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 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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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是一片星空的天幕上, 出现了一盏巨大的莲花灯,瑾石不用抬头就能知道,和那盏莲花灯相连的正是梁方!

    原来这就是默容赫的算!

    原来之前那些人的戾气不过是诱饵, 默容赫, 他真正的主意在梁方身上!他要让梁方成为维持他这阵境戾气的来源!

    可是,可是, 为什么梁方会有这么大的戾气?!

    现在的梁方,离入魔仅有一线之遥, 必须尽快阻止!

    瑾石用力想要转个身看看梁方的情况, 但梁方抱得他死紧,瑾石手腕用力想要把命门从梁方手里抽出,却不想梁方的手把他的手腕掐紧, 瑾石不由得痛呼一声, 梁方动作一顿, 竟然稍微有些松开了手。

    瑾石瞬间明白过来, 他放软了身体,带着哭音声道:“太疼了,阿方,你抱得我好疼。”

    果然,梁方听到他的呼痛, 对他的桎梏松了松, 瑾石立刻反手把梁方的命门攥住,断开他灵气停止绘阵。

    默容赫这大阵对梁方的影响太大了, 他必须让梁方停下来!

    却不想就在他扣住梁方命门的一刹那,灵气交融, 他的眼前突然一黑。

    紧接着便是一段段陌生的场景袭来, 像是走马灯一样, 就在瑾石快要被晃晕之际,情景稳定了下下来。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房间,那是梁方的书房,里面的人一立一卧,正是宋成园和梁方。

    “公子,”宋成园的声音严肃,“我会如实禀告给国师大人的。”

    瑾石看着梁方被固定住的胳膊和他手边那本粗糙的绘谱,他想起来了,这是梁方在七岁雏鹰冬战之前被徐允害得受伤的时候。

    梁方对宋成园无所谓地笑笑:“那阵又不是我绘上去的。宋先生请便。”

    阵……?是指的那马车上的阵?

    瑾石听到宋成园继续问道:“为什么?”

    “因为……”梁方的视线看向手里的绘谱,瑾石知道那是他曾经送给梁方的生辰贺礼,他听到梁方语气轻快地回答,“命契之人,就是应该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的呀。”

    瑾石一怔,下一刻,场景一换,他看到老国师梁杭站在梁方面前,梁方跪在梁杭的脚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明知那阵法有问题,却还要坐上那车!”梁杭生气地道,“就为了陷害二皇子?”

    “何为陷害!”梁方虽然跪着,但身子却挺得直直的,“凭什么他要瑾石当伴读瑾石就要去给他当伴读?瑾石明明不喜欢他!瑾石跟着他一点都不开心!”

    “瑾石他再不喜欢,他也是臣!皇子们将来是会成为君的!君臣之道不能依你的喜好来!你要是不明白,就在这里跪到明白为止!传我令下去,谁都不许给他送东西吃!什么时候他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让他出去!”

    瑾石心里一颤,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再见梁方会那么消瘦了,那根本不是大病初愈,那是生生罚出来的。

    瑾石突然明白过来,他在读梁方的记忆。

    紧接着,场景又发生了变换,那是在阴冷的地下溶洞密道,梁方把抱着的卷轴放在一边,然后绘制了一个聚水阵,拿出帕子沾湿了水,放到靠在墙边坐着的妇人头上轻轻擦拭降温。

    曾经锦衣素雅的梁夫人此时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

    梁夫人烧得有些迷糊,但还是对梁方笑了笑:“娘没事的,你父亲会来救咱们的。”

    梁方的手一顿,然后轻轻“嗯”了一声,看着梁夫人慢慢合上双眼睡过去,他靠在潮湿的墙上,轻轻地把梁夫人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手上的帕子搭在梁夫人的额头上,等梁夫人的呼吸绵长稳定后,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锦囊,看着那有些眼熟的锦囊,瑾石的鼻子一酸,他知道那里是什么。

    那里是他和梁方时候结下的阵契。

    他想起来梁方在过年的时候曾经跟他的话——

    “瑾石还在南边没回来呢,皇家多是无情人,我要是也没了,谁来调查当年的事情,谁来给元九曜平反,瑾石手腕上的封灵印要怎么办。”

