    嘉南跟在陈纵身后下楼, 出了区。

    她神情木讷地坐上车。

    三蹦子的车头空间有限, 堪堪容纳两人,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封闭且狭的壳里,飘浮在黑色的海洋上。

    夜里的霓虹变成海上缥缈的灯火,一盏一盏, 在风中熄灭。

    “去哪儿?”陈纵偏头问嘉南:“回碗巷吗?”

    嘉南愣了愣,又沉默地点头。

    路上遇到堵车, 他们被困在最右侧的车道上。车内没有灯光,陈纵借着折射进来的路灯, 侧目看了嘉南一眼。

    陈纵以为嘉南哭了, 因为在之前那通电话里, 嘉南话带着厚重的鼻音。

    但她这次没有哭。

    脸上干干净净的, 没有泪痕。肤色一如既往的白,昏黄的光在她眉眼上融化,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只不过因为呕吐产生的生理反应尚未消退, 眼睛里有血丝,看着有点儿可怜。

    道路终于通了,三轮往前开。

    经过颠簸不平的路段,拖箱里的破铜烂铁和塑料瓶碰撞,一路叮铃哐当。

    嘉南跟着一起摇摇晃晃,她抓住车内的把手,努力稳住身体,突然:“我想喝水,阿纵。”

    这是陈纵接她出来后,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因为喉咙涩痛,有异物感,她的声音听起来仍有些怪。

    “叫我什么?”陈纵看她。

    “阿纵。”嘉南重复道,泛红的眼睛无辜地直视他,“你朋友就是这么叫你的,我不可以叫吗?”

    陈纵没可以也没不可以,他把车停在路边,问:“冷的还是热的?”

    嘉南模样有些呆,“什么?”

    “问你,要喝冷的,还是热的?”陈纵重复了一遍。

    嘉南没想到还有选项提供给她,犹豫两秒,得寸进尺地试探:“那我想喝温的可以吗?”

    陈纵疑似发出了“啧”的声音,砰地甩上车门。

    嘉南望着他跑远的背影,消失在便利店的塑料门帘后。

    陈纵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次性纸杯。送到嘉南手上,真是温的。

    “谢谢阿纵。”嘉南。

    她之前经常对他“谢谢”,如今更上一层楼,还学会了加后缀。

    陈纵觉得嘉南有时像个很会审时度势的大人,有时又像一只背着重壳的笨蜗牛,爬行慢吞吞,偶尔会伸出触角试探。

    如果遇到危险,就迅速缩回去。

    嘉南喝完水,喉咙舒服了一点。她把纸杯捏瘪,扔进垃圾桶里,想要把邱红带给她的坏情绪一并扔掉。

    陈纵蹲在路边抽烟,目视着前方的车流,烟丝安静燃起白雾,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嘉南走近,他又将烟头掐灭。

    “为什么电话给我?”他问嘉南。

    “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找了。”嘉南决定实话。她的语气那么真诚,仿佛陈纵天生就该站在她这边。

    “我只是试一试。”她又补充道。

    试一试而已。下意识觉得,陈纵或许会来。

    “那个女人是你妈?”

    “继母。”嘉南回答。

    陈纵看不出她是不是在难过,又听见她:“我以后会有自己的家人……自己选择的家人。”

    她眼睛里的红终于褪了,变得澄澈,所有的伤心都被迅速收敛了起来。

    陈纵“嗯”了一声。

    再次回到三轮上,嘉南终于想起来问:“三轮是谁的?”

    “借了黑皮的。”

    “你的摩托车呢?”

    “……暂时借人了。”

    嘉南进门的第一件是洗澡,她觉得自己身上沾到了呕吐物,尽管用水冲洗了,心理原因作祟,还是怕有味道。

    刚才她和陈纵待在一起,她有点担心他会闻到。

    嘉南挤了几泵沐浴露,揉出许多泡沫,热水冲刷,让身体回暖。

    她洗完澡出去,发现手机上收到了一条转账信息,嘉辉给她了研学要用的钱。

    —

    月考成绩出来,嘉南的成绩如她所料,并不理想。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看见了试卷上的分数和年级排名,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失落。

    午休时间,班主任分批次找人谈话。

    嘉南被叫去办公室。

    班主任对她:“最近也有别的科任老师向我反映过,你上课不认真,经常出现走神开差的情况,你自己有意识到吗?”

