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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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暮,雍郡王府最西边的桃林处仍有人影绰绰。

    此刻,桃林只余满枝头的雪,唯有一人着桃红旗装,簪桃花步摇,抬头遥看一轮弯月。

    清辉月色凉凉如水,大雪纷飞。

    “那年,我初入王府,便与王爷结缘于此。我着人悄悄探了王爷的生辰,使了所有的银子,才想法子将王爷引来此地。

    那年的雪,也是这么大。我就穿着这么一身衣裳,在雪地里给王爷跳了一支舞。如今回想,竟有些恍如隔世。”

    李氏喃喃着,身上旗装轻薄,榆白忙展开手上的斗篷给李氏披上:

    “格格既然放不下,又何必……”

    “何必什么?”

    李氏看着月亮,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我如今的时光都是偷来的,也并无太多憾事,其余旁的,也不必太过计较。”

    恩宠?红颜未老,恩先断。她上辈子早已体会过了。

    如果,她还有什么遗憾的,那就只有……弘时了。

    李氏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她咬了咬唇。

    算着时间,上辈子这时候弘时早就托身自己腹中了,只是如今……

    “什么声音?”

    李氏敏锐的察觉到不远处的亭子似乎有些异样,这便扶着榆白的手朝那边心走去。

    前两日武玉还带着李氏和福晋在此处风雅一把,在漫天飞雪的凉亭中,燃着桃香,烹雪煮茶。

    可惜宋氏生大格格的时候伤了身子,一遇雪天便有些抱恙,故而错过了。

    这会儿亭子外挂着的挡风的帐子还不曾拆去,里头黑沉沉的,却仍见有黑影闪过。

    “榆白,快去叫人!”

    “不许叫人!”

    胤禛微哑的声音响起,李氏有些诧异:

    “此处寒气重,爷怎么……”

    李氏听到胤禛声音,绷紧的神经微微放松。

    可下一秒,她便被一只炙热的大手拉入亭中。

    ……

    西桃院中,筠心瞧着天色晚了,却还时不时朝外看去。

    “看什么呢?那巴巴的模样,是羊肉不好吃,还是桃子酒不好喝?”

    武玉自己一个人吃锅子难免有些无趣,可她如今倚重除了筠心就是严嬷嬷。

    但严嬷嬷早前在宫里伺候人久了,一双腿落了寒疾,自一落雪就疼痛难忍,便由武玉给她放了假。

    院子里的三花二德都不是武玉实实的贴心人,故而武玉只叫了筠心作陪。

    筠心这会儿坐在绣墩上如坐针毡,王爷今个怎么还不来?要是王爷在,自个也就不必受这种罪了。

    这可是自个头一遭和主子一道用饭啊!

    筠心这会儿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她吃了一口武玉夹给她一烫即熟的羊肉卷,只觉得舌头都要好吃到吞下去了。

    但是迫于那股不自在劲儿,让筠心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

    “主子,奴婢,奴婢吃好了。对了,今个这个时候了,王爷怎么还不过来?”

    武玉吃的头也不抬:

    “今个十三了啊。”

    “十三怎……十三?”

    筠心听闻此言,脸上的表情变得纠结起来:

    “今个,是王爷的生辰呐,那主子您……”

    不意思意思?

    “我知道啊,前头不是把礼物都送去了吗?吃饭吃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往日的饭量,吃那么点猫食能饱?”

    筠心看着自己碗里又被武玉放了满满一碗的时候肉肉和菜菜,咽了咽口水,看了武玉一眼,心翼翼道:

    “奴婢没记错的话,您之前只给王爷送了一个香囊……”

    “嗯,香囊怎么了,礼轻情意重。行了,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能,能的。”

    筠心到底是被严嬷嬷教导的规矩了些,立刻不管那些旁的事,埋头苦吃起来。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王爷今日不来主子这儿,可是因为主子送的东西太过……敷衍?

    武玉很不走心的敷衍了胤禛,这会儿并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算算时间,胤禛这个人形续命机已经被她调养到了优质状态了,那自己是不是可以……短暂的离开一下?

    武玉一边吃,一边想着。如今已是旧年年底,冷的滴水成冰,并不大适合外出,可是冬天已深,春天还会远吗?

    康熙此前给的静明园她也有些馋了,要不等开春去瞧瞧?

    武玉望着热水氤氲的锅子,暗暗决定。

    次日,因为雪大,福晋早已取消了茶话会,故而武玉只懒懒窝在罗汉床上和自己玩五子棋。

    屋内的炭火烧的足足的,桌上的香炉烟气袅袅,阵阵馥郁的果香泛着暖融融的甜意。

    “嗯,这桃香果真适合冬日啊。”

    武玉忍不住嗅了一口,感叹着。

    “那也是主子妙思的功劳呢!”

