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惊心动魄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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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睿冷冷道:“长痛不如短痛, 我今晚就叫他死了心, 省得以后十几年后还祸害人!”

    “什么时候不能好好啊?非要今晚, 他是死心了,我们也是死人了吧?”

    “你以为不话他就会幡然醒悟吗?”封睿不再理潜意识里唠叨的邱明泉, 厉声喝叫,“向城,你听好, 没人欠你!”

    向城看着下面,一张脸隐藏在黑夜里,指尖神经质般地抽搐着。

    “我亲生父亲……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他颤声低道, “你、你欠我的!”。

    “好,你要你父亲, 那我就给你听!”封睿仰起头, 迎面的雨水倒灌进鼻孔和口腔, 几欲呛到窒息,“你以为你父亲是中枪而死的吗?不是!当年他中枪后没有立刻身亡, 那群毒贩子抓住他后, 用了无数手段,硬生生折磨了他一天一夜。……”

    向城僵直的身体忽然开始发抖。

    向元涛夫妻没有和他讲过这些残酷的细节, 他唯一知道的, 是他的生父单身追捕毒贩, 最终中枪牺牲。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冰冻了起来。他也从不知道这些,没人向他揭示过这些血淋淋的过往。

    “求求你, 别了。”他艰难地开口,“这对向城太残忍,你……你何必现在这些?”

    封睿没有理他,却接着沉声对着向城道:“那些毒贩对缉毒警恨之入骨,他们后来被抓后交代,你父亲被残酷折磨了那么久,却没有求过一句饶。”

    他的声音沙哑了,这些事,都是他成年以后有了承受力,封云海才向他唏嘘地提起过。

    “你父亲从被扔在稻草地里奄奄一息到最后死亡,还经历了漫长的几个钟头。他在那里躺着等待死亡时,据是神志清醒的,应该有足够多的时间想很多。我不知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可是我猜……他一定疯狂地想着妻子,还有即将出生的你。”

    向城的眼泪忽然疯狂地无声流下,混着雨水。

    “他是那么一个铁骨铮铮、俯仰天地的汉子!他一定希望这世间所有的孩子都能平安长大,不必像战友的孩子一样命在旦夕;他也一定希望你长大后,长成他心中最好的样子,好以你为荣。”

    他顿了顿,用尽力气嘶声猛喝:“而不是二十年后,以你为耻,死不瞑目!”

    ……

    向城恍然如受重击,单薄的身体在山风中摇摇欲坠,猛然无声地瘫坐在满是泥水的地上。

    天空中闪电不断,再一道劈下,炸雷响起。随着这声巨雷,他忽然战栗一下,茫然地扬起了头,喉咙间发出了一声疯狂的嘶喊:“啊啊啊啊啊!……”

    他就像发疯了一样,向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

    山雨冰冷,拍在邱明泉身上,衣服紧紧贴着身体,冷得他直哆嗦。

    邱明泉苦苦支撑着身体,越发感到脚下的山岩越来越松,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你,他是会去找人来救我们呢,还是……”

    他忽然住了口,了一个寒噤。

    会不会真的……向城再也不会回来了,然后几天后,人们在山下几里外的洪水里找到他肿胀的尸体?

    “无论他怎么选,我也只能那么赌一把了。”封睿冷冷道。

    手指扒着树木和泥土,他悬吊在山崖边上,暗自苦笑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口:“前世你和向城到底什么关系?”

    “……”

    “现在还不好意思吗?你和他是……”邱明泉舌尖着圈,好不容易才吐出那个词,“同性恋?你们当时吵架是因为感情出问题?”

    他自言自语着:“怪不得刚回来时我问你,你是感情的事。”

    害得他还以为是男女感情,争夺一个女人呢!

    封睿罕见地沉默着。

    “你始乱终弃?还是对他负心?”

    封睿终于怒吼:“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就都是我的错了?!”

    邱明泉声音了:“那一看就是向城比较喜欢你啊……”

    封大总裁怎么看,都像是比较渣的那一个吧!

    封睿怒不可遏:“是啊,他很早的时候就暗暗喜欢我,可我怎么知道?我纯情得很呢,一直拿他当铁哥们,当弟弟。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喜欢男人!”

    邱明泉不话了,在他那有限的生活经历里,实在没有半点这种情感分析能力。

    封睿沮丧地长长叹了口气:“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对男人的兴趣,向城也知道的。他应该是怕我觉得恶心,所以也就一直默默藏在心里。终于尝试着表白的时候,已经是我们成年后的一次酒醉。”

    邱明泉静静地听着,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这是在对同性恋尚且视若洪水猛兽的九十年代,在那些绝望等待、不敢表白,生怕被嫌弃和厌恶的日子里,向城他……该多卑微?

