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47章 “真特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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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南上传到综合素质评价平台的三项材料, 被回来了一项,班主任审核不通过的理由是:去儿童福利院献爱心没盖章。

    捡垃圾那条反倒通过了。

    听闻另外几人三项材料没一个章,照样过。

    班主任的审核过程太主观太随意, 有的松,有的严,摸不清标准。

    教室里有各种议论声音, 又不好真去找班主任理论。

    嘉南默默认栽。

    等傍晚放学后, 去学校对面的图文店印了正式表格, 填写好, 再去航鑫福利院补章子。

    陈纵送她。

    嘉南觉得跑来跑去有点麻烦,又遇上晚高峰堵车, 车前车后鸣笛不断, 一路的聒噪喇叭震碎空气。

    嘉南叹了口气。天际那一抹幽静的灰白仿佛映在她脸上, 是乌云的倒影。

    陈纵用余光瞄她,尔后侧过头问:“给我剥个橘子成么?”

    “好。”

    嘉南从后座袋子里挑出一个扁扁的大橘子,撕开橘皮时充沛的汁水蹭到她手上,甜而微酸的清新橘子味在车里扩散。

    最后分成不对等的两半, 多的半边给陈纵,少的半边给嘉南自己。

    一瓣橘子塞嘴里, 嚼出清甜果汁,抑塞烦闷顿时消减大半。

    “还要吗?”嘉南问, “我再剥一个?”

    “不要了。”陈纵。前方红绿灯跳转, 道路渐渐畅通了。

    嘉南扯过车里的湿纸巾把手擦干净, 陈纵也把右手伸过来。

    他的手明明不脏, 嘉南用湿巾从上面轻飘飘扫过,假装擦了一下,挠了挠他掌心, 让他痒。

    陈纵笑着把手收回。

    他们到达航鑫福利院,正赶上人家吃晚饭。

    食堂里坐着许多孩,人手一个不锈钢饭碗,一个勺,吃得起劲。有年纪特别的脖子上还挂着围兜,边吃边漏。

    嘉南找院长明来意,院长通情达理,一秒不耽搁地给她签字,补盖章子。

    陈纵帮过卢婶大忙,卢婶最喜欢他,热情留他和嘉南吃饭。陈纵道谢,推辞已经吃过了。

    慧琳再次见到嘉南很高兴,跑过来把兜里的一粒泡泡糖给嘉南,跟她:“蔷姐姐还没吃饭。”

    “嘉南姐姐,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我怕蔷姐姐要变成妖怪了。”

    孩的表述让嘉南觉得奇怪,“妖怪?”

    慧琳使劲点头,脸上充满担忧和凝重。

    慧琳悄悄领着嘉南往简易宿舍楼走,陈纵没跟着进去,跟嘉南在外面等她。

    嘉南推开面前刷着淡蓝色油漆的木门,听见激烈的刀光剑影游戏音效,里面没开灯,光线暗,双人床上铺有个人歪在被子上玩手游,嘴里不时蹦出一句国骂,朝对面激情开麦。

    嘉南懂慧琳为什么苏蔷要变成妖怪了。

    她那头好几天没理过的大波浪卷结了,蓬在头上,跟丐帮弟子差不多。脸上映着手机屏幕的冷光,双眼鼓起,专注盯着游戏界面。

    跟她话,全没反应。

    像听不见外界声音。

    嘉南按亮墙上的灯,房间变得亮堂。嘉南叫她名字:“苏蔷。”

    一局游戏结束后,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你怎么了?”嘉南问。

    苏蔷像刚回到现实世界,反问嘉南:“你怎么来了?”

    “过来找院长盖章。”嘉南简短地。

    苏蔷终于扔掉手机,从上铺爬下来,她脚下有一杠没踩稳,看得嘉南和慧琳心惊肉跳,好在她的手迅速抓牢了床栏,没有摔下来。

    苏蔷双脚套进拖鞋里,四处找烟和火机,没找到,又坐回到下铺的床上,样子邋遢得像有一周没洗过澡。

    “你这几天一直住在这边吗?”嘉南问。

    “对啊。”苏蔷忘记自己具体待了几天,“赖这边不走,院长和卢婶又不会真的赶我出门。”

    她心安理得地指挥慧琳去给她倒水,又跟嘉南:“我前男友跟我住同一个区,老去门口蹲我,太烦了,干脆不回去了。”

    “我见过他了。”

    “谁?”

    “你的记者前男友。”

    “什么时候?”苏蔷突然挺直背,身体往前倾,表情有了变化。

    嘉南把他们在学校遇见的事情告诉苏蔷,苏蔷抓住第一个重点:“他还用我的照片做屏保?”