    嘉南知道班主任的没错,她确实越来越难保持长时间的专注,课上没听懂的部分,课下也难补回来,又被舞蹈分去了部分精力,成绩一直处于下降状态。

    她听病友群里的一个病友分享过自己的经历,当初因为药物副作用,他出现了记忆力衰退的情况,并且症状在短短半个月内持续加重。

    他经常忘记自己上一秒在干什么,走在路上,忘记自己要去哪里。

    生活当中的麻烦也随之而来,剪指甲找不到指甲刀,出门找不到钥匙,喝水找不到杯子……

    嘉南被描述的这种恐慌抓住了。

    “嘉南!”班主任的声音变大了,脸色不悦,“我在跟你分析问题,你也能走神吗?”

    “对不起。”嘉南感觉抓不住自己的思绪。

    班主任大概觉得她孺子不可教。

    谈话的时间有限,在嘉南做出“下次考试总分至少提高30分”的保证后,班主任终于放过了她。

    “把这个发下去。”嘉南走之前,班主任交给她一沓表格。“让班长最晚明天中午之前收上来给我。”

    那是研学情况统计表。

    嘉南把表格按组发了下去。她花了将近一节自习课的时间调节,让自己从月考失利的挫败中走出来,给自己制定了接下来两周的学习计划。

    她看着列出的详细计划,觉得可行,慢慢赶跑了心中的不安与惶惑。

    这才有功夫拿出那张研学统计表出来填写。

    ——“是否自愿参加本次校外研学活动?”

    嘉南在“是”字下面画了勾。

    ——“请选择本次研学活动目的地。”

    选项有三:曲艺之乡,千年盐都,和坞瞿。

    坞瞿是上京市旁边的一个旅游城,依山傍水,风景秀美,有千年佛寺和古建筑遗址,可以观赏和游玩的地方很多。

    嘉南用手机上网查了查,网友坞瞿的生活节奏慢,物价也不算高。

    嘉南愈发觉得坞瞿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她没有立即勾选,把表格压在书本下,算更明天再交。

    整个下午,教室里讨论要去哪里的声音没断过。那些平常玩得好的,自然想要去同一个地方,但每个人的意见又不统一,主意变来变去。

    体育课集合,孙汝敏站在嘉南的前排,她询问了旁边的几个人之后,回头向嘉南听:“嘉南,你研学算去哪里?”

    “还没确定。”嘉南。

    “那三个地方里没有你特别喜欢的吗?”孙汝敏。

    嘉南犹豫了两秒,告诉她:“我可能会选曲艺之乡吧。”

    “你去哪里?”嘉南难得客套地反问了一句。

    孙汝敏露出纠结的表情,:“我也还在考虑……个人比较喜欢千年盐都,那里有蛮多好玩的地方。”

    体育老师适时宣布了自由活动,众人散开,各有去处。

    男生大部分奔向了篮球场和足球场,女生有的羽毛球,有的练排球。

    嘉南沿着操场走了走,兜一圈,回到了教室。

    有几个同学比她先到,关上门窗,开了投影仪,准备在教室偷偷看几集动漫。

    嘉南摸出那张意见表,勾选“坞瞿”两个字。

    她写完了当天的英语作业,原本只能三分的心情变成了五分。走出教室,外面还有太阳可晒,靠在栏杆上,看陪着自己的影子。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研学在外待一周,这一周里她不需要去文化宫卡,也不用再面对突然出现的魏春生。

    而且拥有正当的理由。

    等研学结束回到洛陵的第二天,就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她可以联系王律师,拿到柳月曾许诺的那笔钱。

    她有坚持服药,最后也一定能痊愈。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开心一点,嘉南,她在心里哄自己。不好的都会过去。

