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罗家的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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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年轻的道士依然懒散的躺在椅子上。

    天色已经暗下来,将他的身影模糊勾勒出一个轮廓。

    伊祁不再关注楼下那个奇怪的道士,而是取出自己背包里的扫地器人,放它在整座老宅中自由活动。

    不多时,这个扁扁圆圆的家伙便趾高气扬的返回,仿佛立下天大的功劳一样,从自己的储存口吐出几张发黄的白纸。

    是几副笔触稚嫩的儿童画。

    第一张画是在二楼房间找到的,画面上用大块明亮的蓝色、绿色、红色,画着几个牵着的人。

    个子最的胖子,被画在中间的位置,胖子的父母在两边牵着他的。

    在画面的右侧,还画着两个潦草的火柴人,身上穿着裙子,像是两个女孩。

    画的背面,用彩笔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

    我和我的家人——罗天赐。

    而第二幅画,则是在一楼的房间里被找到,画风远没有第一幅那么明亮欢快。

    深蓝色的水笔,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女孩,女孩脸上画着一串泪珠,正害怕的躲在房间里,门外是一个张牙舞爪正在发火的大人。

    画的背后,同样写着一行字:

    同学们总是嘲笑我的名字,我也不喜欢这个名字——罗引娣。

    第三幅画,也是在一楼的房间里找到,但已经不再是儿童画,画面里充斥着成熟与阴暗。

    红色圆珠笔在纸面上胡乱划出一道道凌乱的线条,画面的主体是一个被绳子吊死在半空中的人。

    人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看不清画中人的正脸。

    而这幅画上的文字更多,在纸背和纸面角落里到处都有,几乎全都是破碎的只言片语,充斥着躁动的仇恨和焦虑。

    这个该死的家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里,死吧死吧所有人都死吧如果不能离开这里,我宁愿吊死我自己那家伙是个混蛋这个该死的、阴暗的、到处都在湿哒哒滴水的家

    画作最后的署名,叫做罗招娣。

    看完这三幅画后,伊祁少有的皱起眉头。

    十年前失踪的罗家人名单里,父亲名叫罗耀宗,母亲名叫李红,大女儿名叫

    罗招娣,二女儿名叫罗引娣,儿子就叫做罗天赐。

    这是三个罗家孩子遗留下的画。

    “从现有的线索来看,在这个家中,每个家庭成员的地位显然并不平等。”

    他冷静的分析道:“罗天赐的画,在二楼被找到。二楼的房间更大、通风照明条件更好,罗家夫妇的主卧室同样也在二楼。”

    “罗招娣和罗引娣的画,则是在一楼被找到。一楼的房间逼仄,潮湿阴暗,条件远远比不上二楼。”

    “而罗家姐妹的画风,也远比弟弟的画更加阴郁。”

    “由此可见,罗家唯一的儿子地位较高,罗家两个女儿的地位较低。而在不同家庭成员的眼中,家庭氛围也各不相同。”

    “显然,罗家的两个女儿对这种家庭地位并不满,尤其是已经步入青春期的大女儿,她对自己的家庭已经忍耐到近乎崩溃的边缘。”

    分析完以上信息,伊祁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指在“罗招娣”和“罗引娣”的名字上拂过。

    “我不喜欢这两个名字。”他淡淡道,“人类的诞生的意义,应该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我讨厌这种名字背后的含义。”

    此时,听完他的分析,直播间里的弹幕已经多到爆炸。

    好吓人啊!我还以为罗家只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家庭,没想到主播却能从简简单单几幅画里,分析出这么多背景信息。

    主播我挺你!我也讨厌“招娣”、“盼娣”这类名字,恶心死了!

    罗家很明显的重男轻女,好恶心呀!失踪了也好。

    刚才的弹幕你在想什么,他们是一家人集体失踪,罗家的两个女儿也是受害者,反而是最的弟弟活下来了。

    唉!我本来只是想看点刺激的探险,谁知道竟然看得我心情沉重。

    正当直播间里的气氛陷入一片阴郁时,伊祁突然将扫地器人一把抄在中。

    看着器人两只圆溜溜的眼灯,他话锋一转,一脸严肃的问道:“不过,你只收集到这些线索吗?”

