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好像什么都不像
我真坏,我走了,却把日记留了下来,那是我剥开了皮的告白,不管以后是红是白,我都得受着。
——安圆日记
(一更)
沈行春转过身,两手环抱在胸前,身后后靠,半眯着眼盯着林浩问:“你怎么知道是圆儿日记本的?吧,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浩被沈行春冷飕飕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脖子,眼神闪躲,哼哼哈哈的:“那个,大春,我之前无意间看过圆儿日记,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林浩完,感觉到沈行春越来越低的气压,想转移话题,“瑞等着我去跟他一起放花呢,我搬了一整箱烟花,大的的都有……”
林浩着,转身就想走。
沈行春一伸腿,挡住了林浩,把他拽了回来,“回来,放花不急,还不到十点呢,,怎么回事儿?”
林浩之前答应了安圆不日记的事,但是看沈行春现在的反应,应该已经知道了,日记估计也已经看过了,他直接转身,并排跟沈行春站在一起,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把之前,沈行春十八那年,他无意间看了安圆日记的事儿跟沈行春了。
“我答应了圆儿不跟你的,”林浩又转头问沈行春,“那圆儿日记本怎么在你这啊?”
“他走的时候有的东西没带,落下了。”沈行春淡淡的。
“落下了?”林浩不信,“日记本这种私密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落下啊?不是你偷的吧?”
沈行春斜睨了林浩一眼,“嗤”了一声,冷声反问:“你啥时候见我偷过东西了?”
“那怎么就落下了呢?”林浩纳闷,挠了挠头,转了话头,“对了,圆儿之前不是没妈吗?怎么又跟他妈走了。”
“他妈之前一直在国外,前段时间回来的,来家一趟就接安圆走了,他妈条件挺好的,圆儿跟着她生活会好一点。”别的细节沈行春没了。
林浩点点头,又问:“那他还回来了吗?”
“回,”沈行春得很肯定,“这里不也还是他家吗?”
“你知道我的不是这个意思,”林浩转了个身,从头到脚扫了几遍沈行春,没跟他拐弯抹角,直接:“看你这样一点都不惊讶,日记你应该也看过了吧,你跟圆儿,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他不会是被你拒绝了,才跟他妈走的吧?”
“没什么情况。”沈行春用脚后跟磕了磕炕边,别的没。
“没情况是什么情况啊?没情况你现在这个表情?”
“我什么表情啊?”沈行春笑了。
“你什么表情啊?”林浩掰着沈行春下巴,来回转了转,“看看你这副欲求不满的样儿。”
沈行春拍开林浩的手,笑骂了声“滚”,又:“不是要放花吗?花在哪儿呢?”
林浩知道沈行春既然不,他肯定也问不出来,摆了摆手,“不问你了,闷葫芦,以前我觉得吧,男的喜欢男的根本不对,那叫什么事儿啊,但是我看着圆儿每回看你那眼神,有时候真挺心疼的,要是你俩真在一块了,我觉得也没啥,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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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圆一直没关灯,洗过澡之后就躺下了,他没开电视,房间里很安静,窗外的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偶尔也有清雅的花香从开着窗吹进来,安圆用力闻了闻,但具体是什么花他也不知道。
他闭着眼躺了一个多时,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又从床上爬了起来,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笔记本是新的,是他之前买来准备做寒假作业用的,还没用过。
他坐在书桌旁,翻开笔记本,握着钢笔在第一页上竖着写了自己的名字,又在名字旁边写了三个字——
日记本。
钢笔尖落在第二页的右上角,写下年月日——
2000年2月4号,星期五,除夕,天气晴。
……
电话响的时候安圆刚放下钢笔,他先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半了,电话又响了几声他才拿起听筒,贴着话筒“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有点乱,有鞭炮声有脚步声,有电视声,春晚节目还在继续,偶尔还能听到花喵喵两声,杂乱的声音下,一个略显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听筒传进安圆耳中,挠着他的耳廓,又一点点深入。
“十七了,圆儿生日快乐。”
是沈行春,安圆接电话之前就知道是他,轻声回了一句:“谢谢春哥,春哥新年快乐。”
“嗯,”沈行春声音很低,“什么时候到的?”