    —

    转眼就周五。

    最后两节课进行大扫除,嘉南离开学校的时间比往常早,在路边的书店逗留了一会儿,才去文化宫。

    门卫室里,黑皮搭着二郎腿听收音机,搪瓷缸里的泡着茶叶,很像老大爷,跟他凶悍的外表完全不符。

    陈纵没见人影。

    这两个人,好像总有一个在摸鱼,上班态度极其不端正。

    “接电话去了,这两天他电话特别多,老有人找。”黑皮,“要不等等吧?应该马上就回了。”

    嘉南摇头,:“我没什么事,先去楼上练舞了。”

    她边走边量四周的一草一木,心底没有不舍,只是像将这里仔细看过一遍。

    舞蹈室暂时人不多,有的在跳舞,有的玩手机。

    苏蔷趴在窗户边跟人煲电话粥。嘉南刚练完几组动作,苏蔷的电话才聊完。

    嘉南从苏蔷甜蜜的语气中判断出她又找到了新男友。

    “我本来是真的想等陈纵,可惜攻略不下来,人家看不上我,我能怎么办,青春短暂,总不可能耗在他一个人身上……我只能换目标了。”苏蔷对嘉南。

    嘉南问:“你每个月的电话费是不是很贵?”

    苏蔷笑话嘉南没谈过恋爱,“你不知道有情侣套餐这种东西吗?或者直接微信语音电话也可以啊。”

    嘉南联系的人本来就少,还真是第一次听情侣套餐。

    苏蔷突然想起嘉南在走廊上的那通电话,怎么也忘不了“财神爷”这个备注,她调侃道:“跟你的财神爷去办一个呗。”

    嘉南当做没听见,接着练舞了。

    —

    二十分钟后,陈纵找来舞蹈室,他没进门,只在走廊上隔着窗户搜索嘉南的身影。

    他的出现引起了的轰动。

    嘉南发现周围的人不约而同朝外张望,转过头,看见了黑色的保安服,腰带勒住那一截劲瘦腰身,更加衬得陈纵身高腿长。

    嘉南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冒出了苏蔷刚才所的“情侣套餐”四个字。她走出舞蹈室,短短几步,有种时间被刻意拉长了的错觉。

    “黑皮你找我?”陈纵问。

    嘉南故作镇定道:“想请你吃饭。”

    陈纵声音里夹杂着轻笑,“捡钱了?”

    嘉南表达得比较含糊:“为了庆祝……和表达感谢。”庆祝她即将重获自由。感谢陈纵出现,他帮了她好多次。

    “那你今晚有时间吗?”嘉南问。

    “有啊。”陈纵指了指门卫室的方向,“我翘班,黑皮善后。”

    黑皮听之后,表示非常乐意成人之美,并祝两位约会愉快。

    黑皮约会,其实是嘴瓢,但陈纵也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像是觉得没有必要。

    陈纵走后,苏蔷把嘉南堵住,问:“你什么时候跟陈纵混熟了?”

    她思索道:“之前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苏蔷串联起脑海里的信息,发生过的一幕幕重现:

    陈纵掀手机那次,手机上出现的是嘉南照片,师仁嘴里话不干不净,陈纵找师仁麻烦。烧烤店解围,嘉南也在。

    或许还有许多旁人不知道的时刻。

    陈纵的出现,是因为嘉南在场。

    苏蔷恍然大悟。

    仿佛解开了未解之谜。

    “看吧,你们俩的故事。”苏蔷撞了撞嘉南肩膀,“放心,我不跟你抢人,我都有新目标了。”

    嘉南守口如瓶。

    “没意思了啊。”苏蔷量嘉南平淡的不肯泄露情绪的眉眼,“你也太闷了,这样不讨人喜欢的,很难找到情侣套餐的另一半。”

    “你应该不会撒娇吧?”苏蔷。

    “会。”

    “我不信。撒个给我看看。”

    “不。”

    苏蔷又了一遍“没意思”。她换上衣服,去赴今晚的约,朝嘉南摇了摇手里新折的桃花枝,:“我先走一步啦。”

    嘉南今天的练习时间也结束了。

    她整理遗留在置物柜里的东西,备用舞鞋,头绳,发卡,创口贴,用空了的药油瓶,纸巾,一些发下来的舞蹈杂志。

    有的扔进垃圾桶,有的装进书包里带走。

    置物柜清空,东西收拾妥当,她就背着书包下楼了,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月色澄明,陈纵在树下等她。