    “嗯,所以我才认出来。”嘉南。

    过了一会儿,苏蔷又问:“你觉得他怎么样?好不好?”

    嘉南:“我又不认识他,你觉得好就好。”

    这个前男友对苏蔷来大概算是最特殊、最难忘的一个,她有藕断丝连的迹象,掏出手机把玩,点开通讯录。

    手指划了几下。

    但很快又熄灭屏幕,扔掉手机,重新倒回单薄的床垫上。

    “你……”嘉南想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话到嘴边却生生顿住。

    苏蔷仰面躺着,灯光在她枯草般杂乱的头发和脸上,她闭着眼睛,突然:“那晚魏春生给我下/药了。”

    语气甚至没有她在游戏中骂人那么激动,看似已无所谓,仿佛只不过是在简单陈述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事实:

    “我跟他要退出,他可以,表演完最后一场,钱拿到手,又跟往常一样陪人喝了酒……我以为喝了酒就能走了……”

    结果出了岔子。

    “真他么恶心。”苏蔷手指插进头发里,抓了抓头皮,“隔天我就去医院做检查了。”

    “万幸,没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病。”

    嘉南因她这番话而陷入沉默,不知该什么,苏蔷也并不需要她安慰。

    楼下响起孩们饭后玩游戏的声音,热闹又充满活力,生机勃勃,跟死寂的室内形成鲜明对比。

    苏蔷换了个姿势,手掌撑着床坐起。

    “一直待下去,知道早晚会有这天的,之前就是没轮到我身上,现在轮到了又能怪谁呢。”苏蔷生硬又讽刺地笑了一下,“怪我自己吧。”

    门被开,慧琳端着水杯进来,声音甜滋滋地:“蔷姐姐喝水。”

    给停滞如死水的空气注入了新的氧气。

    苏蔷连续几口吞掉杯子的水,在嘉南走之前问她:“你知道魏春生最近非常热衷慈善吗?”

    嘉南想到魏春生跟另外几个校友在一中设立阳光助学金的事。后面又在教师办公室里听老师们提过,魏春生在别的学校也有提供助学资金。

    “文化宫在四处招新,鼓励有舞蹈梦想的女孩们踊跃报名参加,魏春生建立了好口碑,又肯提供优越条件,吸引力可不……”

    苏蔷终于翻到了抽屉里的烟,点燃一根,趴在窗台上看楼下的热闹景象,“他还开始跟孤儿院联系,一对多资助他们,毕竟无父无母的孩更好拿捏。”

    嘉南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航鑫这边……”

    苏蔷似是知道她想问什么,“院长也接到过他的电话。”

    *

    满室漆黑寂静。

    夜里嘉南惊醒了一次,猛然睁开眼,有短暂的失忆感袭来,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也忘记了梦的内容,只觉得心脏隐隐抽痛,仿佛在梦里遭受过惊吓,或是悲恸地哭过一场。

    她在黑暗中静坐了许久,想去客厅看一场电影,随便什么片子,发掉黑夜。

    她很喜欢十八岁生日那天陈纵送给她的投影仪,经常使用。

    开房门才想起,自从他们换过房间以后,陈纵住在客厅。她这样过去,会吵醒他的。

    嘉南停在原地发了会儿愣。

    “南南过来。”客厅里传来声音唤她,陈纵太困,眼睛没有完全睁开,几乎是下意识地挪动位置,掀开被子,分出了一半床铺。

    嘉南听见指引般走过去,爬上床铺,睡到他的枕头上。

    陈纵隔着被子轻轻拍她背脊,哄睡似的轻哼了两句歌谣,嗓音磁性低哑,实在听不清他唱的是什么。只有模糊而温柔的音调在嘉南耳边轻扫。

    嘉南进入到安全的海域,没有继续在浪潮中颠簸,昏昏沉沉再次入睡。

    这次她记清楚了自己的梦境,她梦到魏春生来到航鑫儿童福利院的门口,要带走慧琳。

    慧琳穿着漂亮的舞裙,抱着她的布娃娃,神情懵懂天真,跟着魏春生上车。

    嘉南大声叫慧琳不要跟他走,但慧琳听不见。魏春生降下车窗,露出一张可怖的食蚁兽的脸,对嘉南微笑。

    *

    早上陈纵送嘉南上学,两人走出楼道,头顶的天幕蔚蓝纯净,一脉流云横跨,像条白色羽毛编织而成的纤薄长裙,半边月亮缀在裙尾上,犹如珍珠。

    “傍晚见。”陈纵把嘉南的书包交给她。

    “傍晚见。”嘉南。

    陈纵目睹她走进校门口,在人潮中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开。

    黑皮白今天要回趟乡下的老家,提前拜托了陈纵帮忙看店。

    陈纵送完嘉南直接过去,远不到台球室的营业时间。黑皮刚起床,过来开门,看见陈纵还挺诧异:“这么早?”