    梁方……是为了他,才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瑾石不禁伸出手去,想轻轻碰触梁方的手,却不想他扑了个空,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陛下,”梁方跪在铺着红色地毯的地上,身上穿着国师的袍服,那衣服对他来有些不太合身,就像是匆忙赶制出的一样,“北衙绘阵师伤亡众多,北境除山河大阵外,其他的守护阵法开销也……”

    “咳咳……”

    虚弱的咳嗽声响起,梁方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话。

    那咳嗽声音愈来愈烈,旁边的侍者上前为皇帝捋了捋后背,端上了痰盂又送上了水。

    等咳嗽平复后,皇帝才缓缓开口:“梁方啊,朕已将绘阵司交给了你,剩下的,你去找太子商议吧。”

    瑾石看到梁方的手蜷缩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磕头行礼,应了个“是”。

    场景再次发生转变,这次是瑾石只去过一次的正阳殿偏殿。

    梁方和还是太子的徐璋在争吵。

    “民生阵法是关乎百姓大计的,现在北成臣服,默容赫就在京城,”徐璋怒道,“孤没有理由让户部减少南衙的银钱给北衙!”

    “臣知道民生阵法的重要性,南衙的阵法方案臣看过了,有些是不必要的开支,完全可以节省出来划拨给北衙,”梁方据理力争,“默容赫是在京城,可兰安还在北成,如果北成把默容赫当作弃子不顾再次掀起战争,现在北境只有一个山河大阵,其他的防守阵法早就没用了,臣真的不准那山河大阵能不能完全挡住兰安!”

    “你减少开支就减少开支?”徐璋冷笑,“你现在是九曜没错,可你别忘了你一直都是司斗阵的,民生阵法你研究过几个?恐怕对民生阵法你还不如陶柏阳吧!梁方,你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现在一个劲地强调山河大阵,不就是想提醒孤孤当时没能把老国师的遗体带回来吗?你现在一个劲地想去北境,实际上不就是为了带老国师的棺椁回来吗?”

    瑾石看着梁方整个人僵了一瞬,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徐璋,梁杭的遗体竟然还留在北境?

    北境离京城确实很远,但……梁杭好歹也是在北境殉国,一切尘埃落定后,应该……应该最起码把棺椁带回来安葬才对啊。

    瑾石是个很少生气的性子,可他此时看着那面容年轻许多的徐璋,恨不得上去揍他一拳。

    但他看到梁方缓缓地向徐璋跪下:“臣为大沐之心,天地可鉴,绝无私心,臣知现在国库紧张,不论是人还是银钱,都难以抽出,但北境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臣愿携家财常驻北境,为国分忧。”

    这已经是在他愿意自带银钱去加固那些北境阵法了。

    徐璋看着梁方,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上前把梁方拉起来:“孤刚才的话重了,孤向你道歉。但是……现在没有战事,大沐境内也百废待兴,孤也不能明着让户部把钱拨给北衙,孤现在只是太子,也怕……落得个穷兵黩武、不顾民生名头啊,要不这样,你去找找户部尚书,孤听文王之乱之前,你就和陆大人有了些交情?孤再去稍微点一点他,到时候再看。”

    瑾石看到了梁方脸上划过的一丝失望,然后他便藏起了所有的情绪和表情,了一句:“谢殿下。”

    场景飞速转换,瑾石看着梁方如何游那时候还是户部尚书的陆大人,看到了梁方为了和陆大人拉近关系专门抽出时间来指点那个他曾经连看都不看进眼里的陆年礼,旁边是一块跟着学阵的陆年年。

    他看到了陆大人把梁方单独叫走,询问他对陆年年的印象,梁方立刻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晚辈已有心仪之人。”梁方歉意地对陆大人道。

    陆大人捋着胡须,眼睛精明地看着这个让他满意的后辈:“哦?可老夫没有听你和哪家闺女走得近啊?”

    瑾石看到梁方的手不自主地想抬起来,但又克制住了,他笑了笑:“他去了远方,但是,应该不久之后就会回来的。”

    “既然这样,”陆大人眯着眼,“那要是老夫,只有你和年年订婚,老夫才会全力支持你呢?”