    她跳了两个台阶,有些雀跃和迫切走到他身边,然后他们一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文化宫。

    —

    走在路上,陈纵摘掉了嘉南双肩上的书包带,背到了自己身上。

    书包是黑色的,跟他一身反倒很搭。

    嘉南看着他,不由地去想陈纵穿校服、背书包走在校园里的样子,他的数学很好,辅导她完全没有问题,其他科目呢,是不是一样出色?

    补租房合同时,嘉南看过他的身份证,才二十岁。

    这个年纪,他为什么孤身来洛陵,为什么没有继续读书?

    嘉南有过很多猜测,但没有开口问过。

    “在想什么?”陈纵的声音唤回嘉南的注意力。

    “对不起,”嘉南下意识地道歉,班主任批评她的话还响在耳侧,她主动承认错误,“我太容易跑神了。”

    “我有批评你吗?”陈纵捕捉到了她细的情绪变化。“干嘛道歉。”

    嘉南低低叹了口气。

    迎面走来一个卖糖葫芦的男人。陈纵问嘉南:“要不要糖葫芦?”

    嘉南有点想要,但又迟疑,她提出了奇怪的要求:“能不能只看不吃?”

    好在陈纵并没有质疑和笑话她,他稀松平常地:“都可以。”

    男人从草靶子上拔出一根糖葫芦给嘉南。

    嘉南还是忍不住撕开那层薄薄的塑料膜,舔了口亮晶晶的糖衣。就一口,她尝到了甜味。

    没走几步,他们又遇到了卖气球的人。五颜六色的气球飘在上空,挤在一起,像把轻盈的巨伞。

    “要不要气球?”陈纵问嘉南。

    这次嘉南:“不要了。”她补充道:“我马上就十八了。”

    他们与卖气球的人错身而过,花花绿绿的巨伞从头顶缓缓飘走。陈纵收回视线,“没有谁规定气球和糖葫芦只属于孩,大人也可以拥有。”

    嘉南略微想了想之后,忽然反问他,语气真挚地:“那么阿纵,你也想要一个气球吗?”

    不待陈纵回答,嘉南追上了卖气球的人。

    她仰着脖子,就着月光和路灯,在无数个气球中挑花了眼,终于选出一个恐龙造型的气球。

    恐龙气球绿绿的,眼睛是红色,张大嘴巴露出獠牙。

    嘉南把白棉线缠到陈纵手上,违心地:“好看。”完大概觉得不能信服,自己先笑了。

    “丑死了。”陈纵评价。但他没有扔掉,任由白棉线绑在手腕上。

    在陈纵给嘉南买了糖葫芦,而嘉南给陈纵买了气球之后,他们到达了居酒屋。

    地方是嘉南订的。

    她喜欢这家店的风格和布置,温馨舒适,播放的音乐也动听。

    先前从门口路过,她总要朝里张望两眼。偶然可以看见店主养的英短银渐层,盘着身子在散尾葵下舔毛。

    但因为价位偏高,嘉南很少进门光顾。

    这次要请陈纵吃,就不一样了。既然决定要请客,便不能吝啬。

    嘉南把菜单给陈纵,“你点吧。”

    她自己则成功摸到了猫的尾巴,店主给她一个的按摩工具,戏称为“灵魂摄取器”。

    “拿这个轻轻挠它的头,它很喜欢。”店主教嘉南吸猫。

    “嘉南,”对面的陈纵叫她的名字,“你要吃乌冬面吗?”