    扫地器人发出“嘤嘤嘤”的声音,大眼灯一闪一闪,试图萌混过关:“我只是一个家用型智慧械体,没有侦查破案的功能。”

    伊祁了然的点点头:“所

    以,我要将你升级。”

    “no!我不想干活不要让我的工作越来越多!”

    家伙发出拟人化的惨叫声,却依旧被自己的制造者无情的拆开外壳。

    直播间里的弹幕顿时笑成一片,一扫刚才的压抑。

    好可爱的家伙,和我们家那只懒肥猫一模一样!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所以为了不干活,干脆不升级!没问题,这个思路很正确。

    天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一个扫地器人升起怜爱之心,主播别再欺负人家了,家伙已经很能干了!

    现在主播犹如一个残忍的资本家,无情的榨干了下员工的每一滴油(狗头)

    “伊哥!”

    正在这时,武明从一楼跑上来,带来消息:“天已经黑了,一直躲在楼下卫生间的两个家伙,他们要休息。”

    到这里,他略有些不屑的撇撇嘴角:“那俩家伙一定一无所获,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下直播。”

    伊祁道:“他们两人是想分配楼下的房间,然后让我们睡在楼上?”

    武明有些惊讶:“伊哥,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

    “楼下光线阴暗,房间更多,更加契合灵异直播时的氛围。如果这座老宅里真的有什么致命危险,他们在一楼也能更容易逃跑。”伊祁的语气平淡。

    “那咱们为什么要把一楼让给他们”武明探头望着楼下,像是有点不甘心,嘟囔着。

    伊祁倒是不以为然:“二楼更加干燥明亮,房间面积也大些,更适合人类休息。”

    他冲武明摆摆,道:“你自己选一个房间,先去睡吧!我还有一些工作要做。”

    此时,一楼的张美和李耀两人,已经为自己选好了房间。

    “这么多年没住人,床架子都快塌了,床单上还积着厚厚一层灰,怎么能睡人?”

    李耀一边收拾房间,一边脾气暴躁的骂骂咧咧。

    他今天拿着直播设备,在老宅里来来回回转悠许久,也没碰上什么惊险刺激的事情,粉丝因此流失不少,所以他现在正处于一种暴怒的情绪中。

    在直播间的观众面前,李耀是一个可靠周全的好搭档;一旦下了直播,他就懒得再掩饰自己的坏脾气。

    像这种时

    候,张美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默默忍受了他的呵骂抱怨,自己选择另一个房间暂住。

    与楼上的房间相比,楼下两个房间面积得可怜,阴暗潮湿,让人觉得十分憋闷。

    有的房间里散落着几只破布娃娃,有的在角落里摆着一张残破的梳妆台。

    这是罗家女儿们的房间,只不过由于房间内的陈设太过简陋,所以女孩们生活过的痕迹并不显眼。

    李耀因为之前徒劳无功的忙活半晌,此时满心疲累丧气,没有过多讲究,搬进房间后,掀起床单抖抖灰尘,蒙头就睡。

    迷迷糊糊睡到夜色深沉,就在他半梦半醒时,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砰、砰、砰!”

    像是一个顽童拍打皮球的声音,又像是有人在用力蹦跳,伴随着腐朽楼板“咯吱”的颤动,清晰的从楼上传来。

    被扰了清梦的李耀,顿时心头火气,掀开被子怒气冲冲的奔向二楼。

    “深更半夜,你们在楼上又蹦又跳的吵什么?难道是故意不让我们睡觉”他一脚踏上楼梯,大声嚷嚷道。

    正在升级扫地器人的伊祁,暂时停下中的工作,微微皱眉,看向吵吵嚷嚷的不速之客。

    李耀见他孤身一人盘腿坐在地上,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在跑跳运动,顿时也愣了一下,愤怒的脚步不自觉地迟疑起来。

    “我很确定,自己在工作时所发出的声音不会超过45分贝以上,不属于噪音的范围。”

    伊祁用平静的语气分析道:“我在二楼也没有听到其它噪音,那么将你吵醒的声音是什么?”

