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 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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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瑾石是被一阵饭香弄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 这么些天了,他第一次睡得如此的安稳。

    “吃饭了。”

    声音传来,他有些迷茫地看过去:“梁……方……?”

    看到梁方的一瞬间, 所有的记忆回笼, 瑾石顿时翻身下地。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自己之前情绪崩溃大哭大闹把脾气发在梁方身上的事!

    瑾石捂脸, 太尴尬了……

    睡眠不足十分影响人的情绪,包括让人变得暴躁、易怒。

    “对不起……”瑾石已经觉得没脸见梁方了, “我……今天早上我……”

    “过来, 先吃饭,”梁方把食盒放在书案上,把里面的菜一一端出来, “我记得你最爱吃状元楼的菜, 让人过去买了点回来, 那边的厨子没换, 你尝尝是不是还是时候的口味。”

    国师府的厨子一向做饭偏清淡,瑾石口重,比较喜欢国师府附近状元楼的饭菜,时候他就总想方设法拉着梁方偷偷去外面吃加餐,没想到梁方还记得。

    这让他感觉更对不起梁方了。

    现在已经是午后了, 他又不好借口走, 毕竟梁方是专门买来给自己吃的,自己先是在人家家里发脾气, 又莫名其妙地睡了这么久,现在人家特地给自己点的饭菜来了, 一口都不吃转身就走确实不好。

    于是瑾石硬着头皮坐到书案旁:“那个……不如去客厅……”

    书案上被梁方整整齐齐地摆好了绘谱和灵执, 空出来的本该用作绘阵的地方现在正被堆满了状元楼的美味。

    梁方斜眼看他:“时候没见过你这么讲究。”

    书房本不是吃饭的地方, 但瑾石时候没少在这啃零吃加餐。

    梁方毫不在意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瑾石也就随他坐下,状元楼的菜还是记忆中的味道,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瑾石恍然有一种回到时候的感觉。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安静地享受了一顿午饭,下人进来把东西收走,换上茶水,瑾石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梁方要开始长谈了。

    瑾石内心十分想走,他可是知道的,梁方一旦开始端起架子,那教程度比宋成园还……

    一想起宋成园,瑾石便对梁方软了下来。

    梁方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后问道:“吃饱了吗?”

    瑾石乖乖地点头。

    就在他准备好洗耳恭听的时候,没想到梁方起身:“走,带你去个地方。”

    诶?不是谈话?

    瑾石跟着梁方,七拐八拐地往国师府里面走,路越走越熟悉,这不就是时候去国师府开蒙学堂的地方吗?

    果然,梁方带着瑾石在那记忆中的学堂旁边站定,他们没有进去,就站在那门口附近,刚好能看到学堂里的情况又不扰到里面先生的授课。

    “要仔细感受阵法的灵气,对,拿灵执和拿笔姿势有点不一样……”

    温和的声音从学堂里传来,一个眉目温柔的中年人正耐心地帮一个孩子板正拿笔的姿势。

    “这是今年来国师府学堂开蒙的孩子们,”梁方在瑾石耳边轻声道,热气扑在瑾石的耳朵上,让瑾石有些痒,“那位是国师府开蒙的先生,姓苏,叫苏青,是当年曾经跟着父亲上前线,后来因为身体原因退下来选择到国师府启蒙执教的青印。”

    “好,这一笔画得不错,灵气再收一点就好。”

    苏青摸了摸孩的脑袋,直起腰的时候看到门外的梁方。梁方对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不要在意他们,让他继续上课,苏青对他微微行了个礼。

    “我当年来的时候,国师府的学堂里只有我和你。”瑾石侧头问梁方,“现在学阵的孩这么多了吗?”

    “当年国师府的学堂收学生有很严格的限制,”梁方叹道,“包括家世、资质等,符合要求的孩子少,到你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没什么学生的时候。”

    当年只有国师一派势力各家的孩子能送进这里开蒙,筛选家世也是防止谢崇那边用什么手段,毕竟每个孩子都是每家的心头肉,要是真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很可能会变成对面的把柄。

    至于资质,那就更容易理解了,资质好的孩子如果从国师府开蒙出来,长大后自然也是会成为国师一脉可用的后备力量,当然要重点培养。

    原来这个学堂还不是谁都能进的?瑾石不禁想,当年他能进这里,恐怕在家世方面,是看在元初的面子上。

    “那现在呢?”

    “现在我当家,把规矩改了。只要是真心想绘阵之人,对绘阵抱着很大的热情和耐心之人,他就可以来国师府学阵。”

    “那……你要怎么判断呢?”

    梁方抬了抬下巴,瑾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堂内靠里的一个桌子旁边,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孩穿得十分朴素,脸上的神情很认真,他的手边的阵纸比别的孩子高出一摞。

    “那是……?”