“晚上才到。”
“到了就行。”
沈行春完之后安静了会儿,安圆听到那边沈瑞喊他出去放烟花,没等沈行春开口,先:“春哥你先去放烟花吧,我路上太累了,先睡了。”
沈行春跟沈瑞了句什么,之后才对着电话了声“好”。
一通电话三分钟,话没两句,沉默的时间更多。
安圆挂了电话对着窗外眨了眨眼,之后转回视线,空空地望向自己的新日记本,笔记本很普通,文具店里两块钱一本,不是红色的外皮,是带着一点不规则几何图案的黑色。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最后阖上日记本,上.床躺好,却还是睡不着。
窗户开了一夜,风吹了一夜,安圆第二天早上没下楼吃饭。
江岚一开始以为安圆是太累了,想他多睡会,可一直等到中午安圆还没起来,江岚上楼之后才发现安圆脸红得很不正常,她伸手一摸,安圆额头滚烫,嘴唇干裂起了皮,一张一阖正呢喃着什么。
江岚低头听了听,才听清他一直在无意识地叫着“春哥”。
一场病来得突然却不意外,安圆在医院住了三天,昏昏沉沉的在病床上躺了三天。
那三天他一直在做梦,先是梦到自己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很,跟着爸爸两个人一起生活。
梦里的时间很混乱,时间一秒钟就延伸到很远之后,一直到十二岁,他第一次见沈行春那年。
梦里的沈行春十六岁,头上的帽檐歪着,阳光下麦色的脸,清亮的声音,粗糙的指腹捏着他的脸,叫他“熊孩子”。
沈行春又牵着他的手一直往前走,那条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他们一直走一直走,梦的背景色一直在变换,一会儿是红,一会儿是白。
梦里最后画面定格在他准备离开的那天早上,他站在屋里,背对着沈行春一点点收拾自己的行李,叠了几件衣服装进书包,又放了几本书,最后他从书包最底层,掏出了自己的日记本。
安圆知道沈行春就站在他身后,仰头看着墙上的飞镖盘。
沈行春看着飞镖盘:“今天就走吗,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年三十是你生日。”
安圆回头,看着沈行春只穿了一个毛衣,脖子一侧的毛衣领外露出一半的齿痕,另一半遮在毛衣下,那是他咬的,他知道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想把沈行春吃了一样的力气。
安圆盯着那个泛红的齿痕,把自己的日记本混在几本书跟笔记本中间,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叠好的衣服上。
“过了年事儿就更多了,江岚还要去广州弄分公司的事,”安圆把书包背在背上,出门前又补充了一句:“哥,炕上叠好的那几件衣服了,我就不带了,回头你帮我收拾一下,书也帮我收拾一下吧。
……
安圆出了院又在床上躺了七天,好像又把他这几年过了一遍,生病的几天吃不下东西,吃什么吐什么,脸白的像纸,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眼底一直飘着。
江岚很担心他,好在过了初十安圆一点点见好,吃得下东西了,脸色也好了一点。
江岚看他好些了,才跟安圆商量了一下,给他请了一个英文老师。
江岚一开始还怕安圆不想跟她一起出国会排斥老师,但安圆每天上课都极其认真,除了每天八时的课程,之后的时间自己也会在房间里看英文电影,听各种磁带。
他但凡想学一个东西,就会一门心思的钻进去,中间除了给奶奶几通电话,其余时间都在学习。
江岚一开始问过安圆的想法,如果安圆想继续留在国内上学,她也可以慢慢的把自己的事业转移到国内。
但安圆给她的回答很随意,自己在哪儿都行,最后江岚还是带他去了华盛顿。
(二更)
安圆第二年夏天回来了一次,奶奶听安圆他已经申请了一所名牌大学,并且已经被录取了,高兴的就差拿着大喇叭在院门口喊了,虽然她连安圆大学的名字都没听过,就算听安圆了好几遍学校的名字,到她自己的时候一次也没念全乎过,不是少了这个字,就是少了那个字。
“我们圆儿真厉害。”奶奶跟爷爷重复了半天,从村口接到安圆开始,路上逢人就夸一句,他们家圆儿可厉害了。
爷爷也总是在旁边附和一句“是厉害”,然后又笑着跟奶奶:“看把你神气的,当年大春上大学的时候你也这样。”
“你不神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胡子都快吹上天了吧,我肯定神气啊,我俩大孙子都这么厉害。”奶奶乐得合不上嘴,拉着安圆的胳膊往回走,“圆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在家待几天啊,你哥现在还没放暑假呢,不过也快了,等你哥回来。”
安圆很快接了话,“奶奶我就不等春哥放假了,我这次回来也待不了几天,最多一个星期就得走了,我妈在广州分公司那边处理事儿,过几天我就得过去跟她一起回去上学了。”
“就一个星期啊?”奶奶不舍的。
“顶多一个星期。”
沈奶奶到现在都不知道俩孙子到底闹了什么别扭,听安圆的话,现在也没和好,心里净想着怎么撮合,又问:“你考上的大学,电话跟你哥了吗?”