    “我当然拒绝了他。我觉得根本不可思议。”封睿烦躁地道,“我和他,我和他绝不可能,我拿他当弟弟。他立刻就黯然退后,是酒醉后的胡,然后……就又过了很久。”

    久到他以为那早已经过去了,久到他以为那只是向城年轻时的轻狂迷惘。一直到多年后,才又再次引爆,轰轰烈烈,炸得他尸骨无存。

    邱明泉困惑地问:“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上辈子没真爱过什么人。”封睿冷冷道,“谈恋爱时好像都没动过心,后来有一次,就试着和一个拼命倒追我的男星试了试,可只约会了一两次,就被向城撞见了。”

    邱明泉心翼翼地欲言又止:“在床上?”

    封大总裁抓狂地叫:“什么在床上?!就在餐厅里吃饭,那男星壮着胆子拉了我的手,我没拒绝而已!”

    空窗期久,他又口味挑剔,无聊之下想换个性别试试罢了,结果就好死不死地被向城撞见,那时候向城那震惊和绝望的眼神,真叫他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对他做了什么、又始乱终弃一样!

    “然后咧?”

    “然后他就约我上天台,问我为什么不接受他,我明明可以接受男人!”封睿愤愤不平,“别我以前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男人,就算能,我不接受哥们做男友,这有错吗?!”

    邱明泉认真地想了想:“你没错。”

    封大总裁总算心平气和了一点:“就啊!”

    邱明泉想了又想,还是不解:“好好的话不行吗,你们干吗大半夜地上天台啊?那儿有什么玄机不成?”

    封睿没好气地道:“能有什么玄机?那块地皮原先是我们时候上幼儿园的地方,这次是拆了重建高档写字楼,我早就忘了这些陈年旧事,可是向城,他记忆最深的地方就是这里。”

    邱明泉茫然地道:“为啥?他幼儿园时就喜欢你了?”

    “……”封睿一阵无语,“你想象力真是丰富啊!他就是觉得,时候的事特难忘、特美好呗!”

    “哦!”

    封睿苦恼地道:“他在天台上问我。还记不记得时候的那些事,他,他被一群孩子压在下面的时候,我冲过来一顿拳脚踢,像天神一样把他救了出来。”

    “但是你这暴躁性子,就随口骂他‘你怎么不去死’。……然后他终于经受不起刺激,就干脆去死了。”邱明泉犹豫一下,“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很渣啊?”

    封大总裁郁闷地闭了嘴,半晌才怒哼一声:“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难道不该和我一起骂他吗!”

    邱明泉叹息一声:“就是觉得他……也是挺可怜的。”

    两人沉默了半天,封睿终于恨恨地张口爆粗:“他可怜,我们就不可怜吗?!向城这个王八蛋,上辈子为了救他,害我们摔下楼;这辈子为了救他,又害我俩掉下山!”

    邱明泉:“……”

    封睿愤愤不平:“一辈子除了有点音乐天赋,剩下的技能点就只点在无意害人上了,简直他妈的专业坑人两辈子。”

    “……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你还真心大,不是该哭吗?”封大总裁怒哼。

    邱明泉忍不住又笑了几声,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又发起愁来。

    他茫然地看了看脚下,就算是没有封睿感知敏锐,可下面雷鸣般的山洪声,此刻也听得清清楚楚。

    手臂已经酸麻,眼睛无法睁开,他微微喘息几声,心地松开了一只手,开始脱身上的衬衣。

    “你干什么?单手太危险了,别作死!”封睿急叫。

    邱明泉没理会,继续心翼翼地动作,好半天,才惊险万分地把脏兮兮的衬衣脱下来,他把衬衣一头绑在脖颈上,另一边缠住了胸前的玉石吊坠,一层层,紧密包裹。

    “万一我摔下去,死了……”他声道,“这样你不会被撞碎。”

    起码这样,封睿的魂魄还能活着。

    封睿忽然暴躁起来:“少废话,你敢死给我看看?!”

    块的碎石簌簌掉落,泥浆和雨水混在一起,流在脸上和脖颈,邱明泉单手抓着树枝,脚下的松软山岩再也坚持不住,倏忽一坠!

    他惊叫一声,身子往下猛落。

    ……

    山道上,向城踉踉跄跄狂奔,出来时穿的拖鞋早就不知去向,脚底被嶙峋的山路碎石扎破了,血水混着泥浆。

    心里的恐惧如同巨兽,冷笑着在他身后追赶,他只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满心里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悔恨。

    不,不要这样,他不要这样啊!……

    终于,拐过一个岔路口,农家院在前方猛然出现,而那院子里,此刻正灯火通明,人影纷乱。

    向城猛地冲了过去,靠近门口的一刹那,他整个人虚脱地摔倒在地上,膝盖摔出了血。

    “快去……救人。”他嘶哑着嗓子狂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快去救邱明泉!”

    就在片刻前,起夜的封睿首先发现了不对。身边的邱明泉不见了,房间里和外面的茅坑都没人,再一找一看,向城也不见了踪影。

    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他第一时间觉出了不妙,立刻喊起来了所有的同学,遍寻四周后,所有人都急了,赶紧也叫醒了农舍的村民和村长。

    正在一筹莫展,终于,外面传来了向城的声音!