    来兴师问罪的李耀反倒被问住,支支吾吾的不出来,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在做梦。

    可是他好面子,不想承认自己冤枉了别人,当下恼羞成怒,嘴硬道:“不是你们还能有谁?给我声点!”

    撂下这句狠话后,他便怒气冲冲的转头下楼,回到房间继续睡觉。

    只留下伊祁待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沉思片刻,然后对自己上的扫地器人:“情况有变。”

    “人类的听觉频率范围约为202000赫兹,低于20赫兹的声音为次声波,高于2000赫兹的声音为超声波,均属于人耳听不到的范围。”

    “但显然,

    刚刚李耀听到了普通人本不应该听到的声音。”

    “我需要你将这座老宅里所有的声波频率记录下来,转换成人类可以听到的正常频率。”

    已经被他拆卸到一半的扫地器人,有气无力的“嗡”了一声,圆圆的眼灯亮起,抗议道:“我只是一个家用型智慧械体,没有录音和广播功能,更别接收超声波和次声波!”

    伊祁微微一笑:“很简单,现在我就将这个功能给你加上。”

    扫地器人:“嘤”

    老宅一楼,李耀怒气冲冲的甩上门,继续蒙头睡觉。

    粗暴的摔门声,吵到了睡在他隔壁的张美。

    张美从朦胧的睡梦中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自己的床尾坐着一个人影,正背对着她。

    “李耀,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房间里做什么?”她以为那个背影是自己刚才摔门的搭档,顿时皱紧眉头,半坐起身。

    突然,她起身的动作一滞。

    在昏暗的房间内,有依稀的月光透过窗缝,洒在那道人影的后背上。

    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垂落至人影的腰际,显得那道背影更加单薄削瘦。

    这分明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绝对不是李耀!

    原本还在迷糊的张美,被吓得瞬间清醒,整个人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下子蹿起来,紧紧贴着床头,惊恐的望着离自己只有一床之隔的影子。

    那个背对着她的人影,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扑过来,只是从浓稠的黑暗中探出一双苍白腐烂的,一下一下抚摸着自己后背的长发。

    张美屏住呼吸,一点点尝试向屋门口挪去。

    人影依旧没有动作,只是用沙哑干涩的嗓音,轻轻哼起一首从未听过的童谣:

    “爸爸要我听话,要我乖乖待在房间里呀”

    “可是妈妈她去哪儿了,弟弟我也找不见他”

    此时张美已经悄悄挪到门口,刚想跳起身来夺门而逃,却不料自己的腿脚在关键时刻不知被谁扯了一把,惊呼一声,竟是狼狈不堪的摔倒在门前。

    “完了!”

    她在心里绝望的想道,整个人瘫软在地上,闭目待死。

    谁料,在瑟瑟发抖的等了许久之后,周围却是一片死寂。

    张美

    胆战心惊的睁开眼,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床尾也没有那道恐怖的人影。

    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可是在触可及的黑暗中,那种仿佛被一双眼睛监视的阴森感,却一直如影随形,刺得她脊背发寒。

    空旷的房间里,诡异的歌谣依旧若有似无的传来,仿若一个快要断气的垂死之人,微弱的气息萦绕在她四周。

    “爸爸我最听话,可是妹妹的皮球丢在哪儿了”

    “是谁我不听话,就把我丢在黑暗里呀”

    张美不敢在这个房间停留,急忙颤抖的爬起身,跌跌撞撞的逃出房间。

    一直来到走廊上,她才惊魂未定的喘了口气。

    逃走,她必须马上逃走!