安圆摇摇头,“没呢。”
虽然安圆没,但在北京的人也知道了,没比奶奶晚几分钟,最先不是奶奶给沈行春的电话,是林浩跟沈行春的,林浩在上海上学,他是听他爸电话跟他的,他爸是在路上的时候听沈奶奶的。
这么一圈下来,经过了好几个人的口,唯独安圆这个当事人没开口。
沈行春接到林浩电话的时候正在路边骑车,他正在去上家教课的路上,接起电话之后一只脚踩着自行车脚蹬子,一只脚踩在路牙石上。
正午的阳光很毒,沈行春头顶的汗顺着他麦色的脸颊往下滑,衣领已经洇出一片暗色汗渍。
林浩在电话里了一大通,沈行春把自行车停到路边,走到路边一棵梧桐树下,弯着腰一只手举着电话,一只手撑在膝盖上。
直到林浩完,沈行春才站直身体,后背倚靠在梧桐树干上,左脚脚尖蹬着树根底,抬手在脖子上扇了扇风才开口:“学校挺好的,圆儿在哪儿都差不了。”
“哎呦,”林浩拖着声音,笑得贱兮兮的,“那可太不差了,不过我怎么听着,你这当哥的不咋开心啊。”
阳光从梧桐叶的缝隙间洒在沈行春棱角坚毅的侧脸上,他嫌夏天热,头发剃得更短了,贴着头皮,他抬起手在头顶摸了一把,仰头逆着光,去看头顶过于明亮的阳光,咽了口口:“开心,怎么不开心了,好事儿啊。”
“事儿是好事儿,”林浩,“不过,圆儿之前一直要考你的学校,现在没跟着去,我还以为你心里不得劲儿呢。”
沈行春没搭腔,林浩问他:“大春,你现在处对象了吗?”
“没有那个闲心跟时间。”
“是没有时间啊,还是不想啊?”林浩挑着声音问。
沈行春没应声,又问:“圆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也就半时前吧,我爸给我电话的时候刚从你家回来,”林浩一直想知道沈行春心里的想法,逮着机会就不撒口了,“你想知道怎么不自己电话问安圆啊,你现在不有一个灵通吗?随时都能给他电话问问,你是不是不知道安圆电话啊?你这个当哥的要是不知道,我知道啊,我告诉你。”
“林浩你天天的就欠的吧。”沈行春电话里笑骂了他一句,用脚跺了跺树干,几片梧桐叶悠悠地落在他头顶跟肩膀上。
沈行春用手扒开树叶,捏起落在肩膀上叶片,在手指上捻来捻去,又跟林浩:“不跟你了,我挂了,还有活要干呢。”
“干啥活啊?”林浩问。
“家教,路上骑车呢,还半个时的路,挂了。”沈行春没等林浩那边再开口,急匆匆挂了电话。
沈行春挂电话之后没着急走,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拿着手里的电话摁了半天。
他当然有安圆的电话,江岚很早就给安圆买了移动电话,不过他除了给爷爷奶奶电话外,基本上没怎么用过。
沈行春的灵通还是他做上一个家教时,学生家长在孩子考上大学之后送他的,里面没存几个号码,他跟安圆没过电话,只有逢年过节,还有对方生日的时候互发几条信息。
信息只有几条,内容也都很简洁,光看对话,不像兄弟,不像家人,也不像朋友,好像什么都不像。
第一条是一年前的夏天,沈行春生日那天。