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一起回去
邱明泉心痛如绞, 正要话, 忽然地, 他的目光落在了向城的下半身, 脑海中就有什么一闪, 极度的危险感觉蓦然袭来,叫他寒毛直竖。
不对, 哪里不对!
死死盯着向城的裤管, 他终于明白了这危机感从何而来。
水位……在上升!
刚刚才到向城膝盖的水位, 此刻已经悄然涨了最少三四厘米, 浑浊的水浪拍着压在向城双腿的断墙上, 看似温柔无力,却带着最恶毒的觊觎。
邱明泉的大脑有刹那间的空白, 明白了一切。
泄洪的口子不可能堵上的, 这里接近江边, 只要上游有瞬间的洪峰经过,这里的泄洪口就首当其冲承压,而这儿水位就会持续上升!
原先还觉得只要等着,总能等来救援,可是假如还没有等来救援, 水位就升高到……他低头看看向城,忽然满心冰凉。
被断墙压住了无法动弹,向城现在只有上半身露在水面上, 最多再上升一米左右, 就会淹没他的头顶了!
封睿那边的直升机机身很高, 再涨也淹不到他的驾驶舱,自己可以站在更高的废墟顶上,可是向城呢?!他要怎么办?
脑海中飞快转动,他一个人站在茫茫水中,忽然转过身,再次向着直升机狂奔。
一口气爬上直升机后面的机舱,他到处翻找着:有医药箱,就一定有工具箱。偌大的直升机,不会没有备这种东西!
果然在一个角落里,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慌忙开那个工具箱,他抓起里面的一把特制铁锤,心里怦怦直跳。
临下飞机的最后一刻,他转过身,静静地凝视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封睿短短片刻。
然后,他弯腰低下头,在封睿的额头轻轻一吻。
“你要好好的,我们一起回去。”他喃喃道,温柔的触碰仿佛蜻蜓点水,转瞬即分,宛如刻印。
这时候,邱明泉恍惚想起来,这好像是这一生,他第一次主动亲吻面前的这个男人。……
站在雨中的洪水里,邱明泉盯着那面断墙,目光所及,找到了几处带有明显裂痕的地方。
然后,他猛然挥动锤子,一下下拼命敲着那些裂缝处!
一下,两下!砖土碎屑飞扬,带起簇簇水花。
每一次锤子砸下,都会砸掉一点残墙,但是也都会带得剩下的部分颤动不已,更加带动了向城的伤处再次受到撞击。
向城咬着牙,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到出血,虽然痛得不能自已,可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邱明泉动手的那一刻,他就也知道了邱明泉无奈举动的原因——他下身浸泡着的水位,已经明显上升了。
“哥……哥你停手吧。”他终于开口,不忍再看邱明泉如同疯狂的眼神,“没用的。”
沉重而巨大的断墙,一柄普通的铁锤。每次用力砸下,也只能砸掉一片面积。
比起所有的体积,那只是杯水车薪。
邱明泉气喘吁吁地,毫不停手,就像是一头被逼到无路可退的野兽,俊秀温和的脸上全是疯狂。
听见向城的劝阻,他短暂地停下手,转身看向向城:“我知道你很痛,可是……你得忍一忍。”
他喘着气,弯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我不放弃,你也不准放弃,懂吗?”
向城目光涣散,脚上的痛因为邱明泉的动作停顿终于缓了一缓,可是意识却越来越飘忽:“哥,可是我……我有点冷。”
邱明泉咬着牙,含泪脱下自己身上的防水运动服,披在了向城的头顶,帮他挡住了雨:“再忍忍,我……带你回家。”
向城背后靠着邱明泉给他搭的土方,坐着的姿势显得很安静,可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
回家……多么普通却又遥远的一个词。
还能回去吗?向元涛夫妻俩、姐姐、封睿、韩立的脸轮番在眼前闪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地,一张脸孔也在这一刻浮现。
那张只存在于发黄照片上的眼睛,是属于他父亲的。含着飞扬笑意,和他一样凤目微挑,仿佛在远处的天边看着自己。
邱明泉只穿着背心,全身湿透,重新抡起了锤子,疯狂地重新开始砸向身下的断墙。
前天夜里,他们的车队全员都是在车上睡的。昨天上午一路开车到了嘉鱼,一到地方就开始参加救灾,封睿他们分了出去,而他则留在了指挥部里参加救援方案的大量计算和研究。
整夜没有合上眼,清时分就找到了封睿,跟着他马不停蹄地上了直升机。然后就是撞机坠落。……
随着一次次抡起砸下,再一遍遍弯腰清理废墟碎片,他只觉得自己的胳膊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腰好像也快折断了一般,大脑里更是近乎空白。
残墙在一片片缩面积,而逼上整个学废墟的水位,也在上涨。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时,还是两时?邱明泉喘着粗气,双目血红,再一次举起锤子时,终于踉跄了一步,一头栽倒进水里。
他扑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挣扎着从水中站了起来,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水位现在已经慢悠悠地涨到了向城的胸口。
“城!”他绝望地爬了过去,细看之下,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向城已经又昏迷了过去。
压在他腿上的那片断墙已经被他砸掉了大半,可是剩下还有很大的一片面积,邱明泉颤抖着手,重新尝试了一下将它抬起来,可是,依旧失败了。
长久的抡锤下,他的力气也接近被耗尽了。
……踉跄着靠在向城身边,他有刹那的脱力。
雨点好像了点,可是水位还在涨,显然,来自上游的、灌进这里泄洪口的水量并没有减少。
全身瘫软地坐在那里,水位也同样漫上了他的前胸。脑子里昏沉沉的立刻呛了一口水,可是脑海里始终有个声音在督促他:“起来,快点起来!这不是倒下的时候!”