    向城起夜时只穿着背心和短裤,摔到山下再被拉上来,身上早就稀稀拉拉的全是划伤,其实并不严重,可是一进门,雨水混着鲜血就流了满身,像是一个血人一般。

    “怎么回事?”封睿瞳孔猛然一缩,一个箭步飞奔上前,扶住了向城的身子,惊觉出来他的浑身冰凉,“邱明泉怎么了?!”

    学生们也都呼啦一下围上来,伍天好不容易才把冲到嘴边的一声“鬼啊”咽了回去。韩立披着衣服,刚从梦里被叫醒,眼神还有点呆滞,一眼看到向城的狼狈,吓得彻底清醒了,一迭声地叫:“你的脚下也全是血!”

    屋子地上很干净,向城狂奔进来,地上立刻有了一串血脚印,看上去极为惊悚。

    “我没事。”向城疲惫又虚弱地摇头,浑身发颤,不知是冷,还是害怕,“邱明泉掉到山下去了。快点……跟我去救人。”

    封睿抓着他肩膀的手,忽然握紧,那力道惊人,直握得向城的肩胛骨像是碎了一般。

    可向城却低垂着头,忍受着这剧痛,没有吭一声。

    他昂起头,眼睛里像是混着某种绝望的灰暗。这疼痛来得正及时,叫他能暂时清醒,不再满脑子都是浑浑噩噩。

    “在哪里?”封睿一字字问,看着他的眼神幽深。

    向城怔怔看着他:“我带你们去,在山路边……”

    韩立完全没注意到封睿眼中那一瞬间的怀疑,更没注意到向城的异样情绪,他慌忙冲过来,飞快地蹲下身:“快,趴我背上!我背你去找人!”

    村长在一边也急了,他当然比这些孩子知道暴雨下的山路的危险,那两边,可是随时能滑到山下去的陡坡!

    “掉到下面了,人还在不在,有声音没?”他一迭声地追问。

    向城默默地趴在了韩立的背上,哑声道:“有……有声音。”

    村长长长舒了口气,有声音就是被什么托住在半山腰,要是没声音,那可真的完了!

    他直跳起来:“带上粗绳子,走走走!”

    一群少年跟着十来个闻讯赶来的村民,着数根手电筒,忙乱地往外跑,一边跑,村长一边埋怨:“你你们两个城里娃娃,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咧?黑灯瞎火的,下着雨,你们到山路边上玩啥!有啥好瞧的?”

    封睿疾步走在村长身边,沉默不语,仿佛没有听见村长的疑问,可是却微微扭过头,深深看了向城一眼。

    这一眼,锋利如刀,带着深究和疑惑。向城的眼角余光感觉到了它,浑身战栗,趴在韩立宽阔敦实的背上,半晌,他把脸深深埋了下去。

    韩立发力狂奔,忽然感到背上有点异样。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可是被向城的脸趴着的那一块,却好像有越来越多的温热感。

    那是……泪水吗?

    “到底在哪,到了吗?”村长忽然大声问。

    向城浑身一个激灵,猛然抬起头,忽然整个人就呆住了,浑身的血液就像是凝固了一样。

    在哪里??在这深夜的山路边,看上去哪里都一样,都是杂乱的野草,到处都是坍塌的路边!

    他拼命回忆着自己来时和回来的路,企图找寻着记忆,可是半晌却绝望地猛然呜咽起来——他不记得了,他的脑海里完全是一团乱,分不清哪里是具体的出事地点!

    “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啊!”他焦急得声音嘶哑,“就在这一片,应该不远。可是……可是在哪里?”

    一群少年都急了,唐郁和伍天立刻扯着嗓子,冲山下狂吼:“邱明泉!……邱明泉你在不在?”

    封睿注视着幽黑的山下,听着那呼啸风声,半晌回过头,定定地凝视着向城,目光幽沉:“你估量一下距离,是不是在这几百米内?还是,误差会更大?”

    向城颤抖着冻得发紫的唇,从韩立背上挣扎着跳下,狂扑到山路边发疯一般试图辨认,好半天才哆嗦着道:“好像、好像就在这附近……”

    封睿点点头,不再多,伸手抢过村长手里的粗绳子,往自己劲瘦的腰上绕去,迅速地了一个专业的死结。

    “放我下去,我每下去几米,就在下面话。”他盯着向城,声音异常冷静,“你给我听好,声音的深度和你听到的是不是接近。”

    村长猛然叫起来,连连摆手:“可不能瞎来!绝对不行,你一个城里娇生惯养的娃娃,哪会下山找人!这下面全是长刺的树,随便划几道,都是血糊糊的!”

    他抢过绳索,就想往自己身上套,可是却死活也解不开封睿身上的绳结,封睿淡淡夺回绳子:“我受过格斗训练和攀岩训练,这是专业的消防结。”

    不再废话,他示意唐郁脱下上衣,裹在自己裸露在外的头脸上,只露出一双冷峻的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绳结的安全,他沉声叮嘱几个同来的村民:“抓紧绳子!”

    完这句,他矫健的身影一晃,竟然就凭空消失在了山路边坍塌的漆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