    筠心笑着附和,又将一碗梅花茶放到武玉手边。

    那梅花茶乃是武玉自制而成,只是前头一直未落雪,少了雪水浸润的清冽。幸而这两日的雪下开了,用雪水去烹也能稍作弥补。

    “你呀,如今是愈发嘴甜了。”

    武玉一面嗔了筠心一眼,一面呷了一口梅花茶,口中尽是梅花的淡香:

    “临窗听雪,再饮一壶梅花茶,这等逍遥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难怪都做人好呢!”

    筠心“扑哧”一声笑出来:

    “主子这两日又看那些志异话本子了吧?奴婢也想不通那些精怪为何要做人?畅游山水,才是快哉!”

    武玉有些诧异的看了筠心一眼:

    “哎呀呀,没想到我们筠心还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呢!成啊,等开了春,咱们就住静明园里头去!”

    筠心连连摆手:

    “奴婢,奴婢就是那么一,主子可别听奴婢胡言乱语。况且,主子如今是,是王爷的侧福晋,莫要这等随意离府的话。”

    筠心一双水眸看着武玉,她和主子一道长大,主子能不在乎自己神使的身份守在王爷身边,这该是怎样的真情呢?

    自己只是一句戏言,何以至于,何以至于主子如此呢?

    “傻筠心,什么侧福晋不侧福晋的,我是愿意留在郡王府,可我没卖到这里。静明园是我的,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武玉并不认为康熙或者胤禛会拦着她。

    “那我想知道,你当初到底为什么留下来?既然我这里对你可有可无,你为什么不去好好做你的神使?”

    胤禛自门外走进来,脸色苍白,唇瓣干裂,眼下是两片乌青,像是受了一夜的折磨似的。

    武玉见到胤禛,愣了愣:

    “就,想留就留下了。”

    难道她要胤禛是自己的人形续命机吗?可是他以前身体素质实在不过关,自己只是为了就近调—教。

    嗯,这个理由听着,有那么一丢丢渣……

    胤禛脸上倏忽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这笑很快变得苦涩。

    “我早该明白,早该明白的。”

    胤禛的语气变得尖刻而冷漠:

    “既然你并非诚心留在此地,又何必,何必赖着不走?不是想去你的静明园吗?早早走了才干净!”

    武玉懵了一瞬,然后立刻拍案而起:

    “胤禛!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罢了。本就要走的人,我何必强留?”

    胤禛疲惫的闭上眼,声音渐轻:

    “走吧,都走吧。这一年,我早已习惯。”

    武玉瞪着胤禛,不懂他发的什么疯,只是她从来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好!走就走!今年的年节你替向宫里告假吧!筠心,收拾东西,通传福晋一声,咱们走!”

    筠心这会儿整个人都傻了,武玉话音刚落,筠心没动作却反倒直接跪倒,哐哐的磕起头来:

    “王爷,王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和主子笑,话赶话到那里了!主子并无他心啊王爷!都怪奴婢这张嘴!都怪奴婢……”

    筠心着,一边落泪一边抽自己的巴掌起来。只是她只了一下,就被武玉拦住了。

    这是筠心第一次听到武玉的声音这么冷淡:

    “筠心,你若还认我这个主子,就给我站起来,收拾东西。”

    筠心看着武玉那冷漠的神色,她抽泣一下,缓缓站起身来,默不作声的收拾起东西。

    胤禛在原地盯盯的看着武玉,那双眼深沉如潭水,过了半晌,那潭水似乎有波澜兴起,水光闪过,于是胤禛直接拂袖离去。

    武玉这会儿气的后劲儿才上来,只觉得头一阵“嗡嗡嗡”的,什么叫她赖着不走。

    是,她是把她当人形续命机了。可是他胤禛就没有受到好处吗?

    那她还委屈呢,好好的化形劫穿到这破地方,还要和胤禛绑定她找谁路去?

    既然他话都到这儿了,那她还待什么待,自己住静明园去,那么大一个园子都是自己的那才爽!

    武玉在原地坐着,气呼呼的想着。

    筠心收拾东西的动作很利索,等她收拾完,外头的雪已经停了。

    出了门,看着天放晴的筠心忍不住看了武玉一眼,然后心口微微一松。

    是她想岔了,主子并非以前那个无依无靠的格格了。

    她现在连老天爷都护着的!

    武玉走的时候问过严嬷嬷可要同行,严嬷嬷沉思片刻同意了。

    她虽是王爷从宫里带出来的,可是这数月和她实实相处的却是眼前人。不得不,武玉的品性倒是让严嬷嬷觉得是个可以当长期饭票(……)的主子。

    于是严嬷嬷在膝盖上裹了三层护膝,将腿都裹的不能弯这才跟随武玉一同离去。

    福晋也想去,可是此前她随武玉去往宣平之事已经让家中发来书信,虽不是问责,却也让她注意名声。又迫于种种考虑,福晋只得留下。

    宋氏的身体受不得寒气,被病魔绊住了脚。

    至于李氏,武玉是最后一个考虑的。毕竟静明园并不适合冬日居住,李氏性子娇气,不一定愿意同往。

    却不想,武玉一开口,面色苍白的李氏便一把抓住武玉的手,攥的紧紧的,就好像落水之人抓住的浮木一般。

    “武妹妹,带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