    完又反应过来,“忘了你家有个高中生。”

    白还在呼呼大睡。

    黑皮把人叫起来,算烧水煮水饺,解决早餐问题,“阿纵,你吃不吃?”

    “吃。”陈纵。

    白迷迷瞪瞪的,餐桌上只有陈纵和黑皮两个人清醒着。

    黑皮突然:“昨天走文化宫前面过,发现好像在招新,挺热闹的。”

    “嗯,”陈纵低头吃饺子,语焉不详地:“快了。”

    “什么快了?”白没听懂他们的话。

    黑皮看了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哦。”白掏出手机,随便点开了一集《罗黑战记》,边吃边看,不再参与他们的话题。

    黑皮当初去文化宫应聘,接触魏春生时偷走过他手机,陈纵在其中植入了特殊程序。

    不过魏春生为人谨慎,手机里留下的把柄不多,与人电话交流也十分隐晦,没有露骨且明显的证据。

    他近期热衷慈善有了比较大的动作,陈纵终于逮住点东西。

    “你算怎么办?”黑皮问陈纵。

    白的手里响起斗声、风声、破冰声,还有人物台词:“略尽绵力,送您上路。”

    空气静了静,陈纵和黑皮同时看向白,白:“看我干嘛?”

    陈纵收回目光,“那我也略尽绵力,送他一程。”完推开椅子起身,把空了的碗拿去厨房。

    白问他哥:“纵哥要送谁?”

    黑皮又:“你别管。”

    白朝他露出个无语的表情,继续看动漫。黑皮催他:“快点吃完收拾东西出门。”

    *

    洛陵一中。

    天气不错,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洒进教室里。班上两个美术生在用颜料画黑板报,有人埋头学习,有人聚在一起聊天。

    嘉南剥了个橘子吃当午餐,实在没有胃口。

    昨天她在陈纵车里尝到的橘子明明很好吃,出门前她特地拿了两个塞进书包,现在吃起来却没什么滋味。

    “我也要吃。”同桌。

    嘉南把手里的橘子全给她,拿着书往外走,同桌在身后问:“去商店吗?帮我带瓶阿萨姆。”

    嘉南:“图书馆,还书。”

    这次吃完橘子,嘉南感觉不太舒服,她揉了揉胃,往图书馆走。

    学校林荫大道上人不多,一辆车迎面驶来,没有越过她,停在了她身边。嘉南停下脚步。

    注意到了熟悉的车牌号码。

    车窗放下,魏春生的脸猝然出现在嘉南眼前。

    看车的方向,朝校门去的。他应该是来学校办完了事,现在要走了。

    “真巧啊。”魏春生率先开口,镜片后的目光在嘉南脸上巡视,责问道:“看见长辈也不先招呼?不会是不认识了吧?”

    嘉南喉咙像被冻住了,不知该怎么发出声音。

    她想起那个梦境,魏春生变成了食蚁兽一样的脸,吐出蠕虫状的长舌头。嘉南胃酸一阵阵上涌,压抑不住恶心感。

    “在看什么书?”魏春生又问,他从车里探出胳膊,朝嘉南伸过去。

    “呕——”嘉南吐在了他手臂上。

    车里的司机听见动静也是一惊。

    魏春生的脸色霎时变得无比难看,再也假装不了儒雅随和,直接变了脸色,让司机把车开走。

    *

    回到教室后,嘉南趴在桌上。同桌见她拿出去的书又拿回来了,纳闷道:“你不是去还书了吗?”

    “我睡会儿。”嘉南轻声。

    “不舒服吗?”同桌问。

    嘉南没话,同桌拿走她的杯子,替她接了杯白开水回来。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嘉南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午休时间还没过,下午第一节课数学老师请假,给大家留了张卷子。嘉南做题速度慢,怕一节课写不完,开始提前动笔在纸上计算。

    嘉南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她在学校大部分时间会把手机关机,或者开飞行模式,今天意外只开了静音,有个陌生号码进来。

    “喂?”