奇怪,那是谁的声音?
似乎是脑海中的自己,却又似乎是封睿的语气。
虽然也不过是一天不到,可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异常怀念心里的那个人
以往每每遇到危险时刻、艰难困境,他都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孤身作战,总有个人在他身边,或者着鼓励的话,或者就是讥讽和击。
真想再听听那家伙的声音,随便点什么也好啊……
是啊,这不是倒下的时候。
他和封睿驾着直升机拼着命才找到了向城,他绝不会叫老天再把他的弟弟抢走,绝不能叫韩立和爸妈在痛苦中过完下半辈子。
他和十年前的那个封睿辛辛苦苦重生,更想要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跟着他们重过一生。所以,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一生,落得比前世更惨的命运!
他的身体里仿佛重新迸发出了力气,撑着他站了起来。
水位已经很高了,那些残墙大部分已经沉入水里,铁锤再砸上去的时候,增加了水的阻力,更加减少了能量。
他深深吸了口气,闷着头潜下了水中,观察着水下压住向城双腿的那片最大的废墟。
浑浊的水下,依稀能看清在他的不断击下,断墙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裂痕。
再坚持一阵,能行的,能行。
他这样对着自己拼命着,鼓励着自己,强迫着自己。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一定要抢在洪水漫过向城口鼻之前,清理走这些致命的废墟!
他死死憋着气,在水下状若疯虎,一下下狠狠敲着那些废墟。实在憋不住了,他才猛然浮出水面猛吸一口气,重新再潜下水去。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或许只有半个钟头,又或许过去了很久,他只知道,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时,那致命的水位线已经过了向城的嘴巴,眼见着就要逼近他的鼻孔。……
而水面下,那片残墙的体积,也在逐渐减少!
邱明泉双眼早已经被血丝充满,长时间泡在浑浊的水中还要睁眼视物,现在他只觉得,眼前的水色好像都变成了一片殷红。
猛然抓住那片已经布满裂痕的断墙,他憋足了最后一口气,猛然抬了起来!
沉重的墙体在水的浮力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压迫,缓缓在水中带起一片浑浊,翻倒在了一边!……
邱明泉的眼前一片模糊,似乎有点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凭着感觉,他在水下吃力地摸到了向城的双腿,一点点,尽可能轻柔地把他拉出来。
会疼吧……城会不会很疼?他恍惚地想。
用着最后的意志力,他挣扎着浮上水面,想要拦腰抱起昏迷的向城。可是已经抱不动了,甚至连举步都艰难。
他喘息了片刻,颤抖着双腿,将向城背上了自己的背。
废墟的顶端只有不到一两平米露出水面了,他背着向城,站在了那最高点的地方。
可是……会不会还不保险呢?万一水再高一些呢?
他已经有点接近失神,满脑子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绝不能再功亏一篑了。
旁边有一根破碎的教室门框斜斜地插在废墟里,被水泡得变形,他猛地拔了出来,重新选好角度插在了废墟的空隙里,然后把昏迷的向城靠了上去。
“城……要挺住啊。”他喃喃道,“我们要一起……回家去。”
可是,自己怎么会这么累呢?