    她的身体依旧沉浸在刚刚的颤栗中,可是脑海中的理智催促着她,挪动脚步,试探性地向罗家老宅的门口走去。

    她的房间在一楼的最里侧,到达大门口,需要通过狭长的走廊。

    张美此时双腿发软,扶着墙慢慢的挪了几步,却忽然看到在昏暗的走廊上,一个矮的黑影,出现在客厅边,正好堵在老宅的门口。

    她顿时呼吸一窒,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个的模糊黑影,身高和孩童相似,此时也正像一个顽童一样,饶有兴致的拍打着自己中的皮球。

    “砰、砰砰、砰”

    皮球被拍打时的闷响,不断传入张美的耳中,折磨着她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

    突然,黑影一个失,让皮球从自己的中滑落,在走廊间蹦跳着滚来,一路滚至张美的脚边。

    “大姐姐,把我捡起来好吗?”甜美的声音从她脚下传来。

    张美颤抖着低下头。

    滚落在自己脚边的,不是什么“皮球”,而是一颗女孩的头颅。

    此时,那颗染血的头颅正眨着眼睛,对她甜甜的笑着。

    “啊——”

    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瞬间崩溃,张美像疯了一样,猛地扑在隔壁的房门上,拼命拍打着屋门,发疯似的哭喊道:“李耀!快开门!”

    “有鬼有鬼!!”

    她哭喊许久,隔壁的李耀才慢吞吞的打开房门,一头鸡窝似的乱发,里还不忘拿着直播设备。

    “有鬼?哪里有鬼?快让我

    拍下来!”他激动的叫嚷着,兴冲冲的拿着设备到处直播,“老铁们,阿美她见鬼了!咱们等了这么久,终于碰到灵异事件了吗?”

    可是他到处转悠,走廊和隔壁房间都去了,却怎么也看不到张美所的黑影。

    直播间里,期望再一次落空的观众,已经开始抱怨连连。

    再一次被耍了,主播是专门拿我们开涮的吗?

    笑死,我就知道灵异直播都是假的!

    也许别人是真的,但主播你肯定是在作假。

    散了、散了,又是假的!取消关注

    眼见自己未能涨粉,反而粉丝数量再次直线下滑,李耀的脸都白了。

    等他点头哈腰的向直播间观众道完歉之后,再次关闭直播,脸色阴沉的看向张美。

    惊魂未定的张美还在瑟瑟发抖,语无伦次的解释道:“真的我真的看见了,两个黑影孩的脑袋黑影还会唱歌”

    岂不知,她这副话都不清楚的模样,落在李耀眼里,简直就像是做完噩梦还没睡醒。

    “我唱你妈的歌!老子这么多粉丝,全都被你搅黄了,你要怎么赔!”

    最后一点耐心消失,李耀想起自己流失的粉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将张美一把推开,懒得再看她一眼,没好气的回到自己房间继续睡觉。

    张美措不及防的被推倒在地,后脑勺磕到地面,顿时整颗脑袋都在嗡嗡作响,眼前一片发黑。

    她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好半天才缓过神,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李耀这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嘴脸,她其实了解的很清楚,只不过像现在这样直接动的,倒还是第一次。

    也许他们这对搭档早就该散了,自己以前怎么会那么蠢,一直对这种狗男人退让底线?

    但眼下,还有更大的危需要她来应付。

    张美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环顾四周,生怕刚才消失的黑影突然再次出现。

    也许是她的错觉,在李耀推倒自己后,那阵若有似无的歌谣声,好像一直在李耀的门前徘徊。

    她不敢用自己的命试探,也不想提醒李耀。

    自己的房间不能回去,更不敢在走廊继续停留,张美犹豫片刻,便咬紧牙关,一口气向二楼

    冲去。

    她踏上二楼的台阶,还没来得及开口求助,便见伊祁独自一人,孤身立在窗边,沐浴着清冷的月辉。

    他的里摆弄着一个扁扁圆圆的器,而张美刚刚听到那首诡异童谣,正从器中飘出:

    “爸爸要我听话,要我乖乖待在房间里呀”

    “可是妈妈她去哪儿了,弟弟我也找不见他”

    “爸爸我最听话,可是妹妹的皮球丢在哪儿了”

    “是谁我不听话,就把我丢在黑暗里呀”

    “求你了,爸爸。”

    “爸爸你别躲了,我们已经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