    “那是城西一个铁匠家的孩子,”梁方道,“去年国师府内学开蒙贴出招学告示,有不少身具灵脉的孩子都过来了,我让苏青拿了《兰芝流心谱》,给他们用普通的纸笔抄写,能抄写完的孩子,就能入学。这个孩子是抄写最慢的,但他是少数的能坚持抄写完并完全抄对了的。”

    瑾石现在已经会背《兰芝流心谱》了,这本基础的绘谱对于现在的他来不过是薄薄一本,但上面复杂的、在普通人看来没什么规律的线条,让那些才三岁的孩子们誊抄一遍,着实很考验孩的耐心和细心。

    梁方没有让他们去测试灵气的敏感度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通过这种方式,来筛选出那些坐得住的、喜欢绘阵的孩子。

    “他的天赋并不是最好的,”梁方侧头看着瑾石,“可就算他天赋不好,他依然在靠比别人更多的努力追赶他的同窗。所以瑾石,你有着那么好的天赋,仅仅因为现在的一点挫折就想放弃吗?有多少人想成为绘阵师,哪怕只能到落墨的程度,他们也没有放弃啊。”

    瑾石看向那个孩,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孩的头发上。

    “瑾石,”梁方按住他的肩膀,温声道,“你要想清楚,你是因为喜欢而绘阵,还是因为天赋而绘阵,假设天赋真的不在了,难道你真的就再也不绘阵了吗?”

    瑾石沉默了一会,再抬眼已是坚定:“我是因为喜欢绘阵而绘阵,我不会放弃绘阵!”

    梁方松了口气,他笑了:“那好,那我来帮你找找你现在的问题吧。”

    两人回到书房,茶水在阵法的加持下仍然热腾腾的,瑾石的心境已和刚离开时不一样了。

    梁方递给瑾石茶盏,问道:“这九年你大概都看了哪些绘谱?”

    瑾石老老实实把绘谱名字背给他听。

    这些绘谱都是元初挑给他的,元初为了保证他绘阵的天赋在灵脉被封的特殊时期不被束缚得太过,尽量选的一些开阔绘阵思路的绘谱,所以这些绘谱在梁方看来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梁方随手拿了根灵执转了转,瑾石乖巧地端着茶盏,期期艾艾地看向他。

    良久,梁方才道:“也就是,这些绘谱和你绘阵的阵感不和。”

    瑾石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时候对灵气的敏感和直觉特别准,但是自从解封之后,这天赋就不怎么管用了,还处处和学过的绘谱相悖。”

    梁方沉吟半晌,然后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对灵气的天赋直觉不准,是因为你长大了?”

    瑾石一愣:“长大?”

    “举个例子,你的身高在随着你年龄的增长而增长。”

    梁方指了指窗外的老树,老树上的黄叶随着风晃晃悠悠落下,那树有个枝子横向伸出,上面曾绑过一个简易秋千给两个孩玩,后来他们长大了,那秋千也被拆了,而那横着的枝干粗壮了一圈,向外延伸搭上了院子的墙,伸到了隔壁的院落。

    “以前你可能直着腰就能过的地方现在就需要低头,行路习惯适应你身高的这个过程,是缓慢的。但是你的灵脉,是在一夜之间恢复的。”

    瑾石思索了一番,明白了梁方的意思。

    他的灵脉没有跟上身体的生长,他的脑子里记忆的还是时候灵脉给他的反馈,但现在灵脉变化了,体会到的阵法灵气自然也会有不同的感受,如果用现在的天赋感受去硬套时候的行阵直觉和习惯,自然会出现问题。

    所以元初会给他提议,可以再去云游。

    因为他时候对阵法灵气的敏感和认知,全是当初和元初云游的时候建立起来的。如果想要重新通过天赋去认识阵法和感知效果,必然也要用他现在的灵脉再去真正地看一遍那些阵法,这是最稳妥也是最快让他重新适应长大后灵脉天赋的办法。

    可是……

    瑾石看着梁方,他不想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

    梁方最艰难的时候是一个人扛过来的,然后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想到之前在巷子里的时候,梁方那有些发抖但仍然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瑾石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个情况下离开京城。

    “如果原因真的是这样就好了,”瑾石抓了抓头发,“那我就得多抄抄绘谱感受下灵气了。”

    这是除了去继续云游外唯一的办法,但画在纸上的阵法和实际的阵法给出的灵气反馈还是有区别的。

    梁方的手指摩挲着的灵执,垂下眼睛:“你不想去云游吗?云游是能最快最好恢复你天赋的方法。”

    瑾石看梁方的手指,他捏着灵执的手有些泛白,而梁方没有看他,好像在等待什么最后的答案一样。

    他……应该是希望我留下来的吧,瑾石想,虽然现在的自己这个样子,但是……

    “当然要留在京城啦,”瑾石故作轻松地道,“况且我还得阵考呢,不然就算去云游,那在大沐没个正儿八经的绘阵师身份,有些事也是难办的嘛。”

    梁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放松和庆幸,但又隐隐有些失落,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原来是因为阵考啊,我还以为你不想考了呢。”

    “也不止,”瑾石道,他伸手把梁方手里那快要被他捏断的灵执抽了出来放在一边,然后拉住他有些凉的手,认真道,“梁方,今天谢谢你。”

    梁方被他拉着手,之前一直管理得很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瑾石笑了出来,两枚浅浅的梨涡像盛满了蜜一般:“梁方,你得对,我应该相信自己,也应该相信你,我会努力追赶上你的脚步的。”

    我会努力追赶上你,瑾石没有出来后面的部分,追赶上你,然后帮你分担你的压力,承担之前没能和你承担的一切。

    瑾石没有去深究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这时候的他觉得也许是因为梁方是他交的唯一的朋友,也许是因为他们是命契之人,本身就带着某种不可言的羁绊。

    但总之,梁方对瑾石的承诺十分满意,他露出了这些天瑾石所见唯一放松的笑容,依稀可见时候那个彬彬有礼、清秀可爱的公子的痕迹。

    “好,我等你追上来。”梁方笑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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