    嘉南觉得可以,“但一大碗我肯定吃不完。”

    “我们一人一半。”陈纵。

    店里满座,没有人大声话。低声细语,像手机里的白噪音。

    嘉南洗完手回来,面已经上桌了。

    她嚼面条的时候脸颊微微鼓起,灯光照射下,有种茸茸的质感,看上去柔软而细腻,应该很好捏。

    “好好吃。”嘉南感叹。

    她居然不由自主地赞叹了食物。等下次见到杜明康医生,她要告诉他这件事。

    她又尝了一点金枪鱼和牛油果沙拉,觉得没有乌冬面好吃。

    今晚居酒屋搞活动,他们获得了一次抽奖机会。

    嘉南运气非常好,抽到了免费赠送的店主酿的青梅酒。

    她尝了一口,青梅的清香与酸甜被劲酒包裹着,比想象中要烈,尾调是苦的,不合嘉南胃口。

    陈纵似乎很喜欢,喝了好几杯。

    吃完,嘉南抢先掏出钱包,用现金付款。店家找了零,她把零钱捋平,整齐地放入钱包中。

    陈纵在旁边等她,服务生送来一盒薄荷糖,陈纵捡起两颗。

    出了店,两人散步消食。

    他们路过摆摊的集市,又经过大片孩逗留的露天蹦床,路边有卖蜂蜜的爷爷和卖花的奶奶,面前手工编织的竹篮里盛放着海棠和栀子花。

    嘉南留心着这些平常的,往日却没有时间看的风景,告诉陈纵:“我明天要去参加研学活动了,走一个星期,去坞瞿……早上六点半就出门。”

    前方道路变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

    嘉南殿后,被陈纵挡住了光线,踩着他的影子。

    陈纵知道她在背后玩儿,没回头地:“我也要离开几天。”

    嘉南想到黑皮的,他这几天老有人找,总接电话,估计有事情要忙。

    嘉南想问他离开去办什么事,又觉得不好听他个人隐私,换了个问题:“那什么时候回呢?”

    “应该比你先。”陈纵。

    “那你要记得带钥匙。”嘉南。

    前方拐弯,陈纵的影子从她脚下溜出去。

    “我以后不会再去文化宫跳舞了。”她又,仿佛只是感慨了句今晚月色真好。

    陈纵惊讶,情绪没有表现出来。

    “你赌的期限有多久啊?”嘉南始终没忘记,陈纵因为赌输了才来文化宫当保安。

    “马上就到期了。”陈纵。

    嘉南看着他,有点疑惑,又好像猜到了什么。

    点到即止,没有再问下去。

    前方的天桥下,卖艺的老人在拉提琴,悠长缱绻的调子,是首很老的歌,《My Own True Love》。

    嘉南和陈纵驻足听了一会儿,然后坐公交车回去。

    经过楼下雨棚,嘉南四处看了看,:“绿怎么又不在?”

    陈纵:“绿?”

    嘉南:“你的摩托车。”

    嘉南对陈纵的摩托车印象深刻,造型炫酷,通体漆黑,车身上有两道狭长的荧光绿,像劈过的剑刃。

    她在心里管它叫绿。

    “借给朋友了。”陈纵。

    “哦。”嘉南若有所思,:“绿真的失宠了。”

    陈纵被她的法笑到了。

    嘉南回到屋子里,把明天要带走的行李箱收拾好,洗完澡,写了一页日记,记录今天的服药情况。

    忙完所有事情,她坐在床上,开始不断回想和陈纵一起度过的这一晚,从他们走出文化宫开始,吃饭,散步,路过的风景,都在脑海中慢慢回溯。

    目前为止,那些成为了嘉南为数不多的值得纪念的时光之一。

    嘉南总结,这是个稀有的令人愉快的夜晚。

    她在网上找到了提琴版本的《My Own True Love》,感觉并没有她跟陈纵在天桥旁听到的曲子好。

    不过听起来也非常舒服。

    —

    陈纵睡前再次接到了陈熙然的电话。

    他本来算挂掉,结果手指误触,反而接通了。

    “我已经答应回来给奶奶过寿了,你能不能别再电话来了。”陈纵冷漠地。

    “陈熙然,你有这功夫多给你女朋友几个电话不好吗。”

    陈熙然穿着睡袍在书房里赶论文,刚刚收尾,他把文件拖进导师的邮箱里,手机放在桌上,开了外放。

    “我只是向你再确认一遍。”他:“避免你在当天不出现,惹奶奶伤心。”

    “还有,”陈熙然:“我没有女朋友。”

    “哦,”陈纵,“被甩了。”

    陈熙然纠正他:“是和平分手。”话的时候,对面的书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开。

    接着,陈纵听见了电话那头苏和纷的声音,她对陈熙然:“儿子,我炖了汤,给你盛了一碗。”

    她完又问:“你在跟谁电话?”