    梁方保持着笑容:“陆姑娘是个好姑娘,但若您一定要抱这样的想法,那恕晚辈没办法再上门叨扰了,晚辈怕耽误了陆姑娘的名声。”

    陆大人继续问道:“那你所求之事呢?”

    “大人认为梁方所求何事?把所有的银钱都给北衙吗?”梁方看向陆大人,“晚辈所求,不过是大沐安定,百姓安康,不再终日惶惶被北成铁蹄从梦中惊醒罢了。”

    瑾石看到陆大人眼里对梁方露出满意的神色,了句:“好。”

    场景再次发生变化,瑾石看到梁方开始变得知道对什么人什么话,看着梁方变得不再沉浸在绘阵之中,而是学会了如何平衡各方诉求、如何游走在皇权和各方势力之间,从一个少年绘阵师,迅速成长为了一个让人敬畏的国师。

    梁方一直都不是情感外露的人,而后来的他更加让人难以琢磨。

    场景再次定格,这次是一个有些昏暗的大殿中,殿中没有皇帝,只有神龛。

    “国……国师大人……”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跪在地上,“这……荧惑守心事关重大,并不是……”

    “自古以来,荧惑守心都是无解的,”梁方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地上那人,声音冷漠,“是不是?”

    那人顿了下,然后回答道:“……是。”

    “这不就可以了吗?”梁方道,“既然左右都是无解,那林大人不如,帮了我这个忙。”

    “可……”那人犹豫,“可就算下官这么了,那到时候,如果陛下……”

    “如果荧惑守心的后果是真的,”梁方笑了下,“那估计,到时候也就没什么陛下了。”

    那人一惊,他抬头看向梁方:“您……您……”

    “别紧张,”梁方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附身拍了拍钦天监的肩膀,“林大人,我来给你算一笔账。如果你现在帮了在下这个忙,你妻家兄弟孙大人春闱贪墨的事儿,我想办法帮你摆平。而你只不过是需要在陛下面前进言一下,如果这荧惑守心成真了,那到时候也没人来追你的责任;如果荧惑守心这事儿是假的,你就完全可以借口,这挡灾之人,帮陛下过了这难关,反而会更得陛下嘉奖呢,你对不对?”

    荧惑守心……

    瑾石闭了闭眼,这是梁方在想办法让自己从南乡回来。

    为了他,梁方愿意破掉自己的原则去包庇这种事情。

    瑾石的手攥紧了,再一睁眼,场景定格在了傍晚,夕阳西下,河流里开始飘着一朵朵的花灯,他看到梁方向刘松询问这灯的制作方法,刘松很惊讶,但还是教给了他,接着便是梁方买了一堆的材料,在人迹稀少的一隅河岸边开始制作花灯,他的神情专注认真,就像在绘制阵法一样的心无旁骛,在作出一朵他认为完美的花灯后,天已经黑了。

    瑾石看到梁方的手拿着狼毫,心翼翼地在花灯细细的花瓣上写上那两行字,再操纵着灵气为花灯画上阵法,那是极其精巧的阵法,比街边卖的花灯阵法要精妙很多。

    也纯粹很多。

    然后他看到了梁方把那灯心地放入河流之中。

    接着,周围一黑,所有的画面戛然而止。

    瑾石睁开眼,自己仍然在梁方的怀里,他回到了现实之中,他看到梁方愣愣地看着自己,他眼中的黑雾稍微褪去了些许,但却染上了绝望。

    “你…你都…都看到了。”

    瑾石从来没有见到过梁方这么心翼翼的表情。

    “你……都知道了,”梁方好像快哭了,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看着头顶上那和自己执念相连的硕大的莲花灯,“我……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瑾石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梁方不是以前那个梁方,连元初都告诉他人是会变的,但他偏就能感受到梁方的阵还是那样的纯粹。

    因为梁方自己吞下的,是那些刻骨铭心的苦难,展示给别人的,是被这些苦难磨得血淋淋后用假皮撕扯成的外表,但唯独留给他的,是梁方心翼翼的、从未改变的心。

    那一颗一直喜欢着他的心。

    瑾石伸手,越过梁方的腋下,然后用力抱住了他。

    “没有,”瑾石,“你的方法是对的,你铺了前路,后面的,我来替你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