好像用尽了这一生的力气一样。
身子一歪,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意识终于再撑不住,他咕噜地翻滚着,摔下了废墟,跌进了下面的水中。……
雨终于停了,天边的一片昏暗悄然散去,层层的乌云开始显出生动的形状,背后有微微的光亮透过了间隙,破云而出。
那抹光亮照进了静止不动的直升机里,也照耀到了前方驾驶座上封睿的安详侧脸上。
终于,像是被这忽如其来的光刺到了似的,封睿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睛。
视线从一片模糊变得慢慢清晰,远处辽阔无人的水域上方,真的有什么穿破云层,冲破一切,远远而来。
轰隆隆的机翼带动气流,螺旋桨的转动声犹如希望之音,疾驰而来。
……
燕京市封家独门独栋的四合院里,风景花木和东申市的洋楼又别有不同。
封云海和刘淑雁夫妻接手买来以后,基本保留了原主人的中式审美,庭院里大树冠盖亭亭,一左一右放着硕大的青瓷金鱼缸和荷花缸。
时值夏日,鱼缸里的名贵金鱼因为气温高、气压低,全都浮在水面游动。全黑的蝶尾墨龙睛懒洋洋地吐着气泡,银白色的元宝红则把头顶上一团鲜红露出了水面,焦躁地翕张着嘴。
而另一边半人高的荷花缸里,碧绿的荷叶已经舒展开来,几朵粉色的重瓣品种荷花亭亭挺立着,最大的一朵已经快要败了,还有两三个浅粉的花苞正在悄悄探头。
封云海大步踏进院门。赶在晚饭点之前到了家。
刘淑雁和他通过电话,早就掐着点儿准备好了饭菜,摆好了碗筷。
夫妻俩默契地开了电视,和这时绝大多数的中国人一样,按时地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收看着新闻联播。
画面上,面容端庄、语音纯正的播音员邢质斌正在用适中的语速播报着:“下面播报一则消息:在长江流域这场巨大的天灾面前,华夏同胞表现出了天灾无情人有情的珍贵情谊。就在昨天,全国红十字会、全国总工会、各省工商企业联合会等各种官方和民间组织,纷纷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各行业的捐款。……”
刘淑雁听着新闻,开口问道:“对了,我们家捐的钱到位了吗?”
封云海喝了一口莼菜开胃汤:“早就划款走了。除了我们以封氏集团名义捐献的一千万以外,前几天国豪家电的郑广豫还给我来过电,他算以企业名义也捐款一千万,要征得我们大股东的同意。”
“啊,那你怎么?”刘淑雁随口问。
封云海笑了:“我难道会不同意吗?国豪这两年的利润率极好,扩张也激进,这点钱真不算什么。”
他顿了顿,有点感慨:“我也在关注东申市的那个明乐家电,实话,发展的势头完全可以和国豪一较高下,明泉那孩子真是眼光厉害,早早地就出资投资了它。”
就连他们投资国豪,也是在考察过郑广豫已经做大了以后的事,就算是他,也未必愿意早早下注。
而按照封睿调查得来的消息,邱明泉投资明乐家电,可是在程宵刚刚创业时,起于青苹之末!
刘淑雁轻轻叹息一声,眉目含愁:“明泉本来就是龙凤之姿,我瞧他啊,真觉得比我们睿儿还要懂事和顺眼呢。”
她这辈子,身边的富豪之家、高干家庭也接触过不少,见过这么多教养不错、天资优秀的年轻人,可是她就是觉得,向家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怎么看,怎么与众不同。
封云海默默无语。妻子的话,他心里也是完全同意的。
他身边的晚辈也不乏天资好、智力超群的,可是在年纪就表现出那种惊人见识的,他也真的只见过邱明泉这一个。
新闻里,醇厚的女中音正在念着长长的名单:“除了各家国企外,来自全国各地的民营企业捐赠也不甘人后,今天又有新一批的民企善款通过各种渠道火速到位。燕京市封氏集团捐款一千万现金,国豪家电集团捐款一千万,步步高集团捐款八百万元……”
封云海一怔,夫妻俩都没料到他们封氏的捐款竟被放在了第一位,想想也对,燕京市排名肯定在名单上靠前,而他们家这一千万无意中拔了头筹吗?
长长的一串名单后,紧接着又是另外一则:“来自东申市的民营企业则通过工商联合会集体捐赠,其中,明乐家电捐款一千万整,兴隆房产捐款八百万元,明睿集团、睿明跨国集团分别捐赠六百万整……”
刘淑雁一下子就停了筷子,和封云海对望一眼,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这两个名字!起得这么明显,是生怕他们这些当爹妈的看不出来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