    “你好,请问是嘉南姐姐吗?”竟然是慧琳的声音。

    慧琳性格有些黏人,嘉南替她买了娃娃之后,她就愈发喜欢嘉南,缠着要嘉南的号码,以后给她电话。嘉南把手机号写在纸条上,留给了她。

    这是慧琳第一次联系嘉南。

    “嘉南姐姐,我是慧琳,我,我和……蔷姐姐,没有来接我,我等她好久好久了……”慧琳有点着急,了好几次,才表达清楚。

    苏蔷今天带慧琳出去,给她买新的娃娃和玩具,算作之前不心烧毁她那个旧娃娃的补偿。

    买完东西,看见商场外有露天的儿童充气城堡,许多孩在里面蹦蹦跳跳,慧琳也想去,苏蔷就给她买了票。

    充气城堡不限时,随你玩到嗨,玩累为止。

    苏蔷在外边等得无聊,只能玩手机。收到朋友消息,喊她出来约饭。苏蔷带慧琳吃过午饭了,不过去瞧瞧也没什么,约饭地点就在身后的商场里,可以发时间。

    苏蔷跟慧琳自己去见朋友,指指近在咫尺的商场,“就在里面。”

    她还:“我十几分钟就出来,等你玩累了,咱们再回去。”

    慧琳觉得可以,因为苏蔷手指的商场就在面前,感觉距离很近。

    “跟朋友见面不要喝酒喔。”慧琳像个大人一样嘱咐。

    苏蔷揪了一下她的辫,“你还真把我当酒鬼了。”

    苏蔷刚走,慧琳爬充气楼梯爬得起劲,再从滑道上滑下去,十分开心。

    结果没过多久,她开始慌张了,没心思玩了,她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总不见苏蔷来接她。

    慧琳瘪着嘴要哭不哭的,售票的老板见状赶紧询问情况,慧琳并不记得苏蔷的手机号,唯一能背出来的只有儿童福利院院长的号码。

    但是不通。

    这个时间点,院长在睡午觉。

    慧琳口袋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嘉南留的号码。

    “嘉南姐姐,你能来接我回家吗?”慧琳的声音带着哭腔,感觉到她很害怕。

    “你在哪里?”嘉南问。

    “呜呜呜我不知道……”

    “你跟谁借的手机,把手机给他,我来跟他好不好?”

    嘉南跟充气城堡的老板上话,问清楚了地址,又跟慧琳别害怕,马上来。

    嘉南给苏蔷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微信不回,联系不上。

    嘉南也想过让陈纵帮忙,但想到陈纵今天替黑皮看店,估计走不开。她看了眼时间,还是决定自己去。

    下午第一节课不一定能赶回来,嘉南经过办公室朝里看了一眼,班主任不在。

    她找关系比较好的英语老师大致明情况,请了个假。离开学校后,拦了出租车,直奔商场而去。

    粉色的儿童充气城堡比较亮眼,很好找,嘉南顺利找到慧琳时,松了口气。

    离慧琳给嘉南电话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苏蔷还是没有出现。

    嘉南跟老板交代了一下,又给苏蔷手机留了言,准备先送慧琳回去。

    嘉南牵着慧琳往路口走,要过马路,去对面车。

    嘉南想安抚慧琳情绪,给她买冰淇淋,问她:“要什么味道的?”

    “草莓味。”慧琳的声音听上去稍微变高兴了。

    嘉南付完钱,视线瞥见路边熟悉的车牌号,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碰见魏春生的车。

    不远处的商场东侧门,走出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慧琳低头舔手里的冰淇淋,没有看见苏蔷。而嘉南目睹苏蔷跟着魏春生上了车。

    车门被关上。

    没过几秒,司机下车回避,去便利超市买了包烟,买完烟后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坐在休息区域玩手机。

    “嘉南姐姐,我们不走吗?”慧琳问嘉南。

    嘉南愣了愣,牵紧了慧琳的手。

    她们往前走了一段路,离面前的黑色轿车越来越近。

    车里的人垂死之际触到按键,往下降了三分之一的车窗。一只血手从里钻出来,死死抓住车玻璃的上沿,挣扎,扭曲。

    喷溅的血像炸开的烟花。

    也像仙女棒点燃后流淌出的火光被染红了。

    嘉南捂住慧琳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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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蔷姐姐,你为什么喜欢喝酒呀?”慧琳偷偷观察过,苏蔷这些天每天都会喝酒,床底下有藏起来的酒瓶。

    没有藏住,都被她看到了,她可聪明啦。

    慧琳:“酒很好喝吗?”

    苏蔷:“喝了飘飘欲仙。”

    慧琳:“什么是飘飘欲仙?”

    苏蔷:“就是感觉变成神仙,好像金山银山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

    那天月黑风高,苏蔷刮了下慧琳的鼻子,“孩不能喝酒,喝了舌头和喉咙会烂掉。”

    慧琳可怕地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