    陈熙然没有话,陈纵也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同时陷入一片死寂。

    过去三两秒后,陈熙然:“是弟弟。”

    “你哪里来的弟弟?”

    “是纵。”

    陈纵听见自己的名字从陈熙然嘴里蹦出来,主动挂断了电话,根据当年经验推断,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概率,苏和纷的尖叫声会在一秒后响起。

    陈纵不想那种尖叫声出现在自己梦里。

    但他这天睡着之后,藏在记忆角落里的旧事还是出现在了他的梦里,带着灰尘的味道。

    那天下着连绵的雨,苏和纷的心情却很好,她穿着长裙站在楼梯上,问陈纵要不要跟她出去旅游。

    苏和纷是名摄影师,陈家的墙上四处可见她的摄影作品。

    那时候陈纵刚来陈家不久,身份尴尬,对陈家也还抱有着一丝好奇与隐秘的期待。

    他跟着苏和纷登机,以为自己在逐渐被接纳。一路看着舷窗外的云,带着不该有的期待,开启了那一年的暑假。

    然后他被苏和纷留在了南美洲的圣地亚哥。

    苏和纷带着她的摄影团队拍摄完圣地亚哥贫民窟的景象,给路边乞讨的男孩分了一袋面包后,将陈纵撇下。

    十岁的陈纵身无分文,语言不通,在充斥着垃圾、黑色积水、暴力的街头,听见了帮派混战的枪声,仓皇地寻找苏和纷的身影。

    他一无所获。

    独自滞留在太平洋彼岸,自生自灭。

    直到五天后他想办法联系上少年班的负责人傅梁教授。

    除了陈纵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在那片“无主之地”度过120多个时的。

    傅梁带着他从那片废弃的渔港离开时,他闻到了强烈的鱼腥味,撑不住吐了。

    视野中,水面变成了黑色。

    梦里的场景变换很快,突然出现一座寺庙。陈家老太太跪在佛前诵经,嘴里念念有词,求家宅平安,万事顺遂。

    陈纵坐在旁边的蒲团上,百无聊赖地等着。

    雨在棚顶上,啪嗒啪嗒。

    天光黯淡,水雾中的樟树叶被洗净后透着幽深的绿意。

    老太太念完经,拉着他的手让他原谅苏和纷,还苏和纷生病了,让他不要跟病人计较。

    他觉得自己并未计较什么。

    那时的他已经十五岁,马上就要跟少年班的其他成员一起出国留学,离开并没有任何舍不得的上京市。

    未来坦荡,他也没有期待什么。

    他像一个永远找不到故土的异乡人,几经流转之后,放弃了寻找自己的国度。

    寺庙建在湖心岛上,常有白鹭栖息,陈纵数完了从窗前掠过的白鹭数量,对老太太:“您多保重。”

    他从岛上的那条路走出去,走了很久,一直看不见尽头,他只能脚步不停地一直走下去。

    陈纵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碗巷。

    他的十岁和十五岁停留在了过去。

    他现在住的主卧视野好,从窗口可以看见远处的群山像巨型的蛋壳,静静孵在灰蓝色的天空底。

    陈纵开房门,发现客厅有人。

    从阳台漫进来的月光把房子照得蒙蒙亮。凌四点,早醒的嘉南裹着她的花被缩在坐垫上,背对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飘移的云。

    她耳朵里塞着耳机,不知在听什么歌。

    陈纵走过去,安静地坐在了嘉南身边。他们像两个飘荡无所依的游魂,在人间相遇了。

    过了许久,大脑钝痛的嘉南动作滞涩地开了她的花被,搭在陈纵膝上,分给了他一半。

    恐龙气球绑在茶几脚上,没吃完的糖葫芦放在餐桌上的碟子里。

    他们共享了昨晚的快乐,又在今日凌碰